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世花Ⅰ·初始之地》尹桃蹊

28、chapter28

　　“牢中下毒、小人挑唆、女王失势、众叛亲离，顺便还把萨切亲王扯下水！”地下城情报屋中，有人手里拿着一沓羊皮纸，把木桌敲得啪啪响，对桌后面翘起两只脚丫子的另外一人兴奋道：“只要在再加一把‘火’，圣书城彻底乱起来，第三军就能以‘清君侧’的名义顺理成章进城，里应外合，拿下王位！”

　　“唧唧歪歪的烦不烦，让我安静的睡个午觉行吗？！”

　　“老大，现在是中午没错，但是你明明刚从床上爬起来！”情报屋小弟一脸鄙视。

　　忽然听到有人敲玻璃，情报屋老大回过头，看见窗口外似笑非笑的夏延。

　　“幸亏这里是地下城，女王和国王评议院管不到你们，不然就这番政论，都能让你们死好几次！”

　　“我可是良民。”情报屋老大懒洋洋拖着长调，指了指用羊皮纸敲桌子的小弟：“送死他去。”

　　地下城热闹非凡，买卖众多。这里有地上买不到的炼金产物、魔法道具和神奇生物；有发放佣兵任务的酒馆……同时，这里也是犯罪者的天堂，充斥着各种不良交易——娼|妓、毒|品、走|私、情报、杀手、异教徒集会……

　　夏延带丝诺来的这家情报屋在弗洛戈很有名。它开在地下城一个幽暗少光的巷子里，正门挂着一个生锈的铁牌，上面还刻着一行七扭八歪的字：汤姆苏信息文化交流中心

　　汤姆苏是什么鬼？！信息文化交流中心是什么鬼？！还光腚总局呢！

　　丝诺在心里默默吐槽。

　　门轴可能许久没上过油，吱吱嘎嘎叫得人牙疼。进了门后，首先映入丝诺眼帘的是一双搭在木桌上光裸的脚丫子。随后，一个被兜帽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脑袋摇摇晃晃着从脚丫子后面探出来。

　　“你怎么又来了？”脚丫子的主人说起话来慢吞吞的，总给人一种没睡醒的错觉。“那个谁，送客。”他吩咐身旁小弟。

　　夏延笑得冷嗖嗖：“呦，这脑袋怎么回事？裹得这么严密，别告诉我是你想拉直头发，结果又失败了？”

　　“我就是卷发怎么了！”提起拉直头发的事，情报屋老大忽然炸毛，他气愤起身，将罩头的兜帽一把扯下，狠狠扔到木桌上：“我白送你那么多情报，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兜帽一掀开，首先露出来的是这人脑后翘起的一绺银色卷毛。但令丝诺吃惊的是，之前听这人说话时还以为他是个少年，没想到竟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孩子。

　　“乖徒弟，给你介绍下。”夏延朝情报屋老大点了点下巴：“这位是地下情报屋的老板，叫她十月就行。”

　　十月这名字取得不太像西大陆的风格。丝诺暗暗想到。

　　“什么叫情报屋，真没文化。”十月拖着长调，没精打采的整理着脑后翘起的头发：“自己去门口看看，我这明明叫‘信息文化交流中心’。”

　　旁边小弟“啧”了一声，嘀咕道：“明明是之前戴里克大人光顾时说情报屋这名字太露骨，才改成——”

　　十月一脚丫子踹过去：“快滚去干活！”被小弟很灵活的躲了过去。小弟离开后她又重新倚回扶手椅，“你们来我这做什么？”

　　“她想知道圣书城近期的局势。”夏延拍了拍丝诺肩膀，没想到才刚开口，十月忽然竖起一只手，用拇指和食指比出一个金币大小的圆圈：“你这是变相的问情报。话先说在前头，我也是开门做生意的，想问情报的话，得要这个。”

　　夏延默了默，回头看丝诺。

　　“你……有钱吗，先借我点？”丝诺试探着问夏延。作为西大陆排名第一的杀手，这人应该不缺钱才对。

　　夏延清了清嗓子，望天花板：“花光了，最后一枚金币给了看守地下密道的乞丐……”大凡做着刀口舔血危险职业的人，基本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忠实执行者，存钱这种事从来都不会出现在她的字典里。

　　“……”丝诺无语的将头转向情报屋老大：“如果没钱的话，可以用其他的抵押吗？”话音刚落，夏延忽然低头跟丝诺咬起耳朵：“你想拿什么抵押？你身上有值钱的东西吗？”

　　丝诺默默的看了夏延一眼，把那句“你这个第一杀手就是最值钱的东西”咽了回去。

　　“金银珠宝、稀罕的魔法道具和药水、重要情报……这些都可以。”

　　“情报也可以？”丝诺忽然有了主意。

　　“嗯。”十月点点头：“我这里最主要的交易就是买卖情报，但是有一点很重要，你卖给我的情报必须是别人不知道的，如果这情报大家都知道，就没有价值了。”

　　“我明白。”丝诺点头，此时她的眼眸极亮：“那芙萝拉之花的情报，你看值多少钱？”

　　＊＊＊

　　此话一出，周围顿时陷入沉默。丝诺以为夏延和十月沉默是因为震惊，但当十月开口后她才发现并不是这样。

　　“芙萝拉之花的情报？”十月耷拉着眉梢，一脸兴味索然的用手不停压着脑袋后面一绺翘起的卷毛：“你说的是传说中的那个芙萝拉之花？”

　　“还有第二个芙萝拉之花吗？”

　　“当然没有。”十月随意挥挥手。“芙萝拉之花虽珍贵，但它的情报却有价无市。毕竟连我们的伯爵大人都没能在艾塞雪山找到它，其他人就更不用肖想这朵圣花了。”

　　丝诺想了想，问出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听你这话，伯爵……他很厉害吗？”

　　十月有些纳闷：“夏延，你从哪捡到的这丫头？”

　　夏延捏了捏丝诺脸蛋：“诶嘿嘿，深海有明珠。”

　　十月耷拉着眼睛打量了丝诺几眼，往椅子里一靠，继续跟翘起的卷毛作斗争：“根据我的分析，伯爵的综合排名是第一，这个综合里面有很多方面考量，并不单指武力。但是如果有连伯爵都做不到的事，其他人也就更做不到了。”

　　丝诺忽然挺直了腰杆，颇有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感。

　　“你刚刚说芙萝拉之花的情报有价无市，是因为它从不现世，也就没有什么利用价值，对吗？”丝诺脑子转得飞快。

　　“没错。”

　　“如果说，伯爵已经把芙萝拉之花带出艾塞雪山了呢？”丝诺说完这句话后，便不再言语。

　　“这不可能。”十月立即接口，“我得到的消息……等等，你的意思是，伯爵在故意隐瞒？”

　　丝诺翘起唇角，朝十月露出一对甜甜的酒窝。

　　“好吧，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十月终于从椅子里爬出来：“你的情报我收了。”

　　“我想用芙萝拉之花的消息换取圣书城的所有情报，事无巨细，包括某位贵族家的儿子打了另外一个贵族家的儿子这种小事。”丝诺顿了顿，加重声音强调：“我指的是——所有。”

　　夏延愣了愣，忽然觉得丝诺这孩子比她刚认识时硬气多了。

　　“我只能给你半年之内的情报。”

　　“成交！”

　　十月揉了揉卷毛，叹口气：“我觉得我有点亏。”

　　“不亏不亏。”丝诺笑吟吟：“我卖给你的可是传说级别的情报，你怎么可能亏？”

　　十月站起身，从身后的书架上掏出一个厚厚的文件夹，扔给丝诺：“这是半年内圣书城的所有大事小事，童叟无欺，我从来不做撒谎的买卖。”

　　丝诺转首看夏延，见夏延点头表示十月的话值得信任，她猛地深呼一口气，仿佛做出一个决定后，捋开衣袖，露出左臂花藤纹身。

　　“我，就是芙萝拉之花。”

　　＊＊＊

　　“目前民众的游|行示威虽被压制，但各种私下集会比从前更加频繁，这种情况下，暴|动是迟早的。”戴里克顿了顿：“第三军秘密潜入圣书城周围，现在已经全部到位，就等城中乱起来那天。”

　　“没想到，最后真的走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我还以为，至少萨切亲王能更理智一些。”

　　西亚叹了口气。此时他脸色苍白，身上血痕淋漓，触目惊心。一个小时前，他刚从拷问台上下来。“幸亏安德鲁不在，不然他还得跟着我受罪。”

　　之前安德鲁腹痛病情加重，毕竟他是骑士，为了不让他死在监狱，萨切亲王派人把他从牢里拎出来，和大臣们一起软禁在女王的城堡里。

　　看着西亚身上的伤口，戴里克面带不忍：“伯爵，没必要连受刑都做全套吧？”

　　“这叫苦肉计，女王和萨切亲王的死忠指不定什么时候来探监，不能让他们看出破绽。等我被拉出去游街那天，看上去也比较有说服力。”西亚笑容很有几分惨烈，“更何况，这点皮肉伤比起牺牲的那七个人，实在算不得什么。”

　　听西亚提起火鹤花广场死去的七位英雄，戴里克不自觉推了推眼镜，可那只推眼镜的手却在微微的颤抖。

　　西亚沉吟良久，吩咐戴里克：“帮我解除和大公的联姻。”

　　“伯爵你要和安杰丽卡小姐解除婚约？！”德里克诧异道，眼镜差点滑下来。“这种时候得罪大公，还是有些冒进吧？我认为不如等一切安稳下来。”

　　西亚摇头，他并不赞同戴里克的说法。“菲尼克斯大公近两年看上去疏于朝政，远离政斗漩涡，但难说不是为了掩人耳目。这一次女王软禁一批大臣，却唯独漏下大公，我怀疑给女王提供卖国通敌证据的人就是他，可笑女王竟以为他是在帮她。这一次起事，难保他不会背后下绊子，我决定逼他主动出手。”

　　“我当初去边境十二年，他根本就没抱着让我再回圣书城的打算。没想到我回来了，还将第三军完全掌握在手中，从那以后，我就不再是让他放心的好女婿。此时菲尼克斯大公会有三个选择：其一，卖我人情救我出狱；其二，落井下石置我于死地；其三，按兵不动。”

　　“我现在还是他女婿，他最可能选一，这样我们对他根本无可奈何。但是如果我提出解除婚约，他必然不会再卖人情给我，你说他会怎么做？”

　　戴里克沉默。

　　“如果他选择三，什么也不做，安安稳稳的，那么很好，我也不会动他。”西亚的眼眸此时漆黑如渊，深不见底，“如果他想对付第三军和鹰党，那么我不介意为帝国清理一下毒瘤。”

　　戴里克忽然笑了。

　　“怎么了？”西亚挑眉。

　　“这几年韬光隐晦，你行事是越来越低调，我们这些把翅膀小心翼翼收起的鹰党差点以为，你打算守一辈子边境呢。”

　　“守一辈子边境也不错。”西亚抬头看着黑暗的牢房顶，身上带着消散不去的血味：“能离这些诡谲阴谋远点，与世无争，多好。”

　　可是他背负着上万人的性命，神圣德兰大主教那句话没说错。现在的他不但不能为自己和丝诺做主，更不能为那些无数将忠诚和热血系于他身的人做主。

　　他原本无意于那个最高的位置，但最起码不能像现在这样被任意搓圆弄扁，还让担心他的人眼睁睁看着他锒铛入狱。

　　西亚阖眸，眼前不断回放的，是安德鲁被带走时的不甘和挣扎，是第三军眼中的怒火和屈辱，是戴里克和鹰党不可置信之后深深的自责……

　　还有丝诺拉钩时柔软的小指和被水洗过般明亮的双眸。

　　西亚长呼一口气，眼底乌光湛然。

　　他要以后，若是再有人想动他和他身后的人，得好好想想先付出什么代价！

　　“戴里克，女王年老昏聩，是该下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