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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无处话思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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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知道那位仙人的名字,但他的目光却无端地让我感到不安,这股不安无所缘由,也找不到排解的方法,让我整棵树都烦闷起来。
但好在这位仙人也只是短暂地停留了一会便离去了,在那之后,我也渐渐地放下了心中的不安。
我自有意识起便生于榣山之巅,所见不过云雾星辰,便连云雾之下的世界此刻也以武力为尊,当日事当日毕。
孤陋寡闻之下,我便当真以为就此什么事也没有了,安下心来继续我平淡地日常,但那时的不安犹在,我到底还是捡起了丢失多年的勤勉,努力修炼起来。
那时的我太过天真,也太过自我,我以为小家伙还是那个小家伙,需要我为它遮风挡雨,为它引来灵水滋润。
那一日,小家伙脑袋上的花又开了,红艳艳地一片,却散发出一股清甜的味道,我很吃惊,因为这花如此艳烈这香味却是如此清淡,也因为无数的岁月下来,小家伙从未散发出过香味。
它总是觉得自己脑袋上的花朵与我不同便是异类,以至于每次开花时都会闷闷不乐,竭力收敛着气息。
想来是小家伙真正地长大了,不知怎的我竟有种惆怅的感觉,用后世之言,这种心情大抵可用七字概括:吾家有子初长成。
那一夜我心中情绪万千,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令我感慨不已,迷迷瞪瞪地不知今夕何日,后来我便睡着了。
似梦似醒之际,我第一次听见了小家伙的声音,就像是露水从绿叶上滴落,星子从天幕中划过一样,说不出的好听,我听见小家伙唤我阿榣,带着我尚不明了的意味,令人欢喜而又忧虑。
我又突然想起这么久了,小家伙还未有一个名字,以往不觉如何,此刻却觉得应该给小家伙一个世间最好听最好听的名字,迷陷在清甜的香味中,我渐渐沉入了美梦。
等我再次醒来,神魂还未完全自然清醒,自山底吹来的一阵冷风便让我一个激灵,终是彻底清醒了过来。
目光所及与以往无有不同,我却觉得无比的恐惧,身体似是被冰封住了一般,我不敢动作,便这样僵立了许久。
直到枝干再次感觉到了谁小心翼翼地触碰,我才好像苏醒了一样,嘎吱嘎吱地转着脖子,往旁边看去。
却只有一片空旷,我不甘心地低下头,绿油油的小树摇摆着枝叶,树冠上红艳艳的花朵刺得我眼睛生疼。
但树却是无法落泪的,我只能直愣愣地站在那里,过了好久才终于承认我的小家伙不在了,在我绞尽脑汁想出一个最好听最好听的名字之后,我的小家伙不在了。
我往日很欢喜榣山的安宁,不像人世那样纷杂错乱,让我只是多看几眼就脑袋疼,但此刻,瑶山一如既往,我却只能察觉到一股死寂般的寒凉,让我的叶子都变成了苍凉的黄色。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许久,如火焰般的波动再次出现,那名仙人再次出现在了我眼前,带着悲哀与同情的意味看着我。
他说,他是火神祝融。
说完这句话,他便下榣山去了,没有在意我的反应,我也没有在意,我在搜刮着之前的记忆,小家伙不可能会无缘无故地离开的,一定有我未察觉到的事情。
还没等我理出头绪,祝融便再次回来了,这次他的怀中抱着一把琴。
我一眼便认出了那把琴就是我的小家伙,或者说那把琴是用小家伙的身体做成的,心神错乱成了一团,将那些悲伤与痛苦短暂地隔绝,让我能够安静地看着事态的发展。
祝融说,天命所归,他需要三把琴,一名风来,一名凰来,一名鸾来,小家伙注定是要成为他的第一把琴——凤来琴。
我不懂天命是何物,我只觉得荒谬,只因这完全与我们不相干的事物,小家伙便要被毁掉原身,制成一把毫无生命的琴吗?
继而我又感到很难过,小家伙是那样平和的性子,被毁掉原身的过程中他又有多疼。
我真的很难过,以至于再也不想见到那个杀害了小家伙的仙人一眼,而那把琴,呵,它怎么会是我的小家伙?
我觉得很累,由心到身,恹恹地再也没去看云雾星辰,只将自己锁在深渊,想着小家伙那么依恋我,又那么看不得我偷懒,总会来叫我起来修炼的。
这一锁又是许久,久到我渐渐认清了事实,知道我执着的不过奢望,却还是固执地不肯面对,只心底一遍遍地重复呼唤着小家伙,一遍又一遍,从未停止。
但我还是醒了过来,只因我感受带了小家伙的气息,迫不及待地睁开眼,出现在我眼前的却是一个人类小孩样子的存在。
但那双沉静的眼睛却是与小家伙带给我的感觉一模一样,让我抑制不住地开始颤抖。
我不敢出声,因为我不知道小家伙现在是否能听懂我所说的话,但我却又不敢不出声,让小家伙索然离去。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无措,欣喜而又酸涩的感情布满我的每一片绿叶,让我想要拥抱它,却又不知如何去做。
小家伙却似乎看懂了我的想法,他伸出手抱住了我,暖暖的温度自被拥抱的地方传来,渐渐弥散在整个身体里,自那日起便无时无刻不在的寒凉终是消散,再无踪迹。
自那天以来,小家伙便总是坐在我的身边与我说话,与我一起看人世变幻,叫我起来修炼,这一切,都让我觉得无比的幸福。
我确定他就是小家伙,尽管被人改头换面,成了另外一幅样子,但他是小家伙,陪伴我千年万载,我最最重要的小家伙。
只可惜那些记忆此刻却只有我一个人拥有了,虽然感到遗憾,但看着小家伙温和沉静的眼眸我就觉得无比的庆幸。
尽管种族已经不同,但小家伙依旧能听得懂我说话,像往日一样捧着灵水洗涤我身上的尘埃,就好像一切从未发生过一样。
直至那一日,祝融再次前来,唤他长琴,教导他法术,听着他孺慕地唤着父神,那些被刻意遮掩的事实终究是暴露了出来。
对小家伙,不,对太子长琴而言,祝融是他敬仰的父神,教导他法术,引他修道,但对我而言,祝融却是害我与小家伙分离的凶手,令我无法不去憎恨他。
我与他之间的分歧终于是暴露了出来,且无可弥补。往日的庆幸如镜花水月,一触就破碎了。
之后或许是祝融事务繁忙,也或许是长琴察觉到了我的心情,总之在那之后,我便从未见过祝融,长琴也似与以前一样,坐在我身边,却不再与我交谈。
我知道祝融再忙也总是会抽出时间来教导他的孩子的,是长琴请求他的父神不再前来,仅仅以书信形式交谈,我也知道自己是在无理取闹,将当初所感受到的痛苦全部发泄到了长琴身上。
我知道很多,却独独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才能让这个局面不再持续,让我停止这种无理取闹,我不知道。
我明明不想与长琴僵持,但我们偏偏僵持了许久许久,平白浪费了那么久的时光。
后来我想,我大概被小家伙宠坏了,以至于在他也无措之后,我们之间的结完全不能够被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