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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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西北十酋北行数里，人烟渐绝，地势也变得崎岖，便算是完成了从还算繁华的集镇到荒山野地的过渡。
沿着采药人踏出的小径入山，往纵深处跋涉一阵，山路在转入一处谷地之后豁然开朗。谷地一角，背靠山壁之处，竹木掩映之间，正有一座小屋，屋墙顶端有新鲜的竹木断茬显露在外，显然是最近才有人搭建于此。
这片谷地周边山岭环绕，既清静幽邃又离市集不远，山中野兽亦少有出没，只要实力足够应付偶尔离群的一两头，住在此地可谓隐蔽非常，外人若不知就里，怕是极难找上门来。
只是……如此布置或许挡得住寻常窥探者，却未必防得了能为非凡的有心人。
日渐西沉。
远处高峰之上，正有一人立身崖前冷眼遥望，凛冽山风吹得一袭青衣褐袖飘拂不止，赫然是恢复了儒门装束的简韶一。
这座山峰海拔不低，离谷地有一段距离，却并不妨碍他将下方情形尽收眼底。满谷翠竹绿萝是天然的掩蔽，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并不能将木屋轮廓整个辨认分明，但藉由术法之助，也足以观察山谷中的状况。
不知过了多久，不负有心人的耐心等候，下方山谷之中终于有了动静。
高处，简韶一眼光霍然一凝。
新起的小屋竹门吱呀一响，有两道人影一前一后依次穿出，此刻去了伪装，正是一老一少。走在前头的老人面目依稀熟悉，渐与简韶一久远印象中的祖父重合，虽然倍加苍老，远处高崖上俯身观视的少年书生却仍是一眼认出了满天红老人，忍不住踏前一大步，立时又克制自身，在悬崖边硬生生顿住了脚步。
年近古稀的老人迈步稳健依然，这些年的江湖风霜令他老态毕现，却不曾朽坏了他的身子骨。
跟在后方的年轻人挎着一柄无鞘腰刀，正无聊地转动刀柄。这年轻人约莫只有十六七岁，还是少年人的体态，却已经早早脱去了稚气。那张年轻的面孔上没有丝毫同龄人应有的神情，有的只是一股满不在乎的神气，行走间更是全无仪态可言，步伐轻飘，活脱脱是一个吊儿郎当的浮浪子，与前方老者之稳重形成了鲜明对比。
而这少年人年纪轻轻，眉宇间便已蒙上了一层阴翳——属于瘾君子的阴翳。
那张面孔本该是颇为英俊，却因眼窝略陷显得眼神阴郁。少年人便以这阴郁的眼神盯着身前老者的后背，手上不自觉地转着刀柄，幅度十分轻微，却是翻来覆去，不期然暴露了内心烦躁的情绪。
老者来到山谷中央站定，回身面对少年人，后者也就一同止步，手上的小动作亦随之停下，只姿态随便地站在原地。
沉默持续了片刻，老者方才开口，声音低哑：“少一，你今早去了何处呢？”
少年人脸上满满地写着不耐烦，随口应付道：“早上？不就在房里睡觉，还能去什么地方？”
老者目不转睛直视着眼前少年，目光隐隐地透着沉重，仿佛直欲看进后者心底：“你还要欺骗祖父？早上你明明不在屋里。”
少年人神色更加不耐：“不在屋里，那就是在哪棵树上补眠，有什么关系！喂，你突然将我带来这里，又问这么多是要做啥？”
老者忍无可忍道：“少一，祖父的话你都不听了？莫以为我老朽了，就对你私下里做的事情一无所知。你一直是和什么样的人在联络，你当祖父昏昧至此，一无所觉吗？听祖父一句逆耳忠言，那些人绝非好来路，你不可与□□中人混在一块，否则只会毁了自己呀！这两年你游手好闲，每到一地都是恶名远扬，你看你自己如今都变成什么模样了？！”
“我说你这个老头，管这么多实在真烦啦！本少爷要与什么样的人作伙，本少爷自己有主意，用不着你来多事！”
“少一，你……”
“本少爷承认你是养了我几年，但那有什么用？那之前的事情我又不记得，那之后你就只会带着本少爷东躲西藏，一年到头不得安生！逃命有什么好，组织的人会教我武功，传我本领，还能让我赚到钱财去风流快活！那才是本少爷想要的生活，老头你给得起吗？”
“你——你这个忤逆孙儿，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祖父！！”
“嘁，麦来烦本少爷啦！”
……
大违伦常的对话回荡在山谷之中，日头终于完全西沉，似也不愿目睹这可悲一幕。
祖孙二人的争执还在继续。
争执之声越来越大，眼看无可挽回，老者眉头越锁越紧，嘿然一声，蓦地出手，决心制服少年人。反观后者身法却滑溜似泥鳅，脚下急转避过，竟尔抽刀应对，两人就此交上了手。
老人毕竟爱孙心切，昔年身手虽展，却因处处留情而略显迟钝。少年人出刀却是招招狠辣不容情，俨然是杀手的套路，只在三招两式间，老者心存不忍手下稍缓，少年人却是杀性上头，见此空隙不假思索回刀直取中宫，石光电火之际，刀锋竟是迎上老者毫无防备的胸腹要害！
——轰！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灰影幽灵一般滑至，沉重掌风猛然挥出，及时击偏致命一刀。
少年人的刀脱手飞出，当啷一声落在远处，而他只是站在原地，一时间脸色忽红忽白，精彩万分。
“喂，你是什么人，为何阻挠本少爷行事？”
灰影站定身形，面对着那名面上阴晴不定的少年人，将后背朝向木然而立的老者，语气低缓，听不出喜怒：“以孙弑祖乃是大逆不道，虽是过路之人，但也想管上一管。”
……看这少年眉目间的那股桀骜不驯，可知欧阳上智教人的水平尚不知如何，毁人的功力却相当不俗。这冒牌货从各方面来讲，都被培养得与原本的金少爷近乎毫无二致。
……或者该说，他亦是欧阳世家操弄人心手段下的牺牲品，代替了“金少爷”之名，也就承袭了这个名字原有的命运。
月光渐渐明朗起来，使得灰影身形也渐渐显出轮廓，一身不起眼的灰衣，长相毫无特点，正是简韶一日前以之掩人耳目的形象。
简韶一凝视着那名金少爷，而金少爷不甘示弱地狠狠回瞪着突入战局的不速之客，对视之间，谁也不曾首先打破沉默。
满天红老人被灰影挡在身后，似是久久回不过神来，自然也没有开口说话。
三人之间，一时静默得令人心悸。
良久，金少爷转开目光，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哈，哈哈，多管闲事的，你懂什么？这个老头甚至都不是本少爷的亲祖父，只是养了我几年，还害我这些年跟着他吃尽苦头，要没有他，本少爷肯定还能过得再好一点。这老头愚蠢又短视，还老是管着本少爷，他就是个老不死，早就该死啦！”
简韶一眼神忽地凛冽起来，虽已尽力压抑，却还是散发出隐隐怒气：“你——简直无可救药！”
金少爷闻言哈哈大笑：“怎样，看不惯你金爷爷我？那你自己去认这个老不死的当祖父，天天当个孝子贤孙去孝敬他啊？哈哈哈哈！”
简韶一大怒：“小子，你真正讨皮疼！既然从小到大都没人管教得了你，这边的今天不介意教你好好做人！”
金少爷嬉皮笑脸，嘲讽道：“啊哈哈，我真怕，癞蛤蟆打呵欠，好大的口气！你来呀！怕你我就不姓金！”
话不投机，多言也是无益，简韶一不再与金少爷废话，气凝于掌，便要运起武痴绝学给他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却在此时，变故骤起！
背心突来沉重一击，阴冷刁钻的特殊气劲入体，刹那间打乱体内真气运行。简韶一正自提元聚气，这一下聚起的真气猛然失控，登时受创而退。
灰衣武者顾不得内伤，踉跄着再度退开数步，急急与祖孙两人拉开距离，随即抬眼逼视老者，虽然受创不轻，犹是目光犀利。
“你！你不是——！！”
在简韶一愕然目光之中，老者施施然卸去脸上易容之物，一头乌黑散发随之披垂下来；那张脸红光满面，肌骨充润，双眉之间有一颗殷红的朱砂痣，一对颀秀长眉之下，是一双锐利如鹰、不怒自威的眼。
简韶一注视着他，终于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三泰阴指……你是，欧阳上智！”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十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