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歌》俱无名

5、外一章

　　人说十里扬州烟花岸，散尽斗金不忍归——那是江南小家碧玉的秀气与灵性引人入胜。京中的风流场未必就差得许多。不过大约是沾了皇城的贵气，内中藏的国色天香尽是牡丹芍药不说，排场也大，高屋建瓴，不觉让人好笑——还以为宿妓□□是不规矩的事，未知怎么就如此张狂起来。
　　一排红墙绿瓦之间耸立着一间春风阁——说起这名字，也是半俗不雅，不过总归是比自古以来的那些怡红楼啊什么的新鲜些，难怪这家生意独好。
　　每日里月亮升到柳梢那么高的时候，这里也便热闹到无以复加。脂粉混着酒香飘街蹿巷，又有铜臭汗气和呕吐的酸腐在其中混杂，变成独特的浓郁味道。头牌必然是价高不可攀，偶尔挂出来的雏儿也不一定便宜，散尽金钱败了家的嫖客不少，可是厅前欢笑，谁又管得偷偷摸摸从人群里退出了什么人，抑或后堂里有没有贞烈的女子就香消玉殒了。老鸨只是高兴地数钱，凤儿也只高兴自己第一次就卖了二百两那么多，而且出钱的竟然是如此俊秀的人。
　　不过这人只是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喝酒，瞄也没有瞄她一眼，这让她觉得很是不忿，耳听得外面更鼓打了两记，这人已经独自喝光了一小坛汾酒，一小坛花雕，又伸手去拿那一小瓶竹叶青——凤儿忍不住嘟起嘴，粘到他身上，拉回他的手有意无意地搭上自己的腿。“爷，难道我就这么丑，您看也不看一眼？”
　　这人只抬眉看了她一眼，“呵呵。”
　　凤儿不觉轻呼出声，立时用手掩了嘴，喃喃自语，“真好看……”。那眼角眉梢染了醉意，映出一抹桃红，更是凭空生出几分妩媚来；线条明朗却不觉得僵硬刻板，五官无不透着温柔和气，惹人亲近——若他是女子——不，若他是女子绝不会有现在这样好看，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人。忍不住伸出指尖，在他腮边划过，一寸寸描摹着那眉眼鼻唇，目光流淌在上面再也移不开。
　　陈以勤忽然握住了这样一只手，贴在脸上，笑了笑，惹得凤儿愈发地痴了。伸手揽过她的纤腰拉到床上倒在自己怀中。
　　凤儿觉得自己的脸唰地便红了，胸腔里那颗心跳得不受控制地快起来，出乎意料地躲了躲。
　　陈以勤揽着她翻了个身，两人脸对着脸地倒在床上，轻声低语，“别怕。”
　　这样的一句话，在这种场合对着这样的人说出来，会不会很好笑？
　　至少凤儿觉得好笑，一时间回过神来，记起了自己的身份。凑近陈以勤嘴边碰了碰，“爷，您就这么歪着？”一只手不安分地向下滑，渐渐摸到陈以勤腿间，却被及时地抓了回去。
　　“别动，我有妻儿了。”陈以勤醉得头昏昏的，靠着枕头皱起眉。
　　“有妻儿——您要是真顾虑这些，怎么会来找我呢？”跟过来手托香腮就这么看着他，这个人讲话真是奇怪。
　　“那又有什么关系……”陈以勤浅笑，话有些说不清楚，“有的时候想找个陌生人说话，你，就没有过这种经历么？”
　　“那，你要跟我说什么？”凤儿忽然起了好奇心，坐起来，搬过他的头放在自己怀里，按住了他两边的太阳穴轻轻地揉着。
　　“说啊，说，比如，你有没有试过很喜欢一个人，可是你不能……不能……唉……喜欢，很喜欢，不是不喜欢，是很喜欢，可是……可是不能……不是不喜欢，是不能……不……”
　　凤儿还没听明白，他却彻底醉倒了。她完全不能明白那些话，只是想，刚才这个人还是好好的，怎么就可以醉得这么快？
　　第二天一早城门还没开的时候陈以勤就要走了，他从怀里摸出两张银票递给凤儿，笑得温和，“你还是个雏儿，又年轻，这里是一千两，拿去赎身找个好人家吧，这里不是久呆的地方。”
　　凤儿只是没见过这么多的钱，不觉又有点呆了，眼前的人少了醉意，变得沉稳起来，可是依然很好看。这么好看又有钱的男人，怎么会被自己碰到了呢？等陈以勤走了，凤儿在自己房里梳洗打扮的时候还在发呆。
　　她现在还很年轻，还是个雏儿，可是她不知道离了这里还能做些什么；毕竟她在这里已经太久了，就算是以前只作小丫头的时候，去替姑娘们买水粉也会有巷子里的大婶子小媳妇在后面竖起一只尖细的手指对着她的后背指指点点。从很小的时候被卖进来开始，她只想着如果有一天可以像头牌的姑娘们一样颐指气使地使唤人，穿漂亮衣服，随时可以拣盘子里中意的点心来吃便好了。不过她还知道银票自己是要藏好的，她把它们好好地锁在一个小匣子里压在床板底下。
　　外面开城门的号子吹响了三声，凤儿向外看，可以见到一树浓绿的杨柳和上面啾啾的不知什么小雀。她忽然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哥哥给他用柳条编的花帽子，不过已经不记得这样的一支金步摇和那顶花帽子，究竟哪个比较好看了。而在期望变成头牌之前的愿望是什么呢？也许不是不想离开，是走不掉了，不是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