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云落雁》听雨如斯

10、程家大爷

　　这一夜，安平伯府多少人辗转反侧不得好眠。事情都早已安排妥当了，程玉落倒是一夜好梦。外书房松槐院和大房松柏院人仰马翻的，灯火彻夜通明，程家大爷程思远一宿未归，小厮长随都被遣出去在大爷常去的茶坊、饭铺、酒肆、棋社寻人，均未果。
　　周氏整整一夜未曾入眠，一大清早，打发了程守志去府衙以及和程思远交好的几位同僚那寻人。程守志马不停蹄的去了衙门，见了主事，听到程思远今天告假，又急匆匆出来。
　　这寻人也得讲究，不能说程大爷夜不归家，儿子出来寻人了，被人看了笑话，只能以晚辈回来到几位长辈家拜访之名打探。一连走了几家，又是晚辈拜见的，还要打探消息，程守志累得气喘吁吁。
　　在府衙门口正好碰上了程二爷程思平安排的外管事去誊抄程玉落的铺子清单，想起早上母亲憔悴的面容，程守志不禁脸色铁青，心里一阵暴怒，纵马狂奔了几条街。这可苦了几个跟随的小厮长随，不敢怠慢的在后面边追边喊。
　　不说程家大少的郁闷恼怒，却说今天的望平街格外热闹，原来又是美男惹得祸。李沐风和林小晟从戏园子里出来，没有坐车轿，各自策了一匹马，晃晃悠悠的往陶然居行去。两个翩翩少年郎长身玉立，玉树临风的，路边的小媳妇小娘子都看痴了。有胆大的小娘子塞上自己的荷包、香囊、手绢什么的，李沐风和林小晟也不拒绝，温柔和蔼的来者不拒，直搅得小娘子小媳妇的芳心碎了青城府一条街。
　　说来也赶巧的，两人在陶然居门口下了马，门口一个小娘子羞答答的向李沐风递上自己绣着鸳鸯戏水的绢帕，李沐风温柔的笑着，那小娘子就要溺毙在李沐风多情的眼波里了。忽的，程守志从望平街纵马而过，惊倒了那小娘子，电光火石间，李沐风已经闪身让过，那小娘子就倒在了林小晟的怀里。
　　林小晟心中腹诽着，面上也继续温柔的宽慰那小娘子。好不容易送走了桃花债，林小晟整了整衣衫，把那些绢帕荷包香囊什么的扔给小厮，就跟着李沐风上楼进了雅间。
　　林小晟坐在右首的位子上，挑了个掌柜亲自端上来的小枣儿吃了，才惬意的说道：“刚才那个是安平伯府的程家大少吧，失魂落魄的，出什么事了？”李沐风端起杯子，慢慢喝了一口酒，说道：“墨川一会儿会来报。”
　　林小晟了然的点点头，继续说道：“对了，上次你要教训的程家小丫头，咋样了呀。”被问到这个，李沐风脸色一窒，心里有点气郁起来。虽说自己只是一时兴起让人去教训教训那个丫头，但说来也真让人气短，那丫头也太知进退了，福满楼这么大的酒楼，六成股拱手相让，新茶的亏空也全部忍气吞下。真是一拳打在棉花上，那感觉相当不爽利，就像猫捉老鼠，就希望老鼠挣扎，越挣扎越有趣儿，可老鼠直接缴械投降了，猫反而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李沐风怏怏的跟林小晟讲完自己的郁结，听完以后，林小晟愕然的盯着他，嗤笑的说道：“还有这种事，我看那程家二娘子要不是个十足的蠢货，就是个老谋深算的千年狐狸。不过不可能呀，才多大点的闺阁女子呀，真要是……”
　　林小晟正在兀自嗟叹，墨川已经回来禀报程家大少的事。听完安平伯府的过继风波，林小晟狐疑的问道：“安平伯程思远闹哪门子气呀，这过继是好事情呀，一个三房的小孤女，如果不过继到大房二房名下，以后怎么嫁人”
　　墨川本就是个话多的，立马接着说道：“林爷有所不知，这过继本身在理儿，但这安平伯府之所以急吼吼的要程二娘子过继，是看中了已故的三房夫人留下的嫁妆。要说这程家三房留下的嫁妆银子铺子可真不少，有酒楼、茶铺、成衣坊……安平伯府这几年已经成了空架子，这小娘子那可就是块大肥肉，大房二房可都盯着呢，刚程家二爷才派人去府衙誊抄了程二娘子名下的产业呢，回去就是要瓜分的。要我说呀，这程二娘子命可真苦，父母双亡，无亲无故的，好不容易投奔到青城府，可又前有狼后有虎的……”墨川越说越得意，眉飞色舞，口沫横飞的，这才发现他家爷盯着他呢，忙收住话头，咽了口唾沫对李沐风说道：“爷，爷，你别瞅着我，小的话多了。”
　　林小晟噗嗤一声笑出来，问道：“墨川，你给爷说道说道，这前有狼是安平伯府的大房二房，这后有虎说的是谁呀？”
　　墨川听了，脸一下都白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爷，小的可没说您呀。”
　　墨书站在一旁想笑不敢笑，只好眼观鼻鼻观心的低着头憋着。
　　“行了”李沐风用扇子点了一下墨川的头，淡淡问道：“那程大爷呢，闹也闹了，这事咋解决呢？”墨川看了看自家爷的脸色，小心谨慎的回答：“程大爷昨夜一宿未归，程家大少今天也是四处在找人呢。”
　　李沐风思付着，这程家大爷一贯孝顺的性子，这过继分财之事也是板上钉钉的了。虽说在青城府横行惯了，但想着自己出手欺负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女子，实在有失大丈夫行径，面上也有些讪讪。
　　林小晟跟李沐风多少年了，一眼就看出他心里所想，嘲笑的说道：“怎么啦，心疼了。我就说嘛 ，你一个大老爷们，平时多怜香惜玉的，不就是多看了你一眼嘛，堂堂的世子爷怎么出手打压一个小姑娘了。”
　　李沐风沉吟片刻，跟林小晟说道：“咱们也听听安平伯府的热闹，顺道也认识认识安平伯府的大公子。”说罢就吩咐墨砚去请程守志。
　　一盏茶的功夫，程守志就跟着墨砚匆匆赶到了福满楼。
　　“青城府一别有一年多，这次程贤弟从京城回来，还没为你接风洗尘呢。”李沐风谦和的打着招呼。“在京城国子监虽与程贤弟相识，却无缘相交，这次借拂生兄的宝地终于可以与贤弟一起随缘畅饮了。”李沐风和林小晟热情的把程守志迎到了雅间的座位上。
　　程守志有点受宠若惊，略有些拘束，不知道自己何时跟康王府世子和林国公少爷这么亲近了。李沐风和林小晟倒是很自来熟的样子跟他攀谈起来。
　　这两人本就是风雅妙人，李沐风虽说是天楚国风流纨绔之首，但其天纵之资让人咂舌，对天文地理、诗文典章都了然于胸，哪怕是杂文野史也是旁征博引，无一不通，人如其名，与之交谈真有如沐春风之感，不一会儿就跟程守志相谈甚欢。
　　这当儿，三人谈论起一个月以后的青城府最大的文会，一年一度的望江楼文会。三人说到今年的文会，都是心有戚戚焉。今年是古云先生亲自主持，嘉奖青城府的青年才俊，有资质的才俊还可以入选河间崔氏的族学。入选的诗词华章由河间崔氏族学中的大儒们亲自评语编录。这可是天下青年才俊心心向往的乐事。要说这几大门阀世族，皇家沈氏且不说，康王李氏是财富天下，晋北王赵氏是铁血将士，而河间王崔氏则是学问天下，天下儒生大多是崔氏的学生。
　　说到文会，程守志兴致盎然，但说到家中之事，却不愿多讲，只闷闷的喝酒，李沐风和林小晟二人也不多言，对视一眼以后，就跟程守志相约以后到安平伯府拜见老夫人和程大爷。程守志惦记着程大爷的事，用饭完毕后就跟二人告辞而去。
　　程守志策着马领着几个小厮长随满青城府里寻了一个遍，也没寻到程大老爷，只好悻悻回到了安平伯府。
　　进了院门，程守志冷着脸，把马丢给了门房，径直往内院松柏院走去。大丫头秋荷扶着周氏在院门口张望着，程玉盈也在一旁翘首望着，却看到程守志身后空荡荡的没有人影。
　　周氏呆呆的看着程守志，眼里闪过苦涩和悲哀来。程守志赶紧上前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母亲，搀扶进了里屋歇息，程玉盈和秋荷服侍周氏在罗汉床上躺下了。
　　程守志看着母亲，张了张嘴，想说点宽慰的话，心里却涌起浓浓的烦躁来，只得冲到院里对着树枝出气。
　　戊时一刻，安平伯府众人总算松了口气，程大老爷终于回来了。
　　松桦院里，程玉落正在着急呢，心道程家大爷可千万别出啥事啊，还嫌不够乱的。正在烦躁的时候，曹嬷嬷过来通传程老爷回来了，并请自己去松槐院。程玉落颇感意外，程大爷不先见程老夫人、周氏和程守业，却急着唤自己作甚。
　　程玉落赶去外书房松槐院，隔着帘拢，见程家大爷坐在书案前，衣服也没换，头发也不齐整，手拄着头，头颅深深低垂，书房里气氛压抑。
　　程思远听见声儿，抬起头，满脸胡子拉碴，一双眼睛布满疲倦和血丝，脸上浮起牵强的笑容，道：“落姐儿来了”，说着，指着书案前一把空椅子示意她坐下。
　　程玉落行了礼，垂着头坐下。低下头就看到书案下程思远鞋子上还沾着泥和几瓣碎的桃花。原来是去龙泉山的桃林了，程玉落心里想着，这龙泉山不知道又有啥典故。
　　程思远想说什么，又觉难以启齿，沉默了一下，才说道：“你受委屈了，是大伯没用，护不住你。”程思远眼里有浓浓的悲哀，看着程玉落的目光仿佛是穿透过去看着另外一个人。
　　程玉落急忙轻声说道：“大伯言重了。”
　　“你还是过继到大伯这里吧，大伯虽没用，好歹有个爵位，这个名分以后嫁了人，娘家还能帮称帮称。你的嫁妆，不用担心，大伯会想办法的。”
　　程玉落不知怎么出的书房门，回头望去，更深露重中程家大爷的背影映在窗棂上，一夜之间，程思远仿佛老了十岁，身体也佝偻了，透着深深的萧瑟。

作者有话说

　　程家大爷也是个痴情人哦，可惜……亲们，继续支持哦。求评论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