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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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明明是清晨时分，她看不见，却感觉围绕在身边的是日暮黄昏。
芦荟跪在下堂淡淡的说着话儿，却仿佛有了不一样的气势，不疾不徐，不温不火，也不再有什么顾忌——她都要走了。
“小姐，芦荟对那小黎其实早有怀疑。我知道小姐对小黎爱护的紧，也不是想挑拨小姐与她的关系——毕竟芦荟都要走了，说了这些又能有什么好处呢。芦荟实在是念着往日的情分，才过来说这一番话——小姐就不想知道，吴三为什么一定要走呢？”
她没接话，芦荟似也不在意，只是自顾自的说：
“芦荟其实早就对那小黎存了疑虑——为何一个穷苦人家的孩子，却知文识理的像一个上过学的人？小姐大概也还记得我和小芸刚入家里的时候，几乎没一刻不犯错儿，不是弄错了坛坛罐罐，就是又失手打碎了什么东西——有次小芸正是打碎了一个白底描着蓝花的碟子，差点就被夫人逐出了家——除了那次，我也没见过夫人发这么大的火，那时我想给小芸求情，也被吓在了当地。要不是小姐，说不定我和小芸都会被赶出去——小姐，你还记得吗？”
怎么会不记得？那时爹整日的不回家，说是忙着外面的铺子里的事，却连她一个十一岁的孩子也能看出来，爹不过是不想回家罢了——免的见了娘和她心烦。
自那个孩子病死以后，爹虽看她不惯，倒也曾安慰娘，只是娘的肚子两年里一直不见什么起色，寻了医问了药也无甚作用。爹大约是真死了心，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呆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短。那时的娘怕是嫁过来最失态的一次了吧——娘和爹不顾着满屋的人便争执了起来，小芸恰是撞上了这一出罢了。
那时的她忽然就起了恻隐之心——芦荟和小芸也比她大不了几岁罢了。况且那时的小芸虽常常被管家夫人训斥，却是比她的贴身丫鬟待她还要好上几分。一个月的月钱也就那么几个，小芸还常常买了街上的新奇玩意，糖人剪纸之类的给她，看样子是真喜欢冉青儿这个不怎么爱说话却懂事的小丫头。
于是小芸便成了冉青儿新的贴身丫鬟。
可那五年的情分又算什么呢？当她开始被拖入一些古怪的事情，第一个走的，不还是小芸么？倒还不如芦荟……
罢了，小芸已经是不明不白的死了，她在这里回想往事，悲春伤秋，又有什么意思呢？
“小姐可曾知道，那时我最羡慕小芸么？那时小姐虽小，待人却是再平和也没有了，因了此，我才去巴巴的围着小芸。可是如今，看来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好……似小芸一般，又有什么意思呢？”
呵…倒是和她想的一样呢。
“……后来小芸走了，小黎来了冉家。刚开始的时候她做事虽看着笨拙，可一次也没有出过错。我本想着或许这是天生的也不一定，可她的举止却越发奇怪起来——我原本以为她只是个活泼些的丫头，可她和小姐亲近起来后，除了面对小姐时还说说笑笑，旁时却越发沉静起来，简直是两个人。小姐也别笑我怎么看这么仔细，芦荟平日里是愚笨了些，可对于小姐的事，却是最清楚的。”
“小姐也别怪我前些日子的任性脾气，那时我就开始看小黎不对劲儿了。小姐且回过头去想想，小黎的一举一动，若是真的一点点揣摩，倒像是为了什么目的而装了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待到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便摆出一副冷冷的面孔，还害的小姐风寒未愈便又加重，倒真是……”
“芦荟！”
那时的她虽对小黎有些疑问，却也不似芦荟这般细致入微的观察。可这芦荟说的着实离谱了些，她一时心念一动，便打断了她。
后来她想，芦荟说的未免不是有些道理的。
芦荟仿佛也冷静了下来，还轻轻的笑了一笑：“小姐也别怪我多嘴，倘若前面都是些没什么可说服人的，可那天在望泉寺……小姐会知道我看见了，大概也是那小黎所说的吧？可她有没有说，她自己也有什么不见得人的秘密呢？”
“那天，我亲眼见了小黎，距小姐还有十多步的时候，便像变戏法儿似得，一下子便飞了过去。若不是如此，我也不会信吴三后来的话。”
果然。
冉青儿也是读过几本旁门左道的书的，知道这在那里面唤作“轻功”。她原本以为这只是书里胡乱杜撰的，离她的生活很远。就像在那个秘密出现在她身上以前，她也从未想过会如此一般。
“我原本也奇怪为何吴三非得离开冉家，还想着莫非是知晓了小姐的事不成？可我怎么问她都不说，直到初四那天晚上，她喝醉了，我才套出些话来。后来我又问她，她才肯把那原因告诉我。”
“小姐不知道，吴三这人看着老实，却还是个会吃花酒的。小黎来之前的一天晚上，她又偷偷摸摸的溜了出去。她每次去都会从冉家后面的小巷七拐八弯的穿过去，回来时也是如此一般。那天她不知怎地就迷了路，拐到了那条废巷后面——就是发现小芸的地方。”
芦荟沉默了半饷，忽而听的外面有人唤她。想来是那吴三等的急了。
芦荟叹气：“竟连这一会儿也不给我么——罢了。反正也没有几句。那日吴三经过，忽然听得有声响，竟像个女子呜呜咽咽说话的声音，还有个声音，像是在逼问那女子什么。那声音似男似女，独特的很，吴三记得清楚。还有那女子的声音，十分像小芸。她也是个识时务的，赶忙回了冉家。后来小黎来了咱们家，听见她说话的声音，可把她吓了一跳——可不就是那夜那个声音么？小姐别急，还不止如此。”
倘若不是芦荟最后一句，冉青儿恐怕真要跳起来——这怎么可能呢！
“吴三也觉着不可能，可几日后，她半夜不知怎么醒了，竟然从窗子看见小黎从墙头跳了进来——也不是那种平常的跳——就像我说的，像是飞进来的。”
“小姐也别怕，事实是个什么样还不知道呢，吴三记错了也不一定。只是那小黎确是古怪，小姐要防着些的好。”
芦荟忽然的就带了些哭腔：“吴三是铁了心要走，可我无论如何，还是想陪在小姐身边——哪怕一辈子不嫁人呢。小姐也别笑话我，先前我不明白，现在我却是懂了——芦荟这辈子最在乎的人便是小姐了。小姐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左右芦荟都要走了。只要小姐好着，芦荟便放心了……小姐，我……”
“什么这辈子不这辈子的，你的一生还很长呢……”冉青儿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却是预感到了什么似得急急打断了她。
“小姐多保重……芦荟走了……”
她听着芦荟又重复了一遍，听着远去的步声，听着门板轻合声，心里一阵阵的纠痛。这个场景好像重叠了从前——先是小芸，后是芦荟，都要离开她永不再见。
她又怎么可能不明白芦荟想说什么，只是，已经成为了现下的局面，便也就只能那样了。
那些不曾述说的都变成树洞里一个个深绿安静的梦。偶尔回眸，是经年的沧桑与磨灭。那么不真切，那么痛。
芦荟终是在走出门的那一刻抽噎，冉青儿听的到。
而后有人推门进来：“小姐别伤心了……小黎会一直陪着小姐的。”
谁来告诉她真相。
谁又来告诉她，这种莫名的痛心和失望，究竟是怎么回事。
往后的几个月，冉青儿一直在有意无意的观察着小黎——小黎确实比以前伶俐了许多，可这本也是理所当然的——其她却是再也找不出什么了。
有时她竟觉得，说不定那吴三只是喝醉了做梦，把什么错看成了小黎。又或者，这只是她说服芦荟跟她走的谎话而已……这样想着，倒真能一时安慰她些许。
见过树的花开么。
它会一粒一粒冒出小小的嫩绿的花苞。然后在风的吹拂雨的浸润光的轻抚下慢慢膨胀圆润，粉红花瓣薄如蝉翼。
待到再也藏不住敛不下的时候，便会轻轻“膨”的一声绽裂，然后慢慢延伸成一朵完整的花，释放出香气和它小小内里包裹的秘密。
一个接一个。
然后，便是夏天了吧。
冉青儿有时竟会觉着她便是那颗开花的树。
“所以，那小芸的死，到底与你有没有关系呢，小黎？”
小黎笑着轻轻摇了摇头：“果然我是技不如人啊，居然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冉青儿不知她这话是何意，只是觉的这话里带出了些什么不一样的意味。像是一切都不如她想的那么简单。
“你倒是什么意思？让我信任你却又遮遮掩掩，这让我如何信你？”
“不错，小芸确实……死于我手。”
冉青儿便一时间再不觉其她，只是无边的怒：杀害了小芸的人便在眼前，她却浑然不觉，更可恨这人说着小芸的死，竟像个无事的旁人一般！如此冷面冷心让人心寒彻骨！
有小芸的场景一幕幕的闪现。
十一岁时娘要赶小芸走，她上去抱住娘求情，那时小芸眼睛闪着别样的光彩；小芸总是会学一些稀奇古怪的发式，每日给她梳头时都要感叹她的头□□亮；总是想要讲些恐怖的故事给她，自己却往往被吓的尖叫；偶尔做错了事便会一整天惴惴不安，直到她看不下去嬉笑着原谅了才肯罢休……
只有在这个时候，冉青儿才发现，小芸走了，好像那个些许活泼些的她也跟着走了。永不回头。恍若隔世。
“小姐先别急着生气，小姐可知道，那小芸是什么人么？”
小黎只是轻笑。像极了屋檐上落下的冰碎。
还有什么，大概也一同碎了吧。
能用笑遮掩。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十二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