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闻韶》南瓜居士

3、三

　　多日之后，荒野林间。
　　简韶一独自在小树林中急急而奔。
　　抉择的时刻降临得比预想中还要快，事实证明，真到万不得已的关头，即便是最次的方案，也只能忍心取舍。
　　也不知那位老人见到自己的留书是何反应……昔年血手魔魁亦非是易与之辈，若是注意到村内近来的反常，或许可以猜知他的苦衷？但无论村子里现在是何情形，孤身远扬的简韶一都已无从得知了。

　　此中前因后果说来也不复杂，某一日，简韶一在村子一处隐蔽角落感应到一丝异状，继而发现了至少三名暗中窥视的探子。
　　种种线索指向一个严峻的猜测：欧阳世家的确查到了儒门龙首的讯息，但惹不起的目标反倒令其选择了铤而走险。欧阳上智之行动心思果真无法测度，看来他非但没有暂且按兵不动的意图，反打算出其不意将金少一一举成擒，哪怕金少一真与那位传说中的儒门龙首有所关联，等到后者察觉，届时也是死无对证了。
　　这个计划堪称单刀直入简洁有效，坏只坏在错估简韶一能为，竟在下手前夕被目标警觉逃脱。这也不出奇，谁能料到区区稚童竟会有媲美武林高手的洞察力？这个变数人所难料，欧阳上智一步棋走慢，这下风落得也算不冤。

　　夜色逐渐降临，简韶一停下前行脚步，抬头张望片刻，找了一棵枝叶茂密的树木，挽起葛布袖，三两下迅捷爬上了树，寻了个合适位置坐稳，还向后倚了倚。待确定身下枝桠对他的体型而言足够结实，简韶一立时捻指结印，施行法术，掩去自身形迹。
　　“封天灵，藏地真，无人无相，潜形匿踪！”
　　微弱灵光随手势变幻，最终消隐在掌指间。简韶一微吐一口气，双手枕着后脑向后躺下，透过浓密的绿叶青枝，仰面看天。
　　胸中隐隐窒闷之感愈添，呼吸亦是愈促，不用照镜他也知晓自己此刻的脸色一定红润不到哪去。这副根骨于术法一道确实资质平平，之前辛苦修成的些许微末灵力早在当日山村突围时就已耗尽，逃亡途中又无暇调息，一路上消耗的皆是自身元气。这个匿形之法若以本体施为不过小术，现如今却很是吃力，其中差距可见一斑。
　　意识愈沉，眼皮愈重，不知不觉间，藏身树顶的孩童已经睡熟了。
　　不得不说简韶一很能随遇而安，看他此刻这副野小子的造型，恐怕任谁都无法想象“她”以本体出现时的面目。
　　没办法，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老实说，即便是在最艰难的时候，过去的简韶一也从未被这样追杀过。术法能够用来做很多事情，用好了，摆脱这种程度的追杀不过是小菜一碟。
　　但是现在嘛……
　　简韶一摇摇头，从怀中掏出一把蓍草洒在地上，俯身辨认了一下横七竖八的散落形状，沉思片刻，方又拾拢这些占卜用的草茎，辨识地理，换了个方向继续前行。
　　坤，履霜，坚冰至，利东南。
　　以卦象看来，自己并无逼命之危，倒不知欧阳上智对他穷追不舍究竟有何打算。

　　…………
　　…………

　　与此同时，欧阳世家。
　　仿佛心有灵犀，脸覆骨面的阴窟堡主也提出了相同疑问：“不过是一名有些小聪明的娃儿，大哥何以对这金少一如此看重？”
　　大厅正座之上，欧阳上智仿佛心情不错，居然颇为和悦地解释道：“从他身上，吾察觉到一种潜力，一种与叶小钗当年很是相似，却又绝然不同的潜力。”
　　阴窟堡主目光变幻，明显流露出不赞同：“那个人是特例，旁人成不了第二个叶小钗。”
　　“若金少一值得造就，十年之内，我会将他培养成我手中超越一切的最利之刃。若他不堪造就……那就按原计划进行，同样多一张对付叶小钗的好牌。”黑暗中，欧阳上智话音更加柔和，反衬他的言语愈发残酷无情，“你现在可以退下了，去为我办好这件事，算你将功折罪，我可以免除你打草惊蛇的过错。”
　　阴窟堡主心内一寒，不敢多言，躬身应一声是，向后缓缓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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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数日，无人荒郊。
　　简韶一毕竟不是真正心智未开的孩童，欧阳上智打的是什么主意，一次两次或许还看不出端倪，三次四次下来自然有所觉察。以他如今这副小身板，几次遭遇战竟都被他轻松逃脱，再看不出对方用意何在他就是傻子了。
　　“烦啊！”简韶一眉头紧皱，以寡敌众是想都别想了，只能尽力避开正面冲突，但由此陷入没完没了的猫捉老鼠游戏也绝非他所乐见。这样下去，即使灵力在反复消耗中有所增长，最后也迟早是会落入欧阳世家张好的罗网。
　　撕破脸面一路追杀，却又一再留手意图生擒，欧阳上智，你究竟在算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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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同一时间，欧阳世家。
　　听罢回报的欧阳上智挥退下属，轻声一笑道：“哦，真是趣味了。”
　　数级台阶底下，垂手待命的阴窟堡主恭顺地道：“却不知趣味在何处呢？”
　　欧阳上智沉吟片刻，一对长眉下，那双满是智慧狡诈的眼掠过了一道阴沉沉的神采：“金少一只不过是一名生长在山野小村的娃儿，可他不仅擅于术法，并且还能领会我的意图，我想要瓮中捉鳖，他便要极力逃脱这个大瓮。这难道还不趣味吗？”
　　阴窟堡主察言观色，小心奉承道：“他逃不出大哥你的手掌心。”
　　“这一点毋庸置疑。但，那娃儿身上可能有的其他牵连，却也值得忌惮。三教、儒门……非到万不得已，还不值得平白招惹一名强敌。”
　　“那大哥意下如何？”
　　欧阳上智富有魅力的声音低缓响起：“我让你办的事情进行得如何了？”
　　阴窟堡主欠身回禀：“照大哥吩咐，已经找到年龄相貌皆与金少一相近的孩童。”
　　“很好，为免夜长梦多，可以收网了。”欧阳上智淡淡道，“生擒金少一回来见我。如若不成……杀。”
　　阴窟堡主心头一凛，应道：“是。”躬身退下，自去布置人力。
　　留下欧阳上智独自高坐上首，左手支颌，右手五指有规律地轮流敲打身侧几案。
　　……看满天红祖孙之间的相处，萧竹盈应当不曾吐露金少一身世才是。此童看来是天生宿慧，很难操控心志，但……也唯有如此，方能显出他的手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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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韶一敏锐地感觉到，追杀升级了。
　　嘴里咬着布条费力裹好左臂刀伤，他快速环顾了一周——很好，风平浪静，暂时无人追来。
　　这里是他新找到的藏身之所，本是山崖峭壁间的一个缝隙，堪称隐蔽，但以那些人如影随形的难缠程度，此地恐怕也不安全。
　　果然，武林名人就是麻烦，当武林名人的儿子还要麻烦十倍。前者好歹不缺自保之力，后者除非生来自带武力值，否则就等着被人当成软柿子追着捏吧！
　　从怀中摸出一只层层包裹的煎饼，揭开外层油布，简韶一拿在手上看了好几眼，这才狼吞虎咽下了肚。是说自从追杀升级之后，他就再也没机会去城镇村庄补给，这已经是他身上最后一点干粮，这块饼吃完，往后他就得去找野果山泉果腹了。
　　——前提是还有往后可言。
　　若是当真落入欧阳上智掌握……那时又要怎么办呢？
　　简韶一盘起双腿，一时间面上尽是沉郁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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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网在逐渐收紧，行踪被发现的频率也大大增加了。
　　简韶一一路向东南逃遁，体力渐渐耗竭，终于被逼到一处高峻山崖之上。
　　山下，杀手们正在有条不紊地从山脚一路搜索上来，用不多久就会寻到他的所在。
　　简韶一扭头回望一眼，又转回视线，低头看了脚下悬崖深谷一眼。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
　　简韶一一咬牙，勉强提聚体内所剩无几的灵力，捻指成诀。

　　“拂风峦，御六气，九方真极鼓天清！”

　　无形之风萦身，简韶一左足踏地，一步跃出悬崖。身子悬空一瞬，术法奏效，下坠之势顿缓，身影随即在无形风力托举下徐徐而落。
　　要是能化光就好了，只可惜根基不足，根本用不出来。

　　这方山崖约莫深有千尺，简韶一心无杂念，御风而降，眼前快速掠过百丈嶙峋怪石，却在经过一处山壁之时，眼前乍见一处异象！
　　只在刹那之间，简韶一猛地一怔，一口真气险些无法维系，急忙吸一口气再度提元，方才勉力稳住身形浮空不坠。
　　却见那片相对平整的石壁之上，一个巨大的“武”字赫然映入眼帘，观其笔锋遒劲如剑，转折处却浑圆如意，绝似有人以指力隔空书写而就。千载苍凉丝毫磨不去震撼人心的气势，一股雄浑至极的侠道真意直欲破壁而出，只一眼，就此深深印入脑海。
　　武痴绝学？
　　简韶一目瞪口呆。

　　与此同时，高峰另处。
　　嶙峋高崖之上，有一线白光一闪而过，从中现出一名书生形影，双足甫一落地，便即刻向峰下望去，所用却不正是简韶一心心念念的化光技能。
　　这书生洵洵儒雅，肃敛神情不减一身不凡气度，立身崖边凝神观望片刻，面上随之浮现一抹疑惑：“嗯，适才强烈的气机感应看来就发自此处。不过，怎会有如此多人在此搜山？奇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