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删文》黑色纸鸢

28、Chapter 5.1

　　第五章
　　自从薛之谦唱过那首《认真的雪》后，上海冬季的雪花就没消停过，每年一进入年终倒计时，深黯的夜空就会飘起纯白的雪，将整个世界披上一层白色的面纱，如果以为那是如同童话般浪漫温暖的存在的话，就不会有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故事了。
　　顾希相当烦躁地看着被雪罩了一层的地面，有的地方已经结冰难行，行驶而过的车辆在上面留下难看的轮胎印，而有的地方则因地面高温而形成了坑坑洼洼的水滩，那并不是什么好看的景象，尤其是在当下的情况里。
　　顾希回忆起大约三十六个小时前，项雨乐说起过的，究竟她们之间的重逢是好还是坏，顾希当时是抱着一种庆幸的态度，感谢项雨乐在那样的时刻里陪伴在她的身边，但是三十六小时后的现在，那种想法已经□□干净净地扔到了冥王星。
　　“靠，所以我就和你说应该向右转到上匝道，往G5611方向走，你会不会看导航啊！”顾希忍无可忍地对着再一次开错道的项雨乐吼道。
　　对方只是无所谓地耸耸肩，挂着一张欠扁的笑脸说道，“放心，地球是圆的，总会走到的！”
　　顾希翻了个犀利的白眼，她已经疲惫地无力吐槽项雨乐的谬论了。如果她没有再次遇到项雨乐的话，也许现在正舒舒服服地坐在阳台上，享受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喝着温暖的美式咖啡开始美好的一天，而不是在行进的车辆上睡了一个晚上后，还要继续闷在车里，直到她们抵达束河。
　　冲动这个玩意儿真的很可怕。
　　三十六小时前，她们还在富丽堂皇的圣诞晚宴上，当她们读完秦风的第九封信时，脑海中几乎马上就出现了束河这个词，如果秦风要去旅行的话，她的第一站一定是束河。
　　高中的时候，项雨乐曾深深地迷恋过一个叫做浅白色的作家，说她的作品既没有韩寒的偏激，也没有郭敬明的浮夸，让人觉得贴近生活。项雨乐就是一个台风，她带着她所喜爱的一切强势地进驻到他们的生活里，那时候连带着她和秦风都被深深卷进了浅白色的漩涡里，整个宿舍里摆满了她的作品。
　　在《雨天的七毫米》这本书中，浅白色提到了束河。她为她们这些爱幻想的小女生勾勒出一片静谧的，清新的，浪漫的，仿佛时光倒流，回到古代的小镇。顾希已经记不清书中那些描绘束河的词句了，依稀中，模糊的印象里只剩下宁静与别致。秦风那时候就说过，比起上海周边繁华热闹的古镇，她更想去一次束河，仿佛她们抵达了那里就能够体会书中所描述的那种超脱凡俗的情感。
　　她们一直说着要去一次束河，然而在相伴的年华里却始终没有那样的机会，或者说，机会一直存在着，寒假，暑假，高考以后，她们都可以开始一场没有终点的旅行，可是却选择慵懒地停留在原地。
　　看着车窗外飞逝而过的陌生的风景，顾希仔细回忆了一番，认识了那么多年，他们真正一起出行的经历似乎只有高二的那年寒假，起因还是因为项雨乐捎起苏准离家出走。顾希其实挺同情项雨乐的爹娘的。
　　他们家从曾祖父开始就一直在为医学事业献身，项雨乐父亲这一代一共有五个兄弟姐妹，在他们之中，项云可以说是最优秀的医生，可偏偏就他生的一双儿女没走上医学事业的道路。
　　项雨祺的成绩简直就可以说是惨不忍睹，也没比高嵩好多少，医科大学压根没什么指望，他的心思完全放在了看星星、打游戏、听音乐上，而项雨乐虽然乍看之下成绩处于中上水平，并不突出，可顾希从来没有正经怀疑过项雨乐的智商，毕竟她可是就算一整个学期的数学作业都用“借鉴”也能考出中上成绩的天才，项云本来指着她可以女承父业，考个医大的，结果高二合议选科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选了文科历史，简直把项云气得差点两腿一伸，两眼一翻。
　　于是，在被老师和父亲连续做了大半个学期的思想工作后，她潇洒地选择了离家出走，带上她的救命行囊苏准，一起溜到了杭州。项云将他们这几个好朋友的电话号码都打遍了也没找到女儿的下落，弄得顾希和秦风他们也都紧张得不得了，高嵩甚至呼朋唤友地差点把整个上海给翻过来。
　　直到三天后，项雨乐几乎花光了她和苏准身上所有的钱财后才求救地给他们几个好朋友电话，然后当高嵩带着他们几个心急火燎地瞒着长辈们赶到杭州的时候，项雨乐正和苏准用他们最后的两百块坐在西湖对面，悠哉地吃着海鲜。当时顾希就想把这个不省心的妖孽撕成渣渣，扔进西湖里喂鱼。然后，他们本着来都来了，不玩白不玩的心态，集体离家疯了两天。那应该就是唯一的一次长途旅行了。
　　都说计划赶不上变化，可她顾希天生就是个能将计划制定得完美无缺，最终变化逃不出计划的人，唯独遇上项雨乐，她所有精致的计划都被打断得体无完肤。顾希根本难以想象自己也会有那种说走就走的旅行，杭州是一次，现在又是。

　　“顾希，我们去束河吧。”项雨乐忽然这么说道。
　　顾希还没能消化完秦风的信，就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她以为项雨乐只是有个计划，想要跟着秦风的脚步去束河看看，可是她忘了，那可是项雨乐啊，项雨乐的字典里怎么可能会有计划的存在，她可是能在深夜十一点突然说要去看电影就真的跑去电影院，而在放映中途抵挡不住困意睡着的人，从她看见一件衣服到买下它只需要一分钟的时间，从她嘴里说出口的话只有一个时间点——Right now。
　　被晕晕乎乎地推出会场，塞进车里，项雨乐二话不说就定位了束河，于是她们两个人，带着两部接近没电的手机，穿着行动不便的正装长裙上了沪昆高速，一路奔向传说中的丽江古镇束河。
　　在经过长达四十八小时的抗战后，她们终于驶进了丽江，手机早就在半路耗完了电，顾希她还积累了不少的带薪假期，Ana见她缺勤的话，应该会自动帮她转成假期。
　　顾希长长地叹了口气，“项雨乐，总有一天，你会把自己玩坏的！”她恶狠狠地诅咒着还眉开眼笑，精神力旺盛到让人想一棍子揍上去的项雨乐。
　　后半程的路顾希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都是项雨乐一路开过来的，估计是写小说的时候开夜车开习惯了。
　　两人随便在附近找了一家七天酒店，办完入住后立刻像两具死尸一样瘫倒在大床上，睡得天昏地暗。躺在有些僵硬的酒店大床上，顾希脑海中模模糊糊地想着，自从进入尚雅以后，这大概是她住过的最蹩脚的酒店了。
　　她可是连房间里有没有放玫瑰花都会计较的苛刻总监，然而现在却什么都不管了。顾希其实并不是真的挑剔，只是深处在金色的社会里，让她不得不学着伪装自己，用一层神秘的，难以亲近的面纱去树立她的威信。然后，渐渐地，连她都忘了真实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模样。
　　人，只有在面对预料以外的事情的时候，才会展现出最真实的那一面，无论是秦风的信也好，还是时隐时现的过往的回忆也罢，亦或者是如同台风过境强势袭来的项雨乐，在那些她压根就没有考虑进生活范畴的事物面前，顾希才卸下华丽的伪装，找回属于遥远记忆中的纯净的自己。

　　仿佛高中时代没有心机，只有梦想的岁月。
　　人会变得世故，是因为成长，而之所以成长，是因为需要在成人的社会里生存……所谓的找回初心，找回青春，究竟是一种厌倦现实而懦弱退化的借口还是一种真实？

　　项雨乐将手臂搭在眼帘上，她不知道答案，正如她迟疑着，现在的她们正缓缓地将掩盖在青春上的美好面纱轻轻揭下……人的记忆是有筛选的，美好的，想要相信的才会被长期保存，所谓被珍惜的青春、回忆与友情，其实也只是她们所愿意珍视的部分而已。项雨乐想，如果再这样走下去的话，记忆中的秦风，记忆中的苏准也许……

　　当顾希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的事情了，项雨乐还在旁边呼呼大睡。她走到窗边，玻璃外是落下了夜幕的丽江，不同于上海的繁华与辉煌，在那昏黄色的灯光下，隐藏着的是自然的安宁与寂静，顾希淡淡地想象了一下这里的生活，在夕阳西下的黄昏，坐在老房子前的纳凉亭下，看着桥下流淌过的清澈溪水，或者当夜幕降临，与亲朋好友聚在大排档里，享用冒着热气的家常饭菜，清晨出门前，深深地吸一口气，仿佛整个人都被清新净化。
　　那是上海遥不可及的生活。

　　趁着项雨乐还没起床闹腾的功夫，顾希去附近的大排档买了一些外卖。老板是个和蔼可亲的中年人，他亲切地给了顾希一晚暖汤捂手，“姑娘，现在是十二月份了，怎么还穿那么单薄，也不怕冻着，先喝点暖汤捂捂手。”
　　顾希也是出了门才发现，她只在抹胸礼裙上披了一条貂裘小外套，毕竟是从暖气洋洋聚会上跑出来的，压根就没准备什么厚实的衣服，她和项雨乐还真是干了一件疯狂的事情。顾希感激地道谢，随手点了几道推荐的菜色。
　　老板特地让她坐到餐厅里面靠暖气的位置，“姑娘，看着不像是本地人啊，来旅游的？”
　　顾希点点头，“对，从上海跑过来的，开了两天两夜的车。”
　　“什么？自己开车过来的？从上海？”老板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哟，现在的年轻人真是……”
　　顾希“咯咯”直笑，“圣诞节快到了嘛，总想干点特别的事情，就冲动之下和朋友跑来旅游了。”
　　“圣诞是西方的节日，我们不懂这些，就你们年轻人图新鲜爱玩。”老板说道。
　　顾希笑得很甜，“对啊，不趁年轻的时候多玩点，老了就会后悔的。”
　　老板想了想，点点头，“小姑娘说的也对，年轻人是该多走走，多看看，世界大得很。”
　　顾希忘记了，自己上一次这样坦然地和陌生人聊天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也许是因为上海这座大城市有太多的防备与不信任，又也许与上海无关，只是他们飞速地直行成长，让他们将自己锁在了防卫的高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