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删文》黑色纸鸢

6、chapter 2.1

　　第二章
　　面对满橱的西服正装，顾希觉得自己在穿衣打扮上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考验，平时无论是工作还是周末见客户，她都没在挑衣服上犯难过，几乎可以马上挑出最符合心意的穿着，然而现在，她却一筹莫展，压根就不知道该穿什么衣服去参加校庆，总不见得要穿D&G的西裙或是Jimmy choo的高跟鞋吧？虽然身经百战的她不会因此有行动不便之类的问题，可是未免太过招摇了，她只是一个普通的校友，而不是什么校董事的夫人。
　　顾希想起昨天和Ana说起请假去参加校庆这件事的时候，那个美国姑娘别提有多夸张了。“Oh my god！Cici，我简直不敢想象你学生时代的样子，难道也是像现在这样像风一样的感觉吗？一定是个优等生吧！Oh，不过你一请假，整个公关部就会乱成一团了，可真让人头疼。”她捂着胸口，瞪大了眼睛从头到脚地仔细打量起顾希来。
　　要说学生时代的样子，自然不可能是优等生。因为只要有项雨乐的存在，那方圆百里，除非有唐僧一样的自制力，否则注定无缘于优等生的阶层。她总能想出各种各样的办法挖到年级第一的作业或是找到老师复印的参考书，手里有了标答，亲自做作业就成了下辈子的事情了。
　　顾希的成绩差不多一直保持在中上的水准，其实也不怪Ana这么吃惊，从学生时代到现在，这中间的落差连顾希自己都挺诧异的。如今，她的身上已经完全找不到当时那个懒洋洋地吐着槽，又喜欢安静地躲在角落里听音乐的小姑娘了，就好像是日本纯情电影里的女高中生瞬间突变成了美剧复仇里精心算计的女主角，质的突变，人类的想象跟不上。
　　最后，顾希挑了一件黑色小西装和一条休闲的牛仔裤，纵观整个衣帽间，这大概是她唯一的一条休闲裤了，还是之前有一次在外吃饭弄脏了裙子随便在美特斯邦威里买的，就穿过那么一次，平时的话，尚雅虽然没有规定过工作的着装，但是在那种环境里只有名牌的高跟鞋和西服礼裙才不会被当成异类。

　　Y高一直深受着学生们的爱戴，毕业以后的时光总是会忍不住回忆起这里的光景，几乎每年的元旦晚会都能看到好几届的毕业生聚集于此，哪怕是毕业十多年的学长学姐，只要有时间便会回来看看。
　　只要，有时间……
　　可惜，顾希的生活里缺的就是时间。大学的时候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当一个安静的学霸上，工作以后，她所有的时间都贡献给了尚雅。每一次的元旦假期，她都在办公室里加班，自然是没有那个机会再回来看看了。说起来，这还是大一元旦晚会以来，她第一次回来。
　　六年的时光，似乎什么都没有变，从11号线出来的时候，还是那一群摩的司机和黑车司机簇拥在地铁口晃荡，以前每次拖着行李箱经过的时候都会被他们包围，用不正经的语调和他们开着玩笑。
　　今天原本顾希是想开车过来的，可是那辆宝马X6未免太过显眼，便作罢，还是坐了地铁。

　　之后便是那条破破烂烂的乡间小路，一边是长满了枯草的农地，另一边是破旧古老的石屋，年迈的老人坐在藤椅上享受着阳光，而穿着开裆裤的小孩子们则围在一起蹦跳玩耍，无忧无虑。
　　顾希记得以前和项雨乐一起走过的时候，那些小孩子们总是会高兴地围过来，秦风轻轻拉着她闪到旁边感慨，乐乐真不愧是孩子王中的战斗王，到哪都受小鬼们的欢迎，毫无违和感。论闹腾的功夫，谁都比不上那个思维跳跃的小姑娘。
　　从地铁站到校门口，一千三百五十步的距离，顾希一个人走的时候曾经因为无聊而数下了步数。离开以后，也许是出于对这里深沉的热爱，她就把1350设置成了密码的尾数一直记到现在。
　　Louis曾经问过她这四个数字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看上去既不是生日也不是什么出生年份，当时只是随口敷衍说是随机数。顾希想，如果她如实解释的话，Louis一定会把她当做怪物看，现在的她完全不像是会对一个地方如此迷恋的人。甚至，有时候顾希会怀疑，对那些在商场上给自己取人工智能这个外号的人而言，她的身上到底存不存在喜欢这个功能。

　　门卫室的老伯伯似乎已经退休了，换成了两个年轻的警卫。靠近校门边的田径场草地上，搭起了一个400平方米的大舞台，那些穿着与他们当年相似校服的学弟学妹们正在为晚上的表演进行最后的彩排，在朝阳下的灿烂笑脸真是久违了，仿佛在时光这面镜子前，照出了他们当年的样子。
　　顾希到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在门口登记访客名单时，她悄悄往前瞄了几眼，并没有找到秦风的名字，不过倒是在前一页看到了项雨乐。那丫头是肯定不会错过这种热闹节目的人。
　　稍微张望了会儿，顾希很快就在舞台边上找到了她的身影，项雨乐正在和以前的音乐老师杨含澄闲扯。
　　她走过去和她们打招呼，杨含澄一看到顾希，就激动地拍起她的肩膀，“哟，这不是顾希吗？好久没看到你了。之前听你们罗老师说你去英国留学了，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回学校看看？”
　　顾希不好意思地笑笑，“一年多前才刚回来工作，太忙了，所以没什么时间回来看看。”
　　“哎，再忙也要和朋友们聚聚啊。”杨含澄抓着她的手，说道，“我记得你们几个高中的时候关系特别好的呀。高中时候的友情得来不易，要好好珍惜才对。见过高嵩、刘天祺他们了没？那两个人可是每年元旦都来报道的，搞得我们都觉得他们像刚毕业似的……哎，现在都出息了，想想你们以前啊……”杨含澄说起了在校时候的事情，那些回忆如同一部经典的影片，每一个细小的环节都清晰地印刻在脑海里，一说起，便没完没了。
　　顾希安静地听着，偶尔附和几句，很多话都是词不达意的感慨，如果是在工作上的话，她大概早就打断对方了，可是现在却不觉得讨厌。印象中的杨含澄并不是这样爱唠叨的老师，她们还在的时候，她才刚来，每天都穿着很高的鞋跟，打扮得特别潮，向来是女孩们的美妆顾问，可是现在，时光变迁，她的身上少了那些青年人才会有得香味，无论是化妆打扮还是衣服穿着都显得稳重多了。
　　稍稍寒暄了一会儿，正在排练的学生们便把杨含澄叫走了。顾希这才回头看向项雨乐，她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有些发愣地瞅着顾希。
　　“干嘛呢？不认识我了啊？”顾希用肩膀狠狠顶了她一下。
　　项雨乐这才回过神，轻声说道，“我只是没想到你会来。”
　　“为什么啊？我又没和这里有什么深仇大恨，而且，我还挺喜欢Y高的。”顾希深深地吸了口气，“这里的空气都比市区清新多了，反正也累积了那么多的带薪假期，就干脆请一次假回来看看。”她顿了顿，沉默片刻后，才感叹地说，“总觉得真的好久没来了。”
　　看着她享受的样子，项雨乐似乎松了口气，“不是觉得，是真的很久没来了。六年的时间你以为是什么啊……其实，上次在派对上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想问你要不要一起来了，只是……”后面的话，她没再说下去。
　　“只是什么？”顾希追问了一句。
　　她摇摇头，笑道，“没什么，既然来了，就一起随便逛逛呗。”
　　项雨乐愉快地挽上顾希的手臂。仿佛时光在这个瞬间倒流，如同高中时代最熟悉不过的画面那般自然，和谐，手挽着手走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
　　她们随处看了看，从每周一都会举行早会的操场到她们生活了整整三年的2号宿舍楼，从人来人往的小卖部到开着奇怪花草的食堂边……一切熟悉又怀念。走过以前每天正午都会人流拥堵的北大道，经过开着喷泉的下沉式广场，路过宏伟的独立大礼堂和陈旧的体育馆，走进散发着书香气息的教学大楼，细数过脚下踩着的每一块瓷砖……
　　并不能说Y高是整个上海最美丽的高中，可是对她们来说，这里的一切无疑是生命里最美好的青春邂逅。其实，顾希很难想象自己会这样喜欢上一个学校，或许，已经可以用家来形容Y高对她而言的意义了。
　　所谓母校，就是自己可以骂它千百倍，却不允许别人说一句的地方。可是顾希却不认为如此，或者说，她只是觉得单纯因为是母校而喜欢这样的理由太过空洞，并不是因为Y高是母校，她才会如此地深爱这里，而是因为它是Y高。
　　事实上，顾希并不喜欢自己的初中，因为是重点中学的缘故，每一个人都像是绷紧了的弦，每天都在重压之下比拼，相互竞争，相互贬低，老师们说着不找边际的大道理，却很少让人感受到他们的热情，四年的初中到最后就只是一个中考成绩而已。
　　但Y高是不同的。
　　顾希到现在都还记得，高一第一学期的时候，有个高三的学长在上语文课时突然心肌梗塞，在去医院的救护车上去世了。顾希并不相信上帝与神的存在，可她永远记得那个周四，上苍好像有感应似的，晚自修前学校的超市忽然就停了电，原本还明朗的天空瞬间灰暗了下来，风吹得很大，吹落了树上的枝叶。明明已经是温暖的三月天了，却唯独在那个晚上，一夜回到萧条的冬季。
　　整个学校都安静地出奇，顾希她们三人从女生宿舍走到教室后，才听说了那位学长的事情。
　　那个时候，11号线还没开通，顾希他们班级里只有两个学生是住在嘉定的，周五不需要赶校车回家，可以留下来打扫卫生。后来，他们才听说，原来那位学长看到两个人打扫太辛苦，所以每周五都会下来帮忙。
　　顾希甚至从来没有正眼见过他，也不知道他是几班的，叫什么，却在他打扫的教室里学习了大半年。整个校园里，最多的就是这样擦肩而过的关系，然而，就像是印证了美国电影《六度空间》里的理论一样，人与人之间又总是会在不知晓的地方紧密相连。
　　同个星期的周日晚自习，全校所有的班级都自发地为这位优秀的学长默哀三分钟，没有任何人组织，通知，强迫。
　　也许是因为这件事带来的归属感，又或者是这种谁都不知道下一秒谁就会离开的悲伤，总之，从那时开始，整个学校的气氛都变了。即使是一个平凡的擦身，也会彼此微笑点头问好。
　　顾希一直认为自己是生活在边缘的人，以前在初中的时候，她的成绩不好不坏，长相不丑也不美，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然而，在Y高，却永远没有边缘这样的存在，没有一个人是被允许排除在外的。
　　那也是顾希第一次，感受到了从边缘走到中心的温暖。不再是单纯地重复两点一线的生活，而是用心融入进了每一天的经历里。
　　这样一想，顾希忍不住低头自嘲，她现在的生活虽不是两点一线，不过却也只是单纯地在做机械运动而已，绕了一圈，还是狼狈地回到了原点。这让她多少有点愧于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