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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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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矢亮并不了解女人，但这不妨碍他出于礼节性地尊重他人。
所以当藤崎爱挽着他的胳膊的时候，他没有拒绝；当停在棋院车库里的车突然无法启动，藤崎提出步行的提议时，他也没有拒绝。他们穿过来来往往的人群，路经各式各样的店铺，有时候驻足停留，可终究没有一家店进了藤崎的眼。
藤崎提出去超级市场买菜的提议时，微微踮起了脚。塔矢亮偏过头，就能看到少女在夜灯下闪着期望的眼眸还有脸颊上大片的红晕。塔矢亮并不知道藤崎爱在期待些什么，就上一次一起下厨的经验而言，少女也确乎称不上是精通厨艺。
可她对于亲手下厨这件事却有着异常的执着。就好像每天早上他想要洗碗的时候，总会有一双微凉的手按住他的手背，然后对他说我来洗碗。
进藤光对于做菜和洗碗也有着明确的分工——虽然这种执着大多源于他怎么练习都毫无长进的厨艺。但塔矢亮在心底却并不希望他在厨艺这件事上也如围棋一般对他穷追猛赶，所以也就默许进藤光这种独断的分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塔矢亮发现自己总是在回忆过去。虽然绪方总是嘲讽芦原不过年届不惑，就总是和研究会的后辈们回忆过去的种种，老态横生。可塔矢亮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神，总在进藤光抛下冷淡的言语，转身洗碗的时候，回想起那个一手拿着碗，一手举着筷，高高站在凳子上，像发表独立宣言一样发表生活分工决议的少年。
每每想到这些，塔矢亮总是下意识想笑，胃却翻滚着，好像下一秒就会因为不适而流下泪水。
可塔矢亮不会允许自己哭泣。不仅仅因为哭泣代表着软弱和退却，更多的是因为进藤光——但更多的，就连塔矢亮自己也未曾深思。
“塔矢君，今天有新鲜的红姜呢。做成天妇罗一定非常美味。”
藤崎略带些兴奋的声音自前方传来，塔矢亮抬头看她的时候，她正拿着一大块红姜，一边笑一边朝着他卖力地挥手。塔矢亮朝她微微笑了笑，走近，才发现推车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摆了远超出晚餐分量的食材。
注意到塔矢亮的视线，藤崎的脸更红了。抓着推车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那个……塔矢君……我看你好像在想什么就随便买了点。那个你要是有忌口的话，千万告诉我，我把它放回去就好……还有……进藤君和我说你在棋院经常不吃午餐，所以……所以我就多买了点食材……总而言之……”
“总而言之，虽然我知道我的厨艺真的非常有限，但是希望塔矢君给我机会，我会努力学习的！”
藤崎双手合十，大概是因为紧张，脸和耳朵甚至脖子都红得不成样子，怕塔矢亮拒绝还做出了标准的九十度深鞠躬。
周围的目光渐渐被藤崎吸引了过来。大多是好奇地一略而过，也有不少带着兴味的眼神在他们身边驻足。原本安静的人群中渐渐起了窃窃私语声，塔矢亮有些无奈，却也因为藤崎的坚持而有了些动容。
藤崎爱与他设想中温柔婉约不置一言的女子并不相同。他伸出手，扶起了藤崎爱，看着她通红的脸，神色复杂。藤崎爱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犹豫，连忙举起三根手指，央求似地，“拜托啦，给我至少一周的试用期也好。”
“如果试用期过了，塔矢君觉得不满意要退货的话，我是绝对不会有任何怨言的！可是，至少，至少请塔矢君给我一个机会！”
“这样的话，即使失败我也不会有怨言的。”
似曾相识的姿态，塔矢亮在自己母亲的身上也曾见过。只不过比起藤崎的直接，母亲更隐忍更晦涩，每每父亲要远走的时候，他才能在母亲的眉眼中找到些端倪——蹙紧又强自舒展，面上却永远只是挂着微笑，替父亲准备好行李，对他说一句注意身体。
塔矢亮看着藤崎爱倔强上扬的唇角和微微蹙紧的眉头，最后把视线落在她清澈的琥珀色眼眸中。
“好。”他一边挥着手，一边想起进藤光用轻快的语气和他提起的尝试的话题。临出口的拒绝，终究还是成了肯定。他不确定自己的这个决定究竟是对还是错，可在看到藤崎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欢喜时，心底除了隐约地高兴之外，还有几分连他自己也无从分辨的憾意。
车上的东西多了，塔矢亮自动揽了推车的任务。得到了试用期的藤崎似乎很高兴，开始絮絮叨叨地和塔矢亮说起早前从未提起过的一些生活的琐事。比如她来棋院之前的48小时，甚至还会把糖和盐弄错……
生食区过了之后就是大片大片的方便食品区，藤崎饶有兴致地和塔矢亮说起半夜和室友吃杯面的经历，塔矢亮礼貌地回应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停留在某个正在零食区把大把的零食搬运进推车的少年身上。
藤崎顺着塔矢亮的目光望去，有些诧异，却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小跑着到零食区拿了最受欢迎的两大袋零食丢进了车子，然后俏皮地朝塔矢亮眨了眨眼，“塔矢君这么认真一定没试过吃杯面和零食看电影吧，趁着我还在试用期，一定要带塔矢君尝试各种东西。”
“那么杯面要吃什么口味啊，塔矢君？海鲜的不错，新出的意大利风味也不错，啊……塔矢君，你吃不吃辣？”
在车子将将要装满的时候他们终于绕过了食品区。虽然塔矢亮觉得家里并不缺什么日化用品，可在藤崎的坚持下，他们还是拐进了日化区，甚至在店员的怂恿下，买了草莓口味的刮胡泡沫。
他们顺着货架一路走，到道路尽头的时候货架前挤着一对男女正毫不避讳地讨论着润滑油的重要性。藤崎红着脸加快了脚步，但塔矢亮却蹙了蹙眉，转头走回了日化区。
三年前，进藤光满脸苍白冒着虚汗躺在床上的样子，像重影一般在他心头挥之不去。在那之后，他们的□□逐渐变得和对局一般频繁而沉默，可塔矢亮甚至从未想到过为进藤光做些什么，甚至清理也大多是进藤光亲力亲为。
想起他拖着虚软的脚步离开的背影，塔矢亮攥紧的手握得生疼。
他想为进藤光做些什么，不仅仅是为了自己心情能舒坦些，也不想让进藤光难过——不论是身体上或者精神上。
他想起进藤光常用的沐浴乳那股子草木的香气，可却记不起牌子。询问了好几个售货员，才在指点下找到了摆放的位置。他毫不犹豫地买了最大瓶的沐浴露，又想了好一阵，才拿了放在一旁的同款润肤油和润肤乳。
“塔矢君，你不是说沐浴乳还有吗，怎么又特意绕回去买？”
塔矢亮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润肤油，有些不自在地避开了藤崎爱的视线，大概是生平第一次，他说了谎。
“之前进藤有说他惯用的沐浴乳快没了。”
“原来是这样啊。”藤崎笑眯眯地接过塔矢亮手中的瓶子，“没想到进藤君这么活泼的性子会喜欢这种草木香气的沐浴乳呢。啊……塔矢君还买了润肤油和润肤乳啊，天已经有点热了呢。”
结账的路上，藤崎一直有意无意地把话题引到围棋之外的内容上。塔矢亮明白她的意思，也尽力配合和回应她的言语。只是对于围棋和进藤光之外的事，他实在知道的太少，到了最后能够回应藤崎的只剩下了语气词。
可藤崎却意外地没有因为这个受到打击。仍是兴致勃勃地进行着一个人的宣讲，一直到塔矢亮到路口打车，她才停了下来，沉默地瞧着从编织袋中露出一角的沐浴露。
天色沉得看不清室内的光景。但一打开灯，暖橘色的灯光照下来，藤崎爱就能看到摆在鞋柜上的郁金香。前些日子还是半闭的花，现在已经有些败了，即使在橙色的光照下，也能看得出花瓣边缘颓败的痕迹。
“花，已经有些败了呢。下次来的时候，我再买些新的花吧，塔矢君有特别喜欢的花吗？”
塔矢亮摇了摇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也是。”藤崎爱看着塔矢亮一本正经回答的样子，掩着嘴笑了起来，“前几天看到塔矢君盯着邻居家的花圃，我还以为塔矢君很喜欢花呢。”
“只是看到进藤常买的花，忽然想到那么多年了，我却连那花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咦，塔矢君不认识那个花吗？”藤崎有些吃惊的目光落在塔矢亮的身上，转了几圈，就变成了了然，藤崎喔的声音转了好几个调才停了下来，笑眯眯地朝塔矢亮眨了眨眼，转身就开始把菜丢进冰箱。塔矢亮一边把菜传给她，一边看着她的背影，一直到把菜全部塞进了冰箱，藤崎都没后续的意思，塔矢亮就开口问了。
“其实，我没想到塔矢君会对这个感兴趣，才没说下去的。”藤崎把装着沐浴乳的袋子递给了塔矢亮，“那种花叫勿忘我，花期很长，也不容易凋谢，也适合做干花。”
“那个沐浴乳我不知道该放哪里，就麻烦塔矢君了。我现在先洗菜，等下的分工就和上次一样吧。”
塔矢亮点了点头，转身把沐浴乳和润肤乳放在了浴室的柜子里。剩下的润肤油，他看了很久，才绕到卧室放进了床头柜。
床头柜上用报纸包着的花虽然枯了，但仍带着初买时的紫。塔矢亮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触了触它的小小的花瓣——干燥、沉默而坚韧，就好像现在的进藤光。他垂着眸子看着这花好一阵，才想到什么似的从边缘处折了一小段下来，夹进了记录他和进藤光第一局棋的棋谱中。在合上书页的那一瞬间，藤崎叫住了他，他回过头，心底忽然生出些无端的局促。
“红姜、藕和虾都处理好了，面糊还是麻烦塔矢君弄了。”
藤崎朝他笑了笑就转身回了厨房，塔矢亮看着她走远，又回头看了眼灯下的那束勿忘我。原本飘忽不定的心情，在看到它的时候，忽然就平静了许多。或许是因为那束花即使败了也不曾凋落，就好像他和进藤光。
即使有一天他们的关系退回原点，或许也不会有他最害怕的那件事发生？
和谷准备进门的时候，伊角正试着用左手拈子。他站在门口，看着伊角僵直着手从棋盒里拿起棋子，不自觉地就握紧了手里的冰镇饮料。刚从自动售卖机里拿出来的饮料很冷，拿得久了，指尖就会察觉到遁遁的刺痛。他屏着呼吸，看着棋子在伊角颤抖的右手中滑落，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兀地掉转过头，一阵疾走，一直到来时的售货机前才堪堪停下。
“笨蛋，怕什么怕，他可是伊角……救了你的伊角啊……”
冰冷的饮料贴在面上让和谷打了个激灵，他弯下腰把饮料放在台阶旁，有些丧气地靠着扶手，捂住了脸。空气凝结的水珠落在脸上，乍一眼就好像泪水，可来来往往那么多家属、护士或是医生却没有一个人因为泪水而侧目。
和谷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医院。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然后对着售货机试着摆出一个如常的笑容。他试了很久，可怎么看都像是欠缺了什么似的。这种感觉就好像他看到进藤光的笑一样。
在后人的催促下，和谷有些尴尬地应了声。掏遍了口袋没找到钱包，正手足无措，就看到有个人从人群中穿过来，把一张纸币投进了机器，然后点了一包烟。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医院是禁烟的先生，而且你应该插队了……吧”
和谷转过头的时候，却看到正猛按找零键的人有着一头金黑相间的头发。那个人一边按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今天这台机器已经吞了他好几个硬币，一边熟稔地叫和谷帮他把烟给拿了。
他看着进藤光一脸理所当然地指示自己的模样，吞了吞口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认命地俯下身子帮他拿了烟，然后在排队的人的催促下，离开了自动售货机。
“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把烟丢给进藤光，和谷一脸犹疑地朝周围看了一圈，确认了绪方精次没有出现才又问了一句，“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也没多久的事。”
进藤光弯着眉眼冲他露出满不在乎的笑容时，和谷有一瞬间特别想揍他，跟他说干嘛为了塔矢门下那些人渣，把自己搞成这幅样子，可是他转念一想，还是没有说，只是低声问了他一句准备什么时候去病房。
进藤光回了句马上，和谷就去提了放在台阶旁的饮料。可等他拿了饮料回来，进藤光落在他身上的眼神却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和谷，你已经去过病房了？”
和谷低着头，沉默好一阵才给了个肯定的答复。进藤光看他这幅低落的模样，大概也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于是走上前拍了拍和谷的肩膀，顺手拿过他手上的饮料。
“饮料还这么冰，也不能喝。你就陪我去外面坐一会儿吧。伊角那里有护士照看着，不会有什么事的。”
进藤光朝着外面走了好一段路，和谷才愣愣地跟了上去。医院正前方是一个水池，白天来的时候没有注意，天黑了在灯光的映照下，喷泉反而有了别样的美感。穿过石块铺成的小径是一大片不知名的树木。林间遥遥立着昏暗的灯和石制的长椅。进藤光拣最近的一张凳子坐了下来，随手拧开瓶盖就喝了一大口。
和谷心情复杂地想到他刚才带他出来的借口，也拧开了饮料，喝了一大口。
饮料很冰，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唇舌穿过食道到胃再到肠，最后才是大脑，逐渐冷却。
“饮料还真是有点冰哈。”和谷笑嘻嘻地在进藤光的身边坐下，“现在毕竟还不是夏天，我恐怕太心急了。”
进藤光睨了他一眼，低头拆出一支烟点上。黑暗中，烟雾慢慢缠绕住他，和谷就着昏暗的灯朝他看去只能看到一点橙色的光和模糊的人影。
他沉默地抽了一支又一支烟，一直到和谷想要伸手去夺他的打火机，他才停了下来，把烟搁在纸边轻轻地弹了下烟灰，露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笑。
“伊角比你想象中坚强得多，他不会因为伤了右手就放弃围棋。我知道你内疚，可如果受伤的换成是你，你也不会怪伊角的对不对？”
进藤光的声音又低又缓，带着他所陌生的冷淡。可黑暗中颤动的烟头却泄露了那人真实的情绪，和谷别过头，伸出手握住进藤光冰冷的手，就在他开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进藤光却摸出一根烟递到他的手上。
“什么都别想，什么也别说，抽了这根烟，跟我去看伊角吧。”
和谷愣愣看了进藤光好几秒，确定了他不是在说笑，才低头看了眼手上拿着的烟。他不是没有因为好奇而试过抽烟，只是这样正儿八经地借抽烟浇愁，突然让他紧绷了好久的神经松了下来，甚至有些想笑。
他强忍住笑意，“进藤光，你这种安慰人的方式，别告诉我是和绪方学的。”
“怎么？”进藤光反问。
“简直太烂，烂到我都想要笑你，没事干嘛非学人□□老大故作深沉。”
和谷说完就忍不住笑了，连带着进藤光也终于笑了起来。他掐灭了手中的烟，然后把和谷手里的烟一把夺了回来，放进了烟盒，“既然这样，最后一根烟就留给我自己了。省的伊角怪我带坏你。”
“还愣着干什么”没听见和谷的动静，走在前的进藤光回过头，“饮料都已经不冰了，该时候回去了。”
和谷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只能愣愣站在那看着他瘦削的背影，百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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