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闻韶》南瓜居士

2、二

　　是夜正逢朔日，星月无光，万籁俱寂，睡在窗下的简韶一忽然莫名惊醒。
　　不知从何处传来幽幽渺渺的呼唤，一声又一声，仔细聆听，那声音唤的分明是自己如今的名字。
　　“金少一……金少一。”
　　简韶一屏住呼吸，转头向同屋睡着的满天红望去，见后者呼吸沉沉，睡梦正酣，显然对此毫无所觉。这不是身怀武学之人该有的反应，此事有古怪！
　　这要真是白天从村民口中拼凑出来的那个无法无天的熊孩子金少一，此时此刻估计已经不管不顾地冲出去了。简韶一却是不慌不忙地披衣下地，趿起鞋子，走近满天红床边观视了一下老人情况，见后者依然熟睡不醒，更觉事有蹊跷。
　　呼唤之声仿佛越来越近，直如四面八方无处不在，细听却又是若有若无，宛在耳畔。他是识货之人，心知这是千里传音之法，来者是武林中人无疑，而且十有八九，便是欧阳世家派来接触自己的爪牙。
　　“……来得好快。”

　　对付一个稚童，出动的应不是什么大咖。简韶一轻而长地吸了口气，紧了紧手掌，略微调节心绪，便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出。
　　要是再给他一个月……只要一个月，他必能重拾几门熟谙在心的术法。即便现今的体质并非修习术法的上上之选，但若辅以血祭之术倍增术法威力，至少也能有底牌可用，不至于像现在这般毫无把握。此刻他之所以敢如此出去，无非是料定欧阳上智一心想要掌控叶小钗，绝不会对他直接下杀手罢了。

　　顺从那诡秘的召唤，简韶一一路来到村外一座荒山之上的山神庙前。
　　夜色浓重，早已废弃的山神庙内不见半个人影，只有神龛前两支残烛，兀自在寒风中摇曳不定。
　　如若是真正的孩童，哪怕平时再熊，半夜三更孤身来到这样的境地也难免惴惴不安。简韶一的情况却不能以常理忖度，他全部的反应便是伸手裹紧了外衫，心下还庆幸出门前没忘了披衣——傻子才穿着单衣大半夜站在荒山野岭吹冷风。
　　——又不是醉饮黄龙，亦无刀可倚，单刀残躯饮寒风什么的还是免了吧。

　　夜半，荒山，野庙，孤灯。
　　简韶一淡定自若地环视一周，毫无心理压力地将视线投向山神庙中央那尊破败掉漆的神像。
　　没有辜负他的期待，神像果然起了变化。

　　“哈哈哈……小娃儿，你胆气可嘉，判断力也不差。”
　　随着难辨声线的话音起伏，神像上有阴惨惨的碧绿磷光一闪一灭。
　　简韶一心中一动，顺势表现出几分聪慧机警：“哼，藏在神像里装神弄鬼是很老的套路了，而且此地一览无遗，除了那尊神像，还有什么地方好藏？”
　　幼童清脆的声音毫不畏惧地针锋相对，眼中与年龄不符的智慧之光让藏身神龛之人有些意外。此子性情不似预期，只怕不易诱导，计划或需改变了。

　　“嗯……小友，不必心存敌意，老夫只是一名退隐之人，想找一个传人继承我一身高明武学。我已经观察你有一段时间，虽然不能完全令我满意，但还有进步的空间。”
　　……欲擒故纵的心机用来对付区区一名孩童不会太失格调吗？简韶一内心腹诽，表面却露出挑剔眼神：“藏头缩尾之人，教的也一定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功夫。我想要学武功自己会去找，不用劳烦前辈你呢。”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娃儿！武林虽大，虚有其名者众，真才实学者稀。老夫若教不了你，你认为什么人才有资格教你呢？”
　　神像泥塑的双眼磷光闪烁，透露诡谲：此童比预想中难缠得多，不过……聪明外露，便不是真正的聪明，并不值得忌惮。

　　简韶一并不知对面藏身神像之人此刻脑中的念头，就算知晓，也只会肚里暗笑，因为这正是他想要达到的效果。演技继续发挥，只见男童一双大眼滴溜溜地转动，说道：“你想套我的话，我才不会上你的当。教我的人我不要告诉你，反正比你高明几十倍就是啦。”
　　“小娃儿胡吹大气，没有就直说没有，不知就直说不知，何必撒谎讲大话呢？”
　　小童似是受激，挺起胸膛，颇不服气地反驳道：“我没有说谎啦！教我的人可是当世顶先天，就算是你这么孤陋寡闻的人，出门打听打听也一定会知晓他的威名呢！”
　　神像里的人心道有门，小孩子家毕竟缺少阅历城府，如此一来正可顺势探听出那名意外搅局者的身份，口中遂故意激将道：“老夫不信你说的话，你不妨把那人的表征说来听听，让老夫思考你所说的是否为真。”
　　“哼！心机深重的大人。那你就听好咯，我只讲一遍——华阳初上鸿门红，疏楼更迭，龙麟不减风采；紫金箫，白玉琴，宫灯夜明昙华正盛，共饮逍遥一世悠然。”

　　清朗诗韵，响彻孩童琅琅之口，神秘来者顿时心中一惊，暗忖：眼前孩童再怎么聪明机智，毕竟只是髫龄，怎可能当场出口成词，如此看来，他口中的先天人物也许真实不虚。若真如此，对大哥的计划将是一个不小的打击……思忖间，苍老沙哑的声音仍是如常应答：“嗯？陌生的诗词，老夫从所未闻。”
　　“哈哈哈，原来你没听过。这样看来，你也不怎么高明嘛。”
　　“唉，是老夫孤陋寡闻了。”口中应付，藏身神龛的阴窟堡主暗忖：“嗯……不明深浅虚实，今日暂且到此为止，离开。”
　　便只闻神像再度发声：“老夫自会查证你所讲的这位高人。小友，今日之事就当作是你我之间的秘密吧，请。”话音落，神像绽放一阵幽绿荧光，继而彻底沉寂下去。
　　简韶一目送神秘来者消失当场，这才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心道：“总算把麻烦送走了，谁要和你有共同秘密啊？是说，这个麻烦走了还是会回来，想要一劳永逸，这段缓冲期是最好的机会。看来，该找时机离开此地了。嗯……要如何说服那位祖父，这是个难题啊。”

　　命题：如何让一位爱孙如命的老人甘愿放年幼的孙儿独自出门趴趴走？
　　方案一，天降高人直接将人携走，挥一挥衣袖，只留下一句“此童便由吾带走，日后自有相见之期”。
　　……上哪去找这名装神秘的人选？化身什么的绝非短期可成，若是本体能够出动，仙风道骨的紫衣女道者形象倒是十分适合取信于人，可惜双开本质上便不可能，更不消说本体并不存于这一世界线，玩不来一人分饰两角的活计。雇人演戏就更加不实际，完全不用考虑。
　　方案二，找个藉口让祖父带自己一同出行。这倒是不难，但出门以后的难度却是直线上升，不仅容易引起欧阳世家的警觉，还会给自己的行动带来颇多掣肘，同样免谈。
　　方案三，留书出走。这条最为省事，只是多少伤害老人感情，不到迫不得已，简韶一并不愿意作此选择。

　　简韶一忧愁地拿树枝抹去沙地上的方案一二三。他从未想到最大的阻碍不是欧阳世家，却是身旁亲人的真心关怀。
　　先前扯虎皮做大旗暂时唬退了欧阳世家，但以欧阳上智的毒辣眼光，看穿这头纸老虎的本质只是迟早之事，能争取到多少时间全看天意。在那之前，保命术法要抓紧练起来，脱身之策也要尽快筹备好，时间宝贵，一分一秒都不容浪费。
　　……这次的开局难度真心不低，简韶一心想，以后再也不敢小觑纯武力的作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