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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莫家阿宝(一) ...

  •   正月十五这一日,莫家阿宝背着家人偷偷溜出去观灯,回来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了,原以为家里人都睡下了,谁料才进门便被她爹莫主事着人叉到上房一通训斥,她从前收罗的那些书生小姐才子佳人的书及话本子也都被搜了出来,扔了一地。她挺气,顶了几句嘴,结果就被抽打了几下。

      其实偷溜出去玩儿,对阿宝来说算不上什么大事,更何况她晚归也不是没有缘由的,因为在灯市上遇着了泽之表兄,二人说了许久的话,回程在灯市附近的土地庙里又顺便救了个人,因此耽搁了许久。

      若是寻常,只消把救人一事向莫主事禀报了,再放下身段,软语将莫主事哄上一哄,不仅不会被骂,说不定还会受褒奖,只是有她一向讨厌的武姨母在旁看着,她便不愿多说话了。

      这个武姨母是莫府二姨娘的胞妹,原是投亲而来的穷亲戚,如今与她外甥女儿,莫家二小姐阿娇一处住着,虽主不主、仆不仆的,因着阿娇的缘故,在莫府也算有几分体面,偏阿宝不喜欢她,处处和她作对,这回当着她的面,阿宝一不肯示弱,再则也拉不下面子,挨打被骂,也只得生生受了。

      阿宝挨打被骂,当晚就给关起来禁了足,莫主事余怒未消,又将她当晚带出去的婢女梅子并长随莫松一齐驱逐出府,另指派了个名为丑丫的丫头跟着她。

      阿宝自被禁足后,人像是霜打的茄子,提不起精神来。嫡母莫夫人听了,心疼的不得了,特地来瞧她。

      莫主事膝下无子,年逾不惑,也仅生养了三个千金。阿宝便是三姨娘所出,因她生母早逝,又生的冰雪可爱,聪慧过人,不仅父亲莫主事偏爱她几分,便是嫡母莫夫人,待她亦如珍宝。

      莫夫人将阿宝搂在怀里摩挲开解了一番,道:“你爹爹近日烦心事较多,性子有些躁,待过几日他好了,你再想着出门玩耍的事情。”

      阿宝忧心道:“不知梅子与莫松两个如今怎么样了,他们心里必定是怨我的。”

      莫夫人道:“你一个小孩子懂得什么怨与恨?你要是不愿被人埋怨,就先把自己的性子改一改。从前也为了你赶走了好几拨人,你哪次不是伤心个几日,过一阵子便忘得干干净净?还有那些个小姐书生的书今后也不要看了,别说年轻女孩儿,就是我这样的年纪,看了也怪躁的,你竟好意思藏了许多在房里。”

      莫夫人的话倒提醒了阿宝,她想起自己那些遭了秧的宝贝话本子,险些流下两行眼泪水来,新来的丑丫有眼色,看三小姐要哭,忙去端了水来,又绞了手巾子在旁等着为她擦脸。

      莫夫人和丑丫打了几回照面,都不忍细看她一张扁脸,愈发觉得阿宝可怜,又想:“也不知道孙大娘子哪里捡来的这个活宝。”

      这个丑丫是莫府厨娘孙大娘子捡回来的弃婴。孙大娘子不能生养,捡着这样一个丫头,也嫌她丑,却没舍得丢,当养女给拉扯大了。心里本盼着她能女大十八变,谁知却越变越丑,身条矮瘦小,鼻头扁且平,嘴唇厚而翻。

      为着丑,孙大娘子也没给她起个正经名字,只唤她为小丫。后来有一次,她跟着孙大娘子去内院,叫阿宝瞧见了,就讨厌得不得了。

      阿宝那时年纪也不过才十来岁,顶顶任性,看见她,一脸嫌恶道:“你赶紧走吧,我的地方不准你这样的丑丫头进来。”

      小丫无端端被阿宝一顿说,又生气又伤心,哭着走了。要不是阿宝,她都不知道自己丑。孙大娘子又凶又恶,且掌管着上房的厨房,又极受莫夫人看重,阖府上下,谁敢取笑她女儿,去得罪她呢?谁料长这么大,头一回进内院,遭嫌弃不说,丑丫的名头也被叫开了。

      丑丫的脾气和长相都上不了台面,只能在灶房做些粗笨活儿,她也不以为意,一把火烧得兴兴头头的。一转眼,到了十五六岁说亲的年纪。孙大娘子开始发愁了,她老人家倒贴,也没个人来提亲。

      孙大娘子正闹心,谁知丑丫忽然转了运,火烧着烧着,竟得以进内院去伺候三小姐阿宝,母女俩那个得意,那个高兴,别提了。

      比起厨房打杂的粗使丫头,内院伺候小姐的贴身婢女不晓得要风光多少,于丑丫来说,说是鱼跃龙门都不为过,她既时来运转,志得意满,也就大人大量,不记阿宝从前嫌她丑的仇了。

      虽然阿宝虽对丑丫冷冷淡淡,丑丫却尽心尽职,跟狗皮膏药般看着阿宝,里里外外伺候得无一不妥。阿宝若有一点儿说话行事不合规矩,她便一本正经劝阻,比家里请的那位冬烘先生还要令人讨厌。

      过几日,阿宝还被关着,在闺房内度日如年,好在泽之表兄也送了许多新奇玩意儿来,还另附了一封信,说是正月十五那日未能尽兴一谈,着实令人遗憾,待过阵子春暖花开,再一同去赏花。云云。

      因阿宝还在禁足中,外面来的东西都要经过丑丫的手,她把泽之表兄的东西一一看过,那封信自然也叫她给看到了,她看不懂,却不耽误她唠叨阿宝:“早几年小姐还小,与赵家公子常来常往却不打紧,如今大了,这些书信往来却是不大好。”

      因她是莫主事指定的丫头,阿宝赶她不走,拿她无法,便故意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只当看她不见。

      阿宝禁足,莫夫人怕她寂寞,每日都来看一看她,每每听阿宝唤丑丫,都觉好笑,便为丑丫改了个名字,叫做桑果。桑果长这么大,总算有了个像样的名字,心内倍感荣幸,自此更加卖力。

      莫主事听闻阿宝老实了许多,甚是欣慰,与莫夫人道:“我这回给她挑的丫头,看来是挑对了。”

      这话叫武姨母听到,背地里笑:“有道是恶人自有恶人磨,那个桑果能长长久久跟着她才好。”

      如此又过数日,阿宝着实担心被赶走的梅子,她虽从莫夫人处得知梅子被赶到庄子里去了,却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又是否能够吃饱穿暖。

      某日,她支使桑果去外面打听梅子的消息不成,反被桑果念了大半日的经,一气之下,她的老毛病就犯了,不顾尚未解禁,把桑果支使开,独自溜出门去,偷偷跑到她爹的书房,打算亲自去找她爹为梅子求情。

      溜到书房门口,不出所料,果然为小厮拦住,说老爷有客,不许她进。她听不进,嘴上说知道了,一转头,独自转悠到书房后窗去了。

      阿宝踩着两块石头,轻轻掀起雕花窗,翻窗而入,这里她从小翻到大的,自是熟门熟路,所以也没费什么功夫,就轻易叫她溜进了书房内。

      书房摆设简单,不过一窗一屏,一桌二椅,并几架子书而已。阿宝躲在书架后,抬眼瞧去,却不见莫主事,书房空无一人,却有袅袅茶香,她便知道,莫主事必在茶室内品茶,于是蹑手蹑脚往书房内的茶室走去。

      莫主事每每看书看得累了、困了,便会去小茶室内煮茶、品茶,或是与友人闲谈,他这个时候,往往最好说话。阿宝心中窃喜,正在心内酝酿求情的说辞,忽听茶室内传出说话声:“周家四五十口人,说杀就杀,竟将人命视作了草芥。周家长子流放岭南,才一出城,即被斩杀……我这些年虽为严老大人所倚重,却深感齿冷心寒。”

      便听莫主事长叹一声:“一有睚眦之怨,不至之死地,不快于心……如此下去,天怒人怨,你我如何收场?”

      莫主事的声音,听上去竟是从未有过的忧愁,阿宝一颗心怦怦直跳,她自小就聪慧过人,虽不明所以,却知此事非同小可,只怕也是莫主事连日烦躁苦闷的根源。

      刚刚说话那人又道:“我也一再相劝,却每每被训斥,你我跟随他多年,早被视为严党一员,抽身也是晚了。唉!”

      莫主事接着叹气,又说:“不管他周家如何可怜,你我二人总要先保住自家再说,眼下也是无法可想,静观其变便罢了。”

      阿宝恐被发觉,亦不敢再听,重又蹑手蹑脚退到窗边,攀上窗沿,一溜烟逃回了自己屋子,待坐定后,方察觉出了一身冷汗。

      三日之后,阿宝终于解禁。一出门,见家里人俱换了喜气洋洋的面孔,莫夫人悄悄告诉她说:“你姐姐阿娇说好了亲事,要定亲呢,她这个亲定得仓促了些,郎君却没得说,是刑部尚书严大人家的四公子。”

      听了这个好消息,阿宝莫名想起前几日在书房内偷听到的那一番话,半点都高兴不起来,拔脚就跑去找莫主事。莫主事此时正在书房里练字,阿宝不过数日未见他,见他额上添了许多细纹,竟苍老了许多,不禁怔住。

      阿宝打量莫主事半响,终于开口:“二姐姐的喜事我听说了,她不过十五岁,为何要急着定亲呢。”

      莫主事以六品之身,高攀严尚书,神色间并不见半分喜悦,听了阿宝的话,轻叹一声,方才停笔,问:“只是定亲而已,一十五岁,也不小了。”

      阿宝想了想,问:“那严家公子人品相貌如何?”

      莫主事道:“严家几个公子爹爹也是常见的,此子行四,为严夫人所出,相貌与才情都是极好的。”

      阿宝虽满心不高兴,却想不出反对的说辞,赌气道:“我不喜欢二姐姐嫁出去。”

      莫主事也不嫌阿宝话多任性,耐着性子道:“小孩子家,总说胡话。”

      阿宝道:“爹爹去问过阿娇没有?倘若阿娇不愿意呢?”

      莫主事道:“傻孩子,等你大了,便明白了。”

      阿宝无可奈何,半响,才道:“等我长大,一定要找到真正喜欢的人才会嫁他!”

      莫主事被她气得笑了,屈指往她额头上一凿:“小小年纪就说浑话,哪里学来的,可是找打!”

      阿宝在莫主事处胡搅蛮缠半日,转而去找阿娇说话。和阿宝相反,阿娇的小院子里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进出的婆子婢女无不眉开眼笑,武姨母更是满面春风,喜不自禁。

      阿宝找过去,阿娇见了她,话未说一句,脸先红了,忙张罗给阿宝沏茶上点心。

      阿宝拉住阿娇的袖子,张口就道:“二姐,你不要嫁。”

      众人只当她舍不得阿娇,所以要闹小孩子脾气,都看着她一齐发笑。武姨母笑说:“成日淘气,跟你阿娇姐姐吵吵闹闹,不是争这个,便是抢那个,如今见她定亲,却又舍不得了。你将来若能像你阿娇姐姐一样,找着这么一个可心如意的夫君才好。”

      阿娇再是羞涩掩饰,终究年纪小,无论如何藏不住满脸的得意。她在家中,虽也是娇养的千金小姐,可惜生在了姨娘的肚子里。大户人家说亲,总要先打听是嫡出庶出,以自己的庶出身份,能嫁的门楣,顶破天也高不到哪里去。而刑部尚书府的门楣,放在从前,便是梦中,也不敢去高攀的。

      见阿宝满脸不高兴,阿娇好笑,将她的手从袖子上扒下来,哄着她道:“好阿宝,你想要吃什么?我这就叫人去给你做。”

      阿宝扯住阿娇不放手,原想告诉她说,这门亲事只怕另有内情,然终究不是无知孩童,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下,只道:“你若嫁走了,我今后可找谁去说话,又找谁要帕子?我不许你嫁。”

      此语一出,一屋子的人全笑了起来,唯阿宝鼻子发酸,暗自气恨,她今年已十三岁了,心里明明什么都懂得的,可恨这些人却只把她当做三岁孩童一般对待。

      莫夫人这会儿也来找武姨母说话,商议阿娇嫁妆事宜,正巧就见阿宝搂着阿娇,把人家给缠得喘不过气儿,笑得前仰后合,又命人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刮着她鼻子笑道:“若你见着了我们家的新女婿,只怕就会羡慕你的阿娇姐姐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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