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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初试粉墨 ...


  •   公元1929年,民国十八年初冬。山东省乳山县白沙滩乡六村屯村。
      又是一年农闲的时候。村子里的土戏班子又开始每天聚到村头临街的空场子上,热情百倍、乐此不疲地拾起了自娱自乐兼娱乐全村乃至十里八乡的“响器活儿” 。
      说起这农闲戏,可算得上是六村屯村的老传统了;据村里老一辈的人说,打从大清朝那时候就有了。村里的戏班子分两拨,一拨是王书仁和王景林带头的京戏班子,一拨是王景林的兄弟王景荟带头的秧歌班子。每到农闲,他们就分头带着人吹拉弹唱舞地乐呵起来;京戏班子在村东头唱,秧歌班子在村西头跳,村民们各凭喜好,各自聚场子,互不干扰,一派热闹欢乐。当然,也有腿儿勤快、是乐子就行的人,村东村西两头跑、京戏秧歌串着看,也是自得快活。
      每年到这时候,从吃过早饭到夜饭之后一个时辰内,除了中间两个饭口儿,余下的钟点就只见村东村西都是聚堆的人,不拘男女老少,三五成群、呼朋引伴地围到场子边;有长蹲的就搬了板凳马扎坐着,有省事的就往院墙上一靠或是干脆就地一蹲,就看上戏了。尤其是村东头的京戏场子边,人总是格外多:有抽着旱烟袋边听边跟着锣鼓点儿和腔板儿晃头点脑的老汉们,有袖着手陶醉地闭眼随着咿呀哼唱的叔伯大爷们,也有边交首议论着边不住咂嘴赞叹、拍掌叫好的后生小伙儿们,还有陪着婆婆顺便抱着孩子出来哄的媳妇婶子们、手里不住做着编织和绣活儿的大闺女们,都是这戏外的一景;叫人看着,心里就平添了一份热闹之外的暖乎、亲切劲儿。
      村里的第一大户王世康家的长孙少爷、六岁的景昇,就是这村东京戏场子的小“老蹲儿”。从两三岁被家里人抱在手上跟着出来听戏那会儿,他就能不哭不闹地听完全场;到如今六岁了,更是甭管什么时候,只要锣鼓点子一起、胡琴一响,他便书也不念了、什么耍的都撂下,撒腿就窜出门往戏场子这头跑;不到饭点儿家里人出来喊着寻他,他都不带挪窝儿的。

      “明一又跑上东头听戏了?一头朝 没见影儿,都快吃晌饭了,还不赶紧去把他叫回来!”
      王家老太爷王世康又戳着拐棍瞪上眼了。
      家里的老妈子刘嫂见状,忙撂下手头的活儿跑上街。
      “景昇,景昇小少爷,回家吃晌了!”刘嫂一路跑着寻来,从大老远就开始叫上了。
      而此时,戏场子中央,一个全套旗装旦扮相、俏得尕精神的小花衫 ,正跟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后生搭伴儿对唱《四郎探母》里“坐宫”的段子。
      别看这一清一彩 、一长一幼、个头又差得悬殊的一对儿搭档看上去十分滑稽逗趣,那嘴里、身上的功夫可半点不含糊:后生是正经练过的,自不必说;小花衫虽声儿稚嫩,还带着两分奶气,唱得并不十分纯熟有火候,但台风却惊人的沉稳老道,丝毫不露怯。那举手投足间的气韵,每一个眼神里头都带着戏,有模有样,派头十足;配着身后那因兴奋而拉得分外甩劲儿卖力的胡琴,直引得围观的人群啧啧称奇,欢声喝彩不断,哪还听得见刘嫂的唤。
      急得不行的刘嫂好容易挤进场子,四处张望遍了也没瞧见自家小爷,不由得慌了神,忙扯住一旁一个正拈着钩针看得带劲儿的闺女问:“妹子,看见俺家景昇小少爷没?”
      那闺女抬头见是刘嫂,先是一抿嘴,接着便“噗哧”乐出了声;看刘嫂又懵又恼又着急的样子,她越发连眼泪都笑出来了,拿手往场子中央正唱得一本正经的小花衫身上一指:“喏,那不是?嫂子,瞧您这眼神儿!”
      刘嫂顺着她手指瞧过去,这一看可不打紧!她两手将大腿一拍,“哎呦”了一声,拔脚就冲了上去,一把将景昇抱到了一边,场子里的唱腔跟胡琴声戛然而止。四周的人群瞅着这一幕,先是一静,紧接着便哄然大笑起来。
      只听刘嫂嘴里连声叫着“老天爷”,一面急慌慌地往下胡乱拆着景昇身上的行头,一面痛心疾首地念叨着:“小祖宗!你见天儿跑出来听戏不着家也就算了,怎么还让他们把你扎咕成这样、正经八百地票上了?要是叫老太爷知道了,咱们谁都没好儿!”
      “那咱别叫俺爷知道不就行了!”
      景昇嘿嘿一咧嘴,两排精巧的糯白小牙便浅浅地露了出来,带着一分俏皮和淘气,愈发显得漂亮、惹人爱。
      “说得轻巧!你瞧瞧你这脸上描的,不用张嘴就全招了供了,瞒得了谁!还不快弄干净了赶紧家去吃饭,省得老太爷又发火跳脚!”
      刘嫂嘴里絮叨着,手上更是忙个不停;无奈那旗头该怎么往下取,她压根儿不得要领,越急越拿不下来,不由更闹心了:“我的个天儿呐!这东西到底是怎么戴上去的?真是要活坑死谁了哎!”
      “嗨呦我的亲嫂子,这行头它不是这么卸的!您手上轻点儿,别扯坏喽!”
      原在椅子上坐着拉琴的王书仁醒过神儿来,慌忙搁下胡琴跑到跟前抢救自己的传家宝。
      “那你不早过来帮把手?书仁大哥,不是我说你,老大不小个人了,能有点正形儿不?你瞧把俺家景昇小少爷撮弄成什么样儿了!这不是瞎胡闹吗?我这回去怎么跟老太爷交待!”刘嫂恼得直抱怨。
      “景昇这样儿怎么了?多俊呀!不是我夸口,咱这十里八乡,再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更好看的小后生了;嗓子也亮堂,又爱戏,天生的旦角儿料子!我跟你说,这套行头可是俺家祖传、当年俺太爷小时候学唱戏家里给置下的,少能寻得着的稀罕东西,金贵着哪!这要不是今儿想给景昇试试扮相,我还舍不得拿出来呢!”
      “书仁大哥,你可真有意思!这话,你就当背后过回嘴瘾得了。景昇是王家长孙,家里的心肝儿、眼珠子,将来是要念书做大事、光宗耀祖的!让他唱戏,亏你想得出来。要老太爷听见了,非拿拐棍儿把这满口的牙都给你敲掉了不可!”
      刘嫂不客气地呛了王书仁一顿,不由分说便抱起好容易卸干净行头的景昇就要往家走,却猛地记起他一脸的粉墨还在,回头朝着戏班子的人跺脚道:“瞧瞧你们闹这一出,叫孩子怎么回家啊!老太爷见了,还不把房顶掀喽!”
      景林听见,忙招呼道:“婶儿别急,俺家就在这房后,先带景昇上俺家洗一把再回去吧,省得惹气。”又回头跟王书仁说:“叔,先收了吧,咱过午再唱。”说完快步引着刘嫂挤出场子,往自家去了。
      王书仁叹了口气,没精打采地朝四周围着看热闹正看得意犹未尽的乡邻们摆摆手:“大伙儿都家去吃晌吧。没看角儿们都走了?这戏也没的唱了。咱村没有能唱旦角儿戏的,我这个老旦不算数;景昇不能来,‘坐宫’是别想了。过午还是我跟景林唱“拜母”那一折,爱听的就来。”
      人群这才说笑议论着,各自散了回家去。

      王家大屋里。
      刘嫂抱着景昇刚一进院门,景昇的大伯娘王唐氏便一脚踏出屋门槛迎上来接住,嘴里低声数落道:“可回来了!刘嫂,让你出门领孩子来家吃饭,怎么去了这么老半天?老爷子正上火,着急喊着要叫人再去找呢!”
      刘嫂哪敢说实话分辩,只得诺诺应着,心虚地朝景昇使了个眼色,赔笑解释道:“我去的时候一出戏还没唱完,景昇听得正入迷,根本叫不动;愣是一气儿听完了才肯走,这才有些晚了……”

      王世康已经板着脸端坐在饭桌前,看景昇回来了,脸色才稍稍见缓。
      景昇的爹王书梅偷眼觑了觑老爷子的脸色,转头训斥景昇道:“整天野在街上听戏,不务正业的东西!吃饭还得人三请着?谁惯得你这大排场!我看你就是皮子紧……”
      “行了!都回来了还吵吵这些没用的做甚?吃饭吧。”
      王世康上火归上火,可也舍不得责骂自己的宝贝长孙,一句话把书梅给呛没声儿了,一家人规规矩矩地坐下来准备吃饭。
      “明一,过来,守着爷坐。爷都一头午没见着你了。”王世康点手招呼孙子。
      景昇听话地坐过去,先拿起王世康的筷子两手递到他眼前:“爷,您用饭。”
      王世康那张已经板了大半天的老脸一下子就舒展开来了,接过筷子得意地夸耀道:“你们瞧瞧,俺大孙子多知礼!不是我这个当爷的夸口:明一虽说贪玩了点儿,可他也不是一般的懂事啊!从小就这么贴心,你们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谁能赶上他?”
      一家人纷纷应声附和,老太爷于是越发的舒心了。
      王世康笑呵呵地摸摸孙子的脸蛋儿,又在他鬓角边爱抚地揉了两把;刚预备端起碗来,却忽然觉得手指尖儿上仿佛有点不大对劲。他狐疑地竖起指尖端详起来,又拢起指头轻轻对捻了几下,不由眯缝着眼抬脸看过去,发现景昇跟刘嫂的神情都不对,似乎都揣着心虚和紧张;于是心下越发生疑,将指尖凑到鼻子底下仔细闻了闻,脖子一僵,脸登时便黑了下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初试粉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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