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闻韶》南瓜居士

5、五

　　三槐城，一座陈设清雅的书斋之内。
　　蓝衣儒生安坐桌前，手中折扇轻摇，而旁边小几一侧，坐着经过一番休整的简韶一，原本的布衣短褐也换成了一件尺寸合身的青衿儒衫，意外地颇衬他少年老成的举止气质。

　　“你的脸上写满疑问。”
　　“前辈慧眼如炬。”
　　“有何疑问，但讲无妨。”
　　“前辈为什么要暴露身份给他们听？”
　　“嗯？”
　　“……有此线索，他们背后之人可能会猜出前辈的身份，带来麻烦。”
　　“哈，想找吾麻烦，也要有相当的能为。何况三槐城鲜少涉世，江湖风雨吹袭不到此地，你在此大可安心。”

　　似曾相识的名词听入耳中，简韶一不觉陷入深思，不多时双眉一扬，总算从尘封多时的记忆中翻出了眼前书生的身份。
　　竟然是他……
　　仔细看看面容，虽是同款的丰神俊逸，但与老素一点都不像嘛。

　　孩童沉默不语，儒者却颇有耐心，给自己倒了杯茶，方自温言询问道：“若不为难，方便告知吾你之姓名来历，以及遭到追杀的缘由吗？”
　　……这倒真是个好问题。
　　简韶一没费多少思量便决定如实相告，只是个中分寸却不好拿捏，究竟要说出多少的实话呢？他抬头看着眼前儒生，一字一句斟酌着答道：“我知道的不多，只知那些人乃是武林中潜伏的一道暗流，隶属于欧阳世家，领导者乃是一名心机深沉、手段可怕的阴谋家，叫做欧阳上智。我想，他抓我的目的应是在于吾父。”
　　简韶一慎重思考过后，竟是近乎和盘托出。他有自己的考量，盖因三槐城虽然暗伏危机，但至少有个平静的表象，比之江湖漂泊已是好了不知多少，只要能保眼前儒生不失，那便是一处不错的栖身之所。既想留下，首要便是取信于人，虚言蒙混无疑是最次的选择，欺瞒伪饰总有揭穿之时，届时的难关可就不是如今的小小为难能比了。

　　蓝衣儒生不置可否，只轻敲扇柄：“嗯……可否请教令尊名讳？”
　　简韶一摇头，对这一问却没说实话：“我只知道他是一名十分高明的武者，所以才有让欧阳上智如此费心算计的价值，但我自小与父母分离，并不知他究竟是谁。”
　　——这糟心的身世反正是不想扯上半点关系，所以这方面不妨有所保留。
　　儒生复又问道：“恕吾冒昧，当年你应该年岁尚幼，这些讯息又是从何得知？”
　　——这一点就只能编了，左右已经暴露诸多与年龄不符之处，简韶一略一思索，便给出了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我记事比一般人要早，虽然那时还小，但眼见耳闻之事，我一件都不曾忘记，他们以为我懵懂不知，但其实我知道很多事情。”
　　天生宿慧……蓝衣儒生并未怀疑这份说词，看了正仪端坐的简韶一一眼，眼中反倒有少许欣赏。不过也仅止于欣赏了，三槐城本是儒门一支，而儒门……从来就不缺神童。

　　各方考量过后，儒生心下已有决定，放下茶杯，长身而起：“你名唤什么？”
　　简韶一闻言一怔，立时省悟这是对方有意接纳的表现，当下心中一喜，随之站起，话将出口，却又略一迟疑。
　　——报什么名字好呢？原本所用的名号听起来就是女性，金少一此名更加不能示人，否则平白招来事端。
　　而简韶一此名……
　　他面色如常，心底却蓦地掀起一股暗流。
　　那其实是……最初的最初，远在四魌界之时，“她”所使用的名字。

　　心内悸动不显于表，旁人看来也不过是一愣神，简韶一回答道：“晚辈简少衡。敢问前辈高姓大名？”
　　“哈。”蓝衣儒生摇扇一笑，“吾名，笔刀砚城·冷非颜。”

　　…………
　　…………

　　那日之后，简韶一便在三槐城留住下来。
　　儒门招人严格，拜师之前总要经过一番背景审查，确认来历清白无有劣迹方予收录。这一规定对于身世不明的孤儿有所折衷，在简韶一这种年幼孩童身上就更为宽限，冷非颜派出稽查之人三日后便即回返，报告说查无劣迹。
　　得知这一定例，简韶一亦曾向冷非颜暗中请求，托受命查访者一并寻到那座山村，以希向满天红递出消息，秘密告知自己处境，以免老人担忧。然而回返的儒门弟子带回的消息却不乐观，道是两人依简韶一描述寻至那座小村，却只见到一片废墟，处处残垣断瓦，已然是盗匪过境洗劫一空的凄惨景象。而现场不见半具尸体，几十个村民犹如人间蒸发一般，竟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个消息不啻晴天霹雳，简韶一不由得倒退半步，一时心绪震动，几乎难以思考。
　　这般下手干净得可怕，的确很像是欧阳世家的作风。
　　而屠村灭口这种事，欧阳上智可未必做不出来，那些村民很可能已是凶多吉少。
　　冷非颜面露忧虑之色，挥退前来回报的儒生，衣袖一拂，送出一道无形真力托住孩童身形，道：“冷静，勿乱方寸！”
　　简韶一深吸一口气，按下心中惊怒，咬牙道：“我无事，前辈不必担忧。那些同村的乡亲也未必便遭不幸，而祖父……祖父仍有利用价值，欧阳世家有所图谋，暂时应该不会将他怎样。”
　　“唉，但愿你真正明白。”冷非颜折扇拢起，轻轻拍着孩童肩头，温言安抚道，“吾即刻传讯儒门接手调查此案，纵然幕后主使者藏得再深，亦迟早有露出破绽的一日。你且回房安心休息，不必想得太多，万事有吾。”
　　简韶一一直在调整情绪，此时终于堪堪恢复常态，点头道：“我明白，拜别前辈。”

　　从冷非颜处告辞出来，回到自己寝居，简韶一面沉如水，久久无言。
　　如今线索陡然中断，满天红老人的下落也全在欧阳上智之手。欧阳世家无疑乃是庞然大物，短期内自己并无足够能为与之抗衡，但未来……犹未可知！
　　——欧阳上智，你我之仇从此结下了，这笔帐，日后吾必与你一一清算。

　　第七天上，三槐城中举办了简单而不简陋的拜师礼，简韶一的儒门求学生涯在冷非颜教导下就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