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删文》黑色纸鸢

10、Chapter 2.5

　　她们来到尚雅楼下的咖啡厅，两人面对面地坐在窗边，红色的木桌上放着两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关于那一切，项雨乐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或者说，她也和顾希一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所谓的朋友之间渐渐失去了曾经亲密无间的关系。
　　所以，当她知道秦风去世的消息的时候，就好像是从电视新闻里得知四川发生特大地震或是从新浪微博上看到马航失踪坠机的消息一样，那似乎是什么发生在世界另一个角落的事情，与她无关，只是一纸苍白的通告。
　　大四毕业季的时候，已经出版了四五本书的项雨乐自然是选择了成为全职作家的出路，与那些为就业求职忙得焦头烂额或是被考研的压力弄得溃不成军的毕业生截然不同，她几乎没有什么包袱和烦恼，清闲得很，便趁着假期一个人跑到了美国去旅行。
　　项雨乐记得，在飞机起飞的时候，她还在虹口机场拍了认证照上传到微博上，那时候，她们还是会在各自的社交网络上留言点赞，但是往往说不上几句话就没有了台词，都是一些不怎么走心的问候，所以，那次也是，项雨乐在准备关机的时候看到了秦风的留言，祝她一路顺风，而她因为懒得打开微博界面而没有回复，下了飞机后，更是忘得一干二净。
　　所以，高嵩的指责，她无从辩解。

　　那一天，她正坐在酒店的床上，捧着笔记本电脑联系着毕业典礼的事情，仿佛是被什么指引了一样，就如同高一那年，学长去世的时候一样，冥冥之中一定有着什么。
　　项雨乐打开了被屏蔽了整整三年多的□□群——那是他们高一军训的时候，班长一个一个问过□□号建立起来的，只属于09级7班的群。
　　高中毕业以后，那里面几乎就没怎么有人聊天了，偶尔几个冒泡的也只不过是打个淘宝的小广告或是通告一些什么聚会，但大都因为时间合不上无疾而终，在连续两三次被群里的广告打断写稿的思路后，项雨乐就把它屏蔽了。
　　她试着猜想了一下，那个季节，如果还有人在聊天的话，应该是在讨论关于毕业前途的话题，如果没有人的话，她还下过决定，要用这个话题重新炒热群的气氛。
　　然而，打开以后的光景，却是满屏的“真的假的？”“怎么可能？”“为什么？”“太可怕了！”……当她费劲地从那些莫名其妙的只言片语里拼凑出讯息的时候，她觉得这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玩笑。
　　聊天记录里，几乎大半年都没有人发过言，而在这激烈讨论的最初，是苏准发的消息：今天，罗老师打电话给我，秦风在大学里跳楼自杀了，下周二会给她办追悼会，请大家有意参加的告诉我一声。
　　之后就是一片喧哗的质问与感慨，她想要插话进去问些什么，可是消息一条刷得比一条快，连她这个专业作家都赶不上的打字速度，不过也许那个时候，颤抖的双手和空白的大脑根本就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秦风真的死了？”这种话她怎么打得出来，怎么能够把秦风这个名字和死亡联系在一起。项雨乐点开和苏准的单独对话框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概也有很多其他人在问相同的问题，所以苏准只是匆匆回复了一句：看班级群，秦风自杀了，下周二追悼会在Y高，你要是来得及回来就参加吧。
　　那一瞬间，项雨乐觉得自己被推到了世界的边缘，而风暴中心发生的事情，她一无所知。她不知道秦风竟然自杀，更不知道原因何在，她不知道为什么苏准会得到这个消息，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曾有过联系。
　　印象中似乎是一直都在一起的朋友，却在那一瞬间，觉得自己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什么都不知道。
　　最后她所能做的也就是改签回上海的机票，然后和其他普通的高中同学一起拿着白色的花朵走过秦风的黑白照片，在短暂的悲伤过后，又各自回到自己原有的生活里。

　　“在那次追悼会的时候，高嵩就问过我为什么，为什么秦风会变成这样，我回答不知道。你没看到他那时恐怖的眼神，简直就是要狠狠扇我一巴掌的气势。可是，大家都一样，我知道……”项雨乐苦笑着说，“大家都一样，那时候最大的感受就是无力，为什么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能做到，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高嵩也一样，空白了两年的联系，突然之间再得到的消息就是秦风去世，谁都没办法接受，他对我们的愤怒就是对他自己的愤怒。”
　　顾希紧紧咬着下嘴唇，安静地听着项雨乐的回忆与感伤，她努力堆积着工作时的扑克脸，好像在听一次新产品的包装计划一样，好像已经接受了所有的信息，然而内心，项雨乐的话她一个字都接受不了。
　　说到最后，项雨乐也只能摇摇头，“顾希，我和苏准整整两年没有说过一句话，我做梦都没有想到，两年后我和他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会是秦风为什么会自杀，可苏准说，他也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明明以前，是连秦风每天吃什么都记得一清二楚的关系……”
　　顾希深吸了一口气，“你和苏准……”
　　“分手了。”项雨乐明白她要问什么。
　　刚才在聆听的时候，顾希就已经隐约察觉到了这一点，可是她还不死心地想要一个确认的事实。“乐乐，虽然这样说不好，但是你应该知道，你和苏准分手这件事对我来说就和秦风自杀这件事一样……”她说道，却没有再追问为什么。
　　项雨乐潇洒地耸耸肩，“上次我来找你，是因为父母希望我和现在的男朋友早点结婚安定下来，所以就和他们吵了一架，又闹离家出走了。在上海，除了苏准，我唯一能够想到的就只有你和秦风了……我现在暂时住在工作室那边，还有，我现在的男朋友是梓宣，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比我们小一届的学弟。”
　　顾希点点头，“我记得，那种每次考试都考第一，连我们高三的理科数学都能完美解答的天才学弟怎么可能不记得，更何况他还和你当众表白过，在明知道你有男朋友的情况下。”说到后来，顾希的口气有点嘲讽，似乎是在为苏准抱不平，不过项雨乐并没有介意，仿佛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反应。
　　作为他们感情的见证人，顾希很肯定，在梓宣出现以前，项雨乐和苏准从来没有吵过架，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天生一对，这个世界上唯一治得了项雨乐发疯的就只有苏准，而苏准的眼睛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活泼好动的小姑娘，再没有什么比他们在一起更理所当然的事情了。所以，哪怕是在梓宣出现以后，顾希都不曾怀疑过，他们两人会天长地久的可能性。
　　那时候，毕竟天真，以为当下的美好就是一辈子的永恒。
　　顾希知道，项雨乐大可不必告诉她梓宣的事情，只是在秦风过后，她大概是在试图挽救消失了的联系与友情，可是，直到她们AA制结完账，各自上各自的车，驶向各自的方向，顾希都没能和高中时一样，爽快地问她一句，乐乐，要不要来我家住。

　　顾希觉得现在最悲伤的不是秦风已经去世了，而是在她知道以后，在难过、惋惜以后，她还是过着自己的人生，如同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如同四川地震和马航失联的并不是秦风去世的消息，而是连同她的感受都是一样的。短暂的同情、悲伤，本以为会是哭得天昏地暗的悲伤，好像日子就会过不下去一样，但实际上就只是这样，仿佛送别的只是一个无辜的陌生人。
　　这就是如今，人与人之间脆弱的，普遍的关系。

　　那天晚上，顾希做了一个梦，一个真实的梦。她梦到了九年前，她们相遇的时候……
　　梦中的自己学不会大人世故的扑克脸，却总想着装成高冷的女王，结果被周围的欢乐感染，吐着无聊的槽点，梦中的项雨乐比现在更加闹腾，活跃，永远不消停，有说不完的话，讲不完的笑点，梦中的秦风……
　　温柔地笑着，飘扬的长发随着夏日的轻风在空气里描绘着一条条柔和的曲线，就和她的人一样，永远宽大，温暖，善良，体贴。
　　她们第一次在宿舍见面时的画面，项雨乐拉着秦风的衣角，撒娇地摇晃着，不满地指了指衣柜，说，“我能不能和你换个，最上面那个我够不到。”
　　秦风欣然答应，摸了摸她的脑袋，“啊，好可爱。”当然，这个时候的她们都不知道可爱和矮是项雨乐人生的两大雷点。
　　她总是扬言自己走了十多年的成熟路线，打从娘胎里开始。顾希自然吐槽过既然这样，为什么那时还要撅着嘴巴扮可爱求秦风换衣柜呢？她非常理直气壮地解释，因为装嫩是拉近人与人距离的最好手段，更何况，我只是不承认自己矮而已，并不代表我不知道自己矮，而且如果不换衣柜，那以后每次拿衣服都要踩着凳子这种事还不被你们笑死。
　　顾希咂咂嘴，连连摇头，说她是心机婊。
　　直到很久以后的现在，顾希才真正领略到什么叫做真正的心机婊，和抄袭她毕业论文或是公关创意的那些人比起来，项雨乐的小心思真的只能用可爱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