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晌午风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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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干什么了？”王世康沉着脸盯着孙子。
“老太爷，那个，景……”
“闭嘴！问你了吗？叫明一自己说！”
刘嫂刚要辩解，被王世康瞪着眼一嗓子给喝住，断了声儿讪讪地憋了回去。
“爷，我今儿扮上唱‘坐宫’了。”
景昇看他爷这架势，料定瞒也没用，干脆老老实实地回答。
满桌人闻言，脸色俱是大变；正搀着婆婆王李氏迈进堂屋的王张氏也不由怔住，惊骇地望着儿子。
“啥？扮上？！”王书梅飞快觑了眼他爹的脸色，忙抢着站起身指着景昇斥骂道：“你小子是越玩越大发了！天天跑出去卯着 蹲场子听戏不来家不说，竟然还学戏子扮上了你还！巧得你！要是再不收拾你，我看你这胆子都要涨破天了！今儿我非揍死你个专走下九流的混账东西不可，再叫你不学好！”
“你给我滚一边儿待着去！”不等王书梅上来伸手打景昇，王世康就先厉声冲他吼开了：“我还在这坐着呢，就轮到你蹿起个儿来大呼小叫的了？你眼里还有你爹吗？都不如你儿子知礼，蹿巴得倒欢实！怎么有脸了你？！”
王书梅被他爹骂得只剩下唯唯称是，退到一旁不敢言语；家里别的人见状，一时也都不敢再说什么，全小心地偷眼瞅着老太爷子的神色。
“谁出的主意给你扮上的？”王世康压着一肚子火，沉声问景昇。
“是俺书仁大叔。”
“好他个王书仁崽子，敢这么戏弄俺大孙子，看我能轻饶了他！”王世康气咻咻地拿拐棍狠戳了两下地，又转朝景昇恨铁不成钢地数落道：“他叫你扮上你就扮？你又不是个彪子 ，怎么净由着旁人糟治你！”
“爹，是王书仁他一个大人没正形儿、不着调子，明一他小孩子家的哪能知道这么些？不外就是图个新鲜好玩儿……”
王唐氏是王家长媳，见家里人都不敢吭气儿，便忍不住硬着头皮站出来想帮侄子打个圆场；却不料被王世康翻起眼皮子一瞪，话没说完就赶紧又咽回去了。
“爷，书仁大叔不是戏弄我。是我前儿问他，为啥村里回回唱《探母》都只唱‘拜母’那一折，从来不唱‘坐宫’；他说咱村里没旦角儿，没人能唱这一出……”
“哦，然后他就踩住话把儿趁机撺掇你唱，还叫你扮上了唱？”王世康听得越发上火。
“不是。是我说，这出戏也没多难，有什么不能唱的？书仁叔听了眼瞪得老大，问我：景昇，你能唱？我说差不离，他就叫我唱两声儿给他听听；没听上两句，他就拍着腿直咂嘴，说我是天生的旦角儿料子，还跟我约好了今儿上场子去跟景林大哥合一出‘坐宫’。他把他家祖上传下的小行头都拿来了，说既然要唱，不如干脆扮上，试试扮相……”
“我呸！”王世康听到这儿算是彻底憋不住火了，喷着唾沫星子连串儿爆起粗口来：“放他娘的狗臭屁！他也不寻思寻思，我王家是什么样的人家？我王世康的孙子能跟他们一样去干那起子唱戏给别人取乐的下贱营生 ？拿我孙子比戏子，王书仁这小王八羔子一准儿是脑瓜子里头生了蛆了！”
王世康胡子都险些要飞起来，骂完越发觉得气撞心口窝，干脆拄着拐棍站起身，抬脚就要往外走。
“爹，您上哪儿去这是？”大儿子王书茗一看便着了慌。
“去找王世同老头子，问问他怎么教儿子的！”
“哎呀爹你烦不烦啊！饭桌子上教训完张又骂李的，都多老半天了？这家里还不够你施展的，又要上街耍！你不饿啊？还叫不叫人吃饭了，真是的！”
这回没等别人说话，王世康的小闺女王庆娥先跳起来不干了。对她来说，这天底下就没有比吃饭更要紧的事儿了；甭管是谁，要耽误她吃饭，说啥都不能忍。
“吃吃吃，吃个屁！一天到晚除了吃你还知道啥？一时不吃你能死啊？嫌你爹耽误你吃饭了？那你干脆就别吃了，一天都别吃！”
王世康被这意外插上来的一杠子搅得火聚脑瓜顶，越发暴跳如雷。
“不吃就不吃，什么好饭了，当我稀罕哪？亏得咱家还是这村里第一大户，看看这桌上，一年到头吃的都是些啥？除了粑粑地瓜、饼子芋头就是萝卜茧子 、咸菜疙瘩 ，连点荤腥儿不见，地豆子都成了好饭了！咱家要什么没有？就是舍不得往人肚子里填。爹，你都抠到骨头缝儿里了，说出去不嫌寒碜？明一是你的心头宝，你给他单开小灶，他想吃啥给做啥，俺们没话说，没人出息到去跟个小孩子争。可你也不能太偏心眼儿了！俺二嫂坐月子你都没舍得让宰只鸡，就连地里刨了新花生我抓把来吃，都被你拿拐棍子撵着打得满院子跑，说那都是留着供给咱家土油坊榨油使的，下剩的还要轧成大花生饼子喂猪好长肥膘卖钱。在你眼里，你闺女还赶不上圈里养的猪！”
王庆娥索性也豁出去了，甭管跑不跑题儿，好歹算是逮着了机会把长久以来积攒了一肚子的牢骚噼里啪啦倒了个痛快；她才不管什么唱戏不唱戏，她只管诉她的委屈！越说心里越觉着凄惨不平，干脆嚎啕大哭起来。她大嫂子王唐氏瞧着不像话，上前暗暗扯了她两把，想叫她住嘴，反被她一膀子甩开，哭得声儿更大了。
景昇全然没闹明白这场面是怎么画风突转，一下子从说自己扮戏的事儿就扯到家里的饭菜不好上头了，还闹得这么大阵仗；他懵懵地看看他爷，又看看他姑，再看看他爹和他大爷，一脸的不明所以。
王世康那里早已被戳了肺叶子，气得脸都白了，浑身直哆嗦。王书茗跟王书梅见状忙上去搀住给顺着气儿，却不敢吭声；王书梅焦心火燎地偷着直给自己的媳妇王张氏递眼色。
于是王张氏小声叫婆婆：“娘，您看看这闹的，快劝和两句吧。”
一直在一旁看着干瞪眼插不上话的王李氏被这一场闹腾得头痛，由王张氏搀着坐到椅子上，手指着王庆娥骂道：“小娥子你太不晓事！听听你嘴里说的那都还叫人话？有你这么跟你爹顶嘴的吗？没家教的东西，平日都白教导你了！”
“我从小到大都没捞着吃上两口人饭，哪能说得出人话来！活得连个猪都赶不上，还要家教有啥用！”
“小娥子，闭嘴！越说越不像样！”王书茗急得直跺脚。
“你心里还别觉着冤屈得慌，你真是赶不上猪！猪吃饱长肥了还能卖钱置地攒家业，你能干啥？成天好吃懒做还有脸挑嘴嫌家里饭不好！咋？我跟你娘、你哥嫂都不是人？俺们都能吃，就你肠子娇贵不能吃？养着你这号闺女，哪能赶上养头猪！”
王庆娥被她爹骂得一点脸面不剩，嗷嗷大哭着跑回自己屋去了。
王世康犹不解气，提着拐棍往前紧撵了两步，在闺女身后扯开了嗓子又骂：“咱家能有今天这些房子、地，你当是大风刮来的？那都是你老子娘一口一口从自己嘴里扒着省到猪身上才攒起来的！生你大哥和你大姐那会儿，咱家还是穷庄户呢！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东西，你吃饭捡大碗、干活白瞪眼，还敢跟你爹抱怨吃喝不济 ？不怕天上打雷劈了你！”
骂完连咳了好几声，直咳得脸红脖子粗。王书茗忙把他搀回椅子上，王书梅给他倒了杯水递到嘴边；王世康一面大口喘着，一面就着二儿子的手喝了两口热水，才算把这口气压了过来，嗐声不断。
景昇见状，从他爹手里接过杯子又递到他爷眼前：“爷，都是我不对，您别生气了，以后我再不唱了。”说完蔫蔫地垂了头，红了眼圈；也不知是为惹他爷生气觉得愧疚，还是为忍痛做下这个许诺太过伤心。
王世康见孙子这样，心疼顿时盖过了气恼，接过杯子搁回桌上，抬手摸着景昇的头道：“爷这是叫你小姑气的，不赖你；你别瞎寻思，爷看了心里难受。”
“爷，你不是为我扮上唱戏才气着的吗？”
“你小，不懂事，爷哪舍得怪你？生气也是生那个混蛋王书仁的气，赶明儿我就去找他算账！”
王书梅一听着了急，忙说：“爹，您别去了。多大点儿事，也值得您亲自出面？等我去跟书仁大哥说一声就是了。”
听儿子说“多大点事”，王世康刚要瞪眼，王书茗赶紧劝道：“爹，老二说得对，您都是在气头上。咱一贯是和气好善的人家，跟乡邻们从没恼过，要为家里小孩子玩闹这点事就上人家里找去，传开了不好听；乡里乡亲的，叫人说咱们小题大做、得理不饶人。咱就嘱咐好明一，再不叫他去不就行了？”
王世康虽然吝啬霸道，但在村里还是要名声的；听大儿子这么一说，便默了下来，半晌，朝王书梅道：“你是明一的爹，你去跟王书仁说：今儿就当咱家孩子贪玩，跟他胡闹这一遭也就算了；往后他要是再敢动心思勾搭明一去跟他学戏子，我绝不能轻饶了他！主意打到咱王家长孙头上了，巧得他！”
“是是，我过午找个空就去和他说，爹您就不用操心了；快吃点儿饭吧，都凉了。”
“没气死也气了个饱够儿，还吃啥？不吃了！”王世康余怒未消。
景昇见他爹朝他挤眼，马上会意，拿起筷子硬塞到王世康手里：“爷，吃点儿吧！这不都生完气了吗？您要不吃，我也不吃！俺奶她们也都还没吃呢。”
王世康终究心疼孙子，叹了一声，恹恹端起了饭碗。
“都坐下吃饭，吃饭了！”王书茗松了口气，赶紧招呼家里人。
“那……我去叫小妹？”王张氏试探着怯声问了句。
“谁都不准去！叫她饿着！”
王世康把饭碗一墩，王张氏吓得赶紧坐了回去，偷眼去看她婆婆。
王李氏无可奈何地摆了摆手：“行了，别管小娥子了。她自己作的，活该，饿她一顿让她醒醒脑子也好。都吃饭吧。”
这一顿饭吃得极其沉闷压抑。饭桌上除了筷子碗的声响，再没人吭气儿；谁也没吃得下多少，就匆匆收拾了。
饭桌子撤下了，一屋子人各自漱罢口，王书茗刚想劝他爹娘都回屋歇会儿午觉去，忽听见院门口影壁外头有人扬声问：“大姑、大姑父，在家么？”
有客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晌午风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