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回开庭都遇到厌男症》十里柔

3、律师难为(2)

　　穆雨泽自杀了。

　　自杀未遂。

　　他跑去跳河，才掉在水里，就被巡逻的机器人捞了上来送到医院。送进急救室抢救时，需要人来签字缴费。护士打遍了他手机上的电话，除了夏之桃之外，再没有一个肯接通的。

　　夏之桃赶到医院，守着穆雨泽醒来。

　　穆雨泽看着她，忽然就落了泪：“何苦你要来救我呢？”

　　这话夏之桃很不爱听，但是她也知道对方遇到的事情实在是太糟心，想不开也情有可原，只好安慰对方说：“别人说得再难听，你也不要为此轻贱你自己啊，你的家里人要是知道这些会多难受。”

　　穆雨泽愣了一会儿，才低声对她说：“我还有一个妹妹，比我小三岁，长得像我妈妈，自小特别受宠爱。我爸有时候要伺候我妈妈没时间照顾她，都是我从小把她带大的。”

　　“对啦。”夏之桃说，“你自杀时想想你妹妹，如果是从小把她带大的哥哥这样就没了，她肯定会很难过的。”

　　“不会。”穆雨泽神色惨淡，“她不会难过的。你记得庭审那天的聊天记录吗？我以为那是假造的，也告诉你说是假造的，登陆我自己的光脑时才发现，是我妹妹用我的账号联系了对方，那些话都说她和对方说的。”

　　“什么？”夏之桃吃了一吓，从穆雨泽床边的椅子上跳了起来。

　　“她帮那个记者介绍网站，还拿了一半赚取的信用点作为分成。”穆雨泽说，“我不知道我妹妹原来也这样恨我，而且看不起我，嫌我小时候和她抢父亲的宠爱，长大了又害她在同学面前丢人。我……我这样的人，我妈妈讨厌我，我妹妹也恨我，我父亲虽然爱我但是也不敢再管我，我的恋人……我的恋人也不要我了……”

　　“夏律师，你是好人，一直在帮我。可是，我现在恐怕要连累你，要害你输官司了……我们不能说那聊天记录是我妹妹用了我的账号，那样的话，害她也卷入这样的官司里面来，我父亲也要恨上我了……”

　　“真的就像是她们所说的那样，我坚持要告，最后丢脸的人只会是我自己。还要拖累那些想要帮我的人也一起倒霉……”

　　“这样的我，死了旁人只会拍手称快，我还活着做什么呢？”

　　夏之桃想了想，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安慰对方。

　　于是，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居然对穆雨泽说：“可是，你死了，我会伤心的。”

　　穆雨泽讶异地看着她。

　　夏之桃被他看得脸红起来，想了想，又解释说：“我的意思是说，你还欠着我律师费，以及这次的医药费没有给我呢。你死了，也没人来还这笔信用点啦，我会伤心的。”

　　穆雨泽咬了咬嘴唇，认真地回答说：“夏律师，对不起。我不会寻死了，会尽快赚信用点还给你的。”

　　“哦。”夏之桃呆呆地回答。

　　“那么，我一共欠你多少信用点呢？”

　　“律师费十万信用点，医药费三万信用点。”夏之桃说，想了想，又补充：“今天赶来救你，误工费还要两万信用点。”

　　十五万信用点，哪怕是去卖肾，也不一定还得上。

　　毕竟，如今有了克隆技术，人体器官想要哪里克隆哪里，还没有非克隆器官的排异反应。都是用不起克隆技术的穷人，才会考虑去找更穷的人买器官来移植。

　　夏之桃故意说出个天文数字里，想吓住穆雨泽，让他记着自己还欠着信用点没还，不能死。

　　但其实，她并没有把这笔开销真的放在心上。

　　律师费和误工费是她的收入，哪怕没有对她而言也不过是干了点白工而已，并不是太大损失。

　　医药费倒是真的信用点支出，但医药费之所以会这么贵，是因为她做主给穆雨泽用了最好的药，并且定了单人间的病房。这固然是为了穆雨泽的身体和防止记者骚扰，但也是因为一开始她并没有想过要让对方出这笔信用点。夏之桃不缺钱，她挺愿意帮一把面前这个年轻男孩的。

　　她的正义心曾经督促她成为了一名律师，如今则正在督促着她不能放弃穆雨泽。

　　但是穆雨泽作为当事人，却未免显得太懦弱了一些。

　　被亲妹妹这样卖了，竟然还反过来为妹妹说话。

　　甚至为了不给妹妹的名声抹黑，情愿自己自杀了事。

　　穆雨泽不安地搓了搓手指，对夏之桃说：“夏律师，我现在没有这么多的信用点。我的账户上只有三千多信用点了……”

　　这正是夏之桃的目的。

　　她欣欣然一挑眉，回答说：“没关系，你可以慢慢还我，一时还不上的就按银行贷款利息算，连本带息一起还就好了。”

　　“哦。”

　　“现在银行每年利率7%，也就是说，你每年只需要还给我一万零五百的利息就好啦。”夏之桃说，“这个不难吧？”

　　穆雨泽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对他来说，原本是不难的。他之前打了两份工，一份挣得钱够他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另一份挣的钱则用来花在女朋友身上，如果没有女朋友这项开支，算起来每个月也总会有五六千信用点富裕下来。

　　可是，如今他的名声烂成这样，早就没有了工作，家里也已经和他断绝关系指望不上，学校也回不去了，宿舍都没得住。自己仅仅拥有的三千信用点算下来也就够他与人合租地下室每天啃干面包熬上两个月的，两个月之后要怎么办还想不出着落。

　　穆雨泽不笨，不然他也不能在不受宠的情况下，只靠自己考上不错的大学，还谈了个适龄且学历相当的女友，可是……他如今倒是有些恨自己的聪明了。

　　若是蠢笨的人，或许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心怀乐观。

　　而他，却很清楚的明白，对于如今的他来说，唯一还有可能获取钱财的方式恐怕就如报纸上所说的，只有抛弃自尊出卖身体一条路可走了。

　　可偏偏，他颤着嘴唇看了一眼夏之桃，想告诉对方他还不上这笔钱，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口。

　　怎么说呢？说对不起我恐怕要忘恩负义了，我不想那么屈辱地活着，实在是还不上你的信用点了，还是让我死了算了？

　　可是夏律师对他这么好……恐怕是最后一个还会对他好的人了，他怎么能欠着夏律师这么多信用点不还呢？

　　夏之桃却完全不知道他的担心，也没有想到他刚刚做出了怎么样的决定。她站起身，一边告辞离开，一边又叮嘱说：“你也不急还钱，先休息好身体。医生说你轻度脑震荡，要住院三天修养观察，之后就可以出院。出院时我会来接你的。”

　　穆雨泽点了点头。

　　被子下，他的手紧紧攥成了拳，指甲狠狠地掐在肉里，掐出了黏腻的血渍。

　　而一无所知的夏之桃哼着歌儿，开着自己的悬浮车，回到了律师事务所，继续整理她的卷宗。

　　在她看来，如果当事人不想继续告的案子，她也没必要坚持。

　　反正，都是当事人自己退缩了懦弱了，还能怪她吗？只能怪当事人咯。

　　这样不给力的当事人，她还肯好心出钱给对方救命，甚至想出个主意来稳住对方让对方放弃自杀的打算，已经很是仁至义尽了。

　　这样想着，夏之桃把关于穆雨泽的所有信息都扫描上传到光脑云端存储区里，随后粉碎掉了纸质文件，决定只把这个让她倍感屈辱和挫败的案子当成黑历史忘掉。

　　但是，正当她完成了所有事情，给自己泡了一杯菊花茶，决定歇息一下时，却看见自己的助理踩着高跟鞋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气喘吁吁道：“夏律师，不，不好啦！”

　　“怎么啦？”

　　“那个案子……原被告人对咱们的原告提起诉讼了，说要求名誉损失费用和精神损失费用，还要追回宣传费用……”

　　“哪个案子？”

　　“就是那个男大学生卖|淫价格没谈妥，请记者帮自己炒作还……”

　　小助理的没说完的话全被夏之桃难看的脸色憋了回去。

　　夏之桃忍了又忍，才忍住了连茶带杯子一起摔到对方脑袋上的冲动，转而重重地把杯子砸回到了桌子上：“别人胡扯，你这个做律师助理的也跟着胡扯？你还想不想再这行混？”

　　“啊？”小助理委屈地辩白，“可是现在都是这么说的啊，虽说只是开庭还没宣判，但是目前来看如果咱们不能提交进一步的证据肯定要败诉了，咱们败诉，那说明事情就是对方说的那样啊。”

　　夏之桃也知道助理说的是大实话，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想到躺在医院病床上憔悴得不成样子的穆雨泽，就觉得心烦意乱不想听任何人说他半句不好。

　　“就算是这样……”她想了想，对助理说，“直接说咱们的委托人是炒作什么的也还是太难听了，那是咱们的客户，咱们对待客户还是要尊重的，你懂吗？”

　　“对待客户要尊重的道理我都懂。”助理撇了撇嘴，说，“可是那样的一个人，也值得人尊重吗？那聊天记录一出，打脸啪啪响的，我都替夏律师你委屈，好心替他打官司，他倒好，不和你说实话还瞒着掖着，这不是存心坏咱们名声吗？”

　　“他没有不说实话。”夏之桃说，“聊天账号虽然是实名注册，但是如果有登录密码和授权的话，其他人也是可以登陆那个账号的。”

　　助理翻了个白眼：“夏律师你还替他说话呢。他那种人，连自己的清白都保不住，还要没皮没脸地活着，能有多好的人品啊，说的话也能信吗？他就算是说密码给过别人，是别人登陆的，我觉得也多半是借口，不会是实话啦。”

　　夏之桃微微皱着眉，看着自己的助理。

　　助理年纪小，被她看得一哆嗦，问：“怎么，我又说错话了吗？”

　　“我只是在想……”夏之桃微微眯起了眼睛，“这个案子，会有多少人是你这样的看法？”

　　“诶？多少人和我一样觉得穆雨泽不要脸吗？”

　　“嗯。”

　　助理想了想，回答说：“大家都会这么看吧？至少，至少主流观点都是这样的吧？”

　　“那，如果是主流观点错了呢？”夏之桃问。

　　“主流观点怎么会错呢？”

　　主流观点为什么不会错呢？

　　什么时候，受害者成了被污蔑被侮辱被戏耍的那一方，而大家还要嘲笑受害者不要脸活该，甚至最后转过来加害者要告被害者要赔偿……成为了这个社会的主流观点？

　　夏之桃深吸了一口气，把菊花茶推到一边，重新启动了光脑，并且吩咐助理说：“今晚加班，咱们重新过一遍穆雨泽的案子。”

　　“诶？”

　　“加班，找漏洞查证据，我不信一起强|jian案，竟然只能靠当事人的话来颠倒黑白找不到第三方证据。”

　　“……夏律师，取证不归咱们管啊。”

　　“加班，给你双薪。”

　　“……可是我晚上本来还有约会呐！”

　　“三倍工资！”

　　“好吧！”

　　助理小姐踩着高跟鞋去给自己的男朋友打电话，表示晚上要加班不能去约会了。

　　而有钱任性的夏律师从光脑中重新调出了关于穆雨泽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