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肌骨荧荧》不妥青山

1、第一章

　　碧城上仙寿辰夜宴五十洲，不凑巧东海龙王的小女儿在仙气飘飘的碧城殿迷了路，葱葱郁郁桃花纷纷的桃林里传来小公主嘤嘤的啼哭，东海龙王心疼地对碧城上仙说：“仙人你快把瑶瑶带出来吧，你这里桃花太香，我都辨认不出瑶瑶在哪里了。”
　　碧城上仙的桃林最有名，香气馥郁，仙云就挂在树梢上，层层叠叠，花香太浓郁，能隐去身上的气息。
　　除了碧城仙人，别人进去定是要出不来的，每次寿辰，碧城仙人必要进桃林，从里面拎出来一个两个迷糊的仙童。
　　碧城上仙挥挥衣袖走进了桃林，白衣翩翩。
　　天上海里的仙子们，没有一个看碧城上仙不顺眼的。那人有着顶顶好的皮囊，风华绝代，偏偏修为又高，七万岁就修到了上仙，从来不说冷话，对谁都温和有礼，实在是挑不出哪里不让人称心。他在人间修行时就是风流佳公子，到了天上风头更盛。从帝母娘娘到端茶送水的小仙子大家都稀罕他，碧城由此最喜欢追求追不到的仙子，他觉得这样才有趣。只是他往往一出手，立刻就能捕获芳心，直到遇到了冰练仙子。
　　仙子们心里一万个不开心，说她冰练就是会拿乔，上仙能看上她是她修来的福气，不知道在矫情个什么劲，一千年了就是不说声好。
　　小龙瑶看到从远处寻她来的碧城上仙一下子就飞奔到他怀里，拽着他的衣袖，委屈的说：“都怪上仙的桃林太大，瑶瑶都迷路了。”
　　碧城好笑的拍拍她的背：“你这小丫头，你擅自闯进我桃林倒是来找我问罪。”
　　龙瑶抬头看他怯怯地问：“上仙生我气了吗”
　　碧城牵她的手，故意板起脸来逗她：“生气了，你这小丫头太顽皮了。”
　　龙瑶立刻害怕起来，她最喜欢碧城上仙了，可不能叫他生自己的气。她着急地在兜里翻来翻去，终于掏出一颗如鹌鹑蛋大的夜明珠：“上仙不要生气，瑶瑶带了礼物来贺上仙大寿的。”
　　碧城还是逗她，拿起那颗夜明珠：“这颗夜明珠这么小，龙瑶你是真心的吗？”
　　龙瑶都要哭了，拽着他的衣袖：“上仙你听我说，这颗夜明珠虽小，但十分有灵性，我特意带来的！”
　　碧城看她着急了，这才绷不住笑了，右手抱起龙瑶：“我和瑶瑶闹玩，瑶瑶还当真了，我怎么会生瑶瑶气呢。”他接过龙瑶手里的夜明珠，夜明珠仿佛有意识般的瞬时光芒万丈，照亮了整片桃林，在九重天凝重的夜里显得格外瞩目。
　　桃林外的仙人们惊讶的看向那片光源，他们从未见过这么光彩夺目的桃林，桃花灼灼其华，每一朵都像有了生命一样，欢快的摇曳着。他们听见龙瑶脆生生地说：“我真是送对了！上仙与这珠儿有缘！”
　　许多年后，还会有仙人向小辈们说：“不上天，不成仙，不识明。”
　　碧城把冰练叫到殿后，给她看这颗灵气的夜明珠。
　　冰练小心翼翼的捧过来，端详了半天，最后轻轻的叹口气又还给了碧城。
　　碧城挑眉：“不喜欢？”
　　“它与我无缘。”
　　碧城接过那珠子，珠子霎时变亮，周围一圈大大的光晕，不过没有第一次那么耀眼罢了，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替你养养它。”
　　冰练不咸不淡的答道：“等我回来再说吧。”
　　“要去多久？”碧城揣着珠子，站得离冰练很远，看起来十分君子，他追人因人而异，冰练不喜欢太殷切的
　　冰练想走过去拉拉碧城的手，手在袖子刚一动，碧城低眼看她，脸上虽笑，眼里却很疏离。
　　冰练讨了个没趣，手就没动，声音冷冷的：“你说多久？帝母娘娘要我去侍候她的桃子，什么时候桃子结好了我就回来。”
　　碧城点点头，貌似关切地对她道：“万事小心。”
　　冰练一去五十年，这期间碧城上仙如往常一样，夜里就揣着小小夜明珠去赴宴会，白日就办公事，侍弄桃林，翻翻书喝喝茶。待人还是温和有礼，笑意盈盈。没什么大消息传出来，只听说他七万岁寿辰那天收到的那颗小夜明珠吸多了碧城上仙的仙气，竟成了小仙，能幻化出仙身来。
　　龙瑶问自己爹爹：“父王，我的小夜明珠的幻形模样好看吗？”
　　东海龙王摸摸小女儿的头：“算清秀的。”
　　龙瑶有点失望。
　　龙王看她这样就补说：“倒是肌骨荧荧的，离着老远就能看到碧城身后跟了个发光的小仙子。”
　　荧荧化形快四十年了，看起来像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身子娇小。她最喜欢在桃林里跳舞，奇怪的是，她从来没迷过路，仿佛天生就是这桃林的人。
　　碧城养的仙兽们欢喜这个爱和它们说话的小仙子，总是逗她：“这天上地下第一成仙的夜明珠啊，你脸上的小雀斑什么时候才消啊？”
　　这是荧荧就会气呼呼的跑出来，舞也不跳了：“叫你们不要说我！”
　　她飞跑着去找碧城，脸红扑扑的，在白日，身上也散发着淡淡的柔和的光。她掐着腰，冲正在看书的碧城哭诉：“上仙你也不管管它们！”
　　碧城嫌她嘤嘤的吵，扭过头不理她。荧荧更生气了，自己坐在角落里的小几上，交叉着手，小胸脯起起伏伏的。想着想着鼻子就更发酸，委屈的掉起泪来，自己虽然成仙，但大家都知道自己是个丑仙子，脸上长着小雀斑，嘤嘤嘤，自己一定是天上最丑的仙子了。
　　碧城听她小声的哭，叹了口气。
　　“莫要哭了。”他走过去抹去她脸上的泪痕。
　　荧荧泪眼朦胧的抬头看他：“上仙嫌荧荧丑吗？”她指指自己脸上的雀斑，“很难看吗？”
　　碧城看了半晌，最后回答：“不嫌。”他放下手，回答第二个问题：“嗯。”
　　荧荧哭得更伤心了，心都要碎了。
　　碧城却因为说了反话，笑了起来。
　　四十年前，他赴太白金星论道的宴会，道台位于九州昆仑山上，散时昆仑山上飘来妖云黑气，挡住了下山的道路。碧城刚想挥袖散去这些妖气，怀里突然有了动静。
　　那颗夜明珠，自己从衣服里跳了出来，落在地上，幻化成了一个女孩子。
　　她“咯咯咯”地笑起来，身上发着耀眼的光，浑身肌骨荧荧，照散了那漫天遍野的黑气，也照亮了碧城此刻的表情。
　　她跑到碧城面前，盈盈一拜：“上仙笑的这么欢喜，一定很待见我。”
　　碧城敛起笑意，严肃的说：“你胆子倒大，不经我同意擅自化仙。”
　　女孩子根本不怕他，她走上前去亲昵的挽住碧城的手臂：“我日日在上仙怀里，我什么时候化仙上仙一定晓得。”
　　碧城甩开她，自己大步往前走，嘴角却微微上扬，自己用真气养了十年的夜明珠终于修得仙身，不是不开心的。
　　后面的刚化身的小仙子正在熟悉怎么走路，走的歪歪扭扭，嘴皮子倒是很利索：“上仙等等我啊！我，我走不动了！我自己太亮了！看不清路！”
　　碧城刚要回头，怀里就窜出个毛茸茸的脑袋，糯糯地说：“我还是变成珠子，让仙君揣着我吧。自己走好累啊。”
　　碧城看着怀里一拱一拱的脑袋，这个小珠儿刚刚化形，未经过世事，不知道男女之分，几乎是透明的心思。
　　碧城低头看她身上发出的柔和的光，轻飘飘地说：“你以后就叫荧荧吧。”
　　自此四十年，夜明珠荧荧仿佛就没再长大过，始终是十四五岁的样子。她化形才四十年，性格天真烂漫，每位客人看到她都要冲碧城说一句：“仙君你这珠儿真是灵！”
　　荧荧觉得大家都很善良，虽然自己不好看，大家却都很喜欢自己。
　　上仙不嫌弃她是个卑微的珠子，有时候开心了也会抱抱自己。
　　日子像流水，眨眼四十年就过去了，她想，往后日子还长着呢，她还没长大，还能向上仙撒娇呢。
　　在荧荧眼里，上仙便是整个世界。
　　她白日和仙兽们嗑瓜子吃果脯，要么和殿里其他小仙子一起玩迷藏。虽然和其他小仙子们一起玩，但荧荧觉得自己和她们是不一样的。上仙不会带着她们赴宴，不会教她们写字读书，不会督促她们勤加修炼。
　　她晚上就呆在上仙身边，整个屋子不用点仙灯，有她一个就够了。
　　荧荧觉得她现在是上仙旁边最得宠的小仙子。
　　上仙看书，她就撑着下巴看这上仙，看他饱满的额头，看他高挺的鼻梁，看他长长的睫毛，看他的嘴，他的嘴。上仙的嘴怎么看起来像花朵一样呢？荧荧不用自主的想靠近上仙，仔细看看。还没靠近呢，上仙就一根手指点点她的小脑袋。
　　“靠这么近做什么？太亮了！”
　　“哦哦。”荧荧平生第一次觉得有不好意思的感觉，脸红了。
　　荧荧开始懂了一些男女之事，碧城上仙虽然说自己在痴心的等着冰练仙子，但实际并无收敛，该和其他美貌的仙子调笑还是调笑。他最有本事，话说得少，却能把那些仙子们逗得笑的花枝乱颤，两颊绯红。
　　这时，荧荧就想如果自己也能像那些仙子一样听碧城上仙说两句俏皮话就好了，可惜上仙总是对她很严厉。
　　碧城看她脸红后，露出惊奇的神色，他合上书，想要趁这个机会向她讲一些作为女孩子应知道的道理，他正襟危坐，甫要说话，却被某人软软的嘴唇堵住了话语。
　　年少莽撞青涩，喷薄的爱意就这么融进了一个临时起意的吻里。少女巴掌大的脸荧荧生辉，青年眼里神色不明，似惊讶，似迷惑，又似点点欢喜。
　　荧荧张大眼睛，眼珠滴溜溜的转，她贴了好久，上仙没有推开她，她大胆的伸出舌头点了一下上仙的嘴唇。
　　“就是这样的味道啊，像桃子，梨子……”她还没想完，上仙就猛得往后退一步。
　　碧城手紧紧握成拳，略低着头，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荧荧知道他生气了，上仙从来没有这个样子过。
　　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她迟疑着想拉拉上仙的袖子，碧城挥袖躲开了，声音变得低沉疏离：“以后晚上不用到我书房来了。”
　　荧荧还没意识到自己哪里做错了，她向那些呆在碧城身边很久了的仙兽们讨教。
　　仙鹤说：“小珠儿犯了大忌啊！我们上仙虽然风流，但从不和自己身边的仙女们暧昧。”
　　其他仙兽们纷纷点头，碧城上仙最讨厌身边的人逾矩，不允许她们产生不该产生的感情，听说以前有个很美貌的小仙女向上仙表达了爱慕之情后，就被上仙罚去别的地方了，再也没回来过。
　　荧荧有点害怕，但还是摇摇头：“上仙不是那么狠心的人的。”
　　兔儿说：“小珠儿你才多大，上仙的脾气我们最清楚了。话说的最好听，心却是硬的。”她摸着荧荧脑袋：“你如果能得到上仙垂青，大概雷电要变色了。”
　　荧荧被吓着了，她还是喜欢上仙，渴望上仙再把她叫进书房，渴望上仙再带她赴宴。可是日复一日，上仙的嘴里再也没有喊出过“荧荧”二字，仿佛一时间碧城殿从来没有过会发光的小仙子。
　　仙兽们劝她：“小珠儿莫要伤心，这也没有办法的啊。”
　　荧荧觉得很后悔，为什么要亲上仙呢？如果那时她什么都没做，上仙一定还允许她呆在身边。怎么才能让上仙原谅自己呢？她脑子笨，想不出来办法，只好夜夜跪在殿外。她那么光亮，在深夜显眼得很，上仙却从未理过她。
　　荧荧想到以前上仙宠爱她的时候，她一开始走路不好，总是摔跤，上仙就扶着她，耐心的陪她慢走，马上就要摔倒时就一把把她捞起来。年级大的仙子说劝上仙，不要扶啊摔一摔就走得好了，上仙也只是笑笑。
　　那时的日子仿佛是上辈子了，她不觉泪下。
　　冰练仙子乘云而来，身后跟着好几个端庄美丽的小仙子。但那些小仙子加起来，还不抵冰练的十分之一。
　　她远远的看到碧城殿门口跪着个闪闪发光的小仙子，泪水落在地上又化成了一颗颗小珍珠。
　　荧荧看到传说中的冰练仙子时，惊讶于她的美丽，不自觉的张大嘴巴，看起来傻气十足。
　　冰练娉婷袅袅的走过她时，脚步顿了一下，略微转过头说：“你就是当年的那颗夜明珠吧，怎么跪在这里？”
　　碧城走出来迎冰练，温和如春风，荧荧意识到上仙好久没和自己说过话了。
　　她听到冰练说：“你这里到处光灿灿的，比起帝母娘娘那里不差。这颗夜明珠做错什么了吗？怎么跪在这里哭泣？”
　　碧城看向跪在地上的荧荧：“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个样子，好像觉得好些时日没有见过她了。”
　　冰练看着小珠儿有些心疼：“你对她这么不上心不如交给我养。”她边说边往里走。
　　碧城笑着说好，语气里全是亲昵。
　　荧荧听到猛地抬起了头，她只看到了紧闭的大门。
　　一时间她心里天崩地裂，上仙不要她了吗？
　　她心神恍惚的跪着，过了许久，伺候上仙研墨的仙女急匆匆跑过来：“荧荧你快去收拾一下，一会就要随冰练仙子走了。”
　　荧荧呆呆地看着她，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她难过地发抖，仙兽们过来抱着她，嘴里不住说：“珠儿别怕，珠儿别怕。”
　　小珠儿才四十岁，还从未体会到被主人丢弃的悲伤。
　　荧荧挣扎着站起来，她推开仙兽们，趔趄着往大殿里走去。
　　脚下是满地的珍珠。
　　她想告诉上仙她知错了，不会再有非分之想了，可不可以不要把她送给别人？
　　她闯进大殿的声音惊动了正在下棋的两人。
　　“何事不经通报就闯进来？”碧城皱着眉看她，眼里没有任何温度，和以前温和的碧城判若两人。
　　荧荧张着嘴说不出来话，她不仅说不出话还几乎喘不过气来，她的胸脯起起伏伏。
　　冰练看见过来轻轻搂着她，关切的问：“珠儿怎么了？”
　　荧荧摇摇头，她不敢相信面前的碧城和以往待她温柔的碧城是一个人，她泪眼婆娑，言语哽咽：“上仙以后，以后赴宴不需要荧荧照路了吗？”
　　碧城背着手：“碧城殿不止你一颗夜明珠，不是非你不可。”他言语冷淡，荧荧觉得心仿佛在刀尖上滚。
　　冰练见状觉得自己有些不知趣了便说：“小珠儿莫要伤心，你若不愿意和我走，便可留下。”
　　荧荧闻言立即抬起头来，她感激的看着冰练仙子。
　　“不用，不过是颗珠子罢了。”
　　碧城一句话打破了荧荧所有的幻想。
　　对上仙而言，她不过是颗珠子。上仙可以一时兴起赐予她仙身，也可以一句话将她送给别人。
　　荧荧的一生才刚刚开始，在此刻仿佛就已结束。
　　冰练仙子人很好，她继续教荧荧读书识字，教她女孩子要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动莫摇裙，笑莫露齿，还为荧荧消去了脸上的雀斑。
　　荧荧很感激，也很努力的学，慢慢地，她变成了当初看到的跟在冰练身后的仙子的样子，端庄懂事，风采却不再依旧。
　　她化作原形时，光亮十分微弱。
　　冰练很可惜，但也无可奈何：“荧荧，你这般对我是没什么用的”
　　荧荧很自责，却怎么也无法发出以前那样耀眼的光亮。
　　冰练仙子似乎也看出了荧荧的不快乐，最后决定让荧荧回到东海里去，不用再呆在天上了。
　　她说：“荧荧你可以回碧城殿，去看看你的仙兽朋友们。”后一句，她没继续说，也许这是最后一次见它们了。
　　但荧荧懂。
　　整整一百年荧荧没有回到碧城殿了，这里的一草一木又熟悉又陌生。她曾经肆意跳舞的桃林如今看起来是那么遥远。
　　和那个人一样遥远。
　　仙兽们惊奇于小珠儿的成长，现在的她仿佛是位天生的端庄懂礼的仙子，肆意大笑大哭那些都已远去不可寻。
　　荧荧珍重的向各位仙兽朋友们道别：“仙子仁慈，准许我回到东海。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大家一定要保重。”
　　仙兽们心情酸涩，它们看着长大的小珠儿，就要离开了。它们纷纷拿出礼物来赠别，荧荧珍惜地一一收好。
　　她无以回赠，只好在桃林前为她的朋友跳了一只舞。她脚尖轻盈，衣摆随风飘动，脚下是满地的桃花瓣和碎珍珠。仙鹤伴歌的声音吸引了在殿内读书的上仙。碧城站在殿前，衣摆随风飘扬，似乎在看向这边。
　　一舞终了。仙兽们都不禁落泪。
　　兔儿说：“小珠儿你去向上仙道别吧。”
　　荧荧缓缓地转身看向那个人，他还是身着青衫，眉目依旧俊朗，风流不减一二。
　　她还是朝那人遥遥一拜，多谢君当年养育之恩。
　　从此，天上海里，永不相见。
　　想必，上仙也不会遗憾，这世上夜明珠那么多，五十年何其短，她荧荧终究会被忘记。
　　荧荧觉得自己很幸运，龙瑶公主还记得她，一见到她就过来握住她的手：“你就是当年化仙的小珠儿！和我一天生辰的！”
　　又过了三千年，龙瑶公主已经长成了大姑娘，亭亭玉立。而她身旁的夜明珠，却老得很快，满头青丝如今全成白发，她还成了混沌以来，第一个发不出光来的夜明珠。
　　龙瑶难过地摸着荧荧的白发：“荧荧才刚过三千岁，怎么头发全白了呢？”
　　荧荧其实还是年轻的脸孔，她宽慰她的公主：“公主不用难过，奴婢现在觉得很快活。”
　　她是很快活，海里的小孩子们围着她叫她荧荧婆婆，拉着她从东海游到西海，从清晨游到日暮，她听见他们的笑声，觉得十分快活。
　　她早已忘了在天上的短暂的日子，忘记了自己和天上最风流英俊的上仙日日相处过。她没有打听过她曾经的主人如何，也没有人向她提过碧城的任何消息。
　　她很快活。
　　又到了龙瑶的生辰，四海八荒的仙人们都来贺寿。龙瑶想拉她一起庆祝，荧荧婉拒：“我这老婆子现在最怕热闹，只想去岸上晒晒太阳。”
　　龙瑶遗憾的准许了。
　　荧荧特意选了偏僻的道路上岸，她化了原形，却没有光亮，几乎要隐在了深海里。她忽然听到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是天上的仙女们来了。
　　一个糊涂的仙女偏离了大队伍，撞到了正要上岸的荧荧。
　　她客气的询问：“请问怎么走去龙瑶公主的宴会呢？”荧荧化作人形，为她指了道路。
　　她道谢：“谢谢这位婆婆了！”
　　糊涂的仙女向姐妹们道歉：“对不住，我又走岔了。幸好遇到一个好心的婆婆为我指明了道路。”她悄悄地向左边的姐妹嘀咕：“那个婆婆好奇怪，是颗不会发光的夜明珠。”她左边的仙女叫她小声点，说碧城上仙刚刚站在她的背后。
　　她吓得赶紧回头，却只看到了碧城上仙的背影。
　　荧荧还未来得及上岸，便觉得天翻地覆，海里剧烈的抖动起来。
　　海里的仙人们也感受到了剧烈的震动，他们纷纷出来探个究竟。甫一出海，就看到了雷兽发疯似的站在空中向海里甩着霹雳。
　　雷兽竟然逃出了天界！这头被驯服的上古邪兽发起疯来，需要上万天兵天将来制服！
　　大家哗然间，雷兽又一道雷劈下！发疯的雷兽力量更甚，只要被它劈到，便会魂魄尽飞，修为尽灭！
　　碧城这时从众人之中走上前来，乘云，破力，一柄碧玉宝剑立在胸前，他神情严肃，平时的温和之气全无，此时的气势能叫十方俱灭！
　　一仙一兽，在云端之上，一时间天地尽萧瑟！
　　雷兽感受到了面前这个人的修为，它有些退缩，但它不想就这么回到天界！它使出全身的力量攻击碧城，碧城一一躲过，霎时，天地旋转，风起云涌。它终于累的喘起了粗气，晃了晃硕大的脑袋，碧城立即抓住时机念诀起势！
　　雷兽嘶吼，使出一道雷电劈向海岸上的一个仙子，碧城余光看见立即用手中的长剑挡一下，雷电威力还是保留了一二。
　　冰练惨叫，碧城分了神。雷兽立即反击，全力一道雷电劈向他！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突然岸上有一道异常耀眼的光芒划破天际，刺住了雷兽的眼睛，它翻滚着，雷电方向骤然转变，劈向了那道光芒。
　　那道光芒龙瑶很熟悉，她曾经见过这道光芒照耀了整片桃林，她惊恐地大叫：“荧荧！”
　　碧城皱眉，眼里出现了戾气，他用剑狠狠刺进了雷兽的眼睛，随后赶来的仙人们和天兵天将们将雷兽押回天界。
　　碧城的青衫上，遍布了雷兽的鲜血，他僵硬地转头看向捧着一颗四分五裂的夜明珠的哭得撕心裂肺的龙瑶。
　　龙瑶泣不成声：“上，上仙，你还记，记得荧荧吗？她，她三千年前因上仙而幻化成型。”
　　碧城看起来很疲惫，他跪下来接过破碎的夜明珠时手有些颤抖。
　　受伤的冰练仙子捂着胸口，看向这边，虚弱的说：“我只知道上仙三万年来手不曾抖过，也从未让哪个人闯进你的殿里去。”她闭上眼睛，泪水划过脸颊。我交给上仙一颗真心，上仙救我一命，这桩买卖也是很实在。
　　不像那颗夜明珠，丢了一颗真心，还赔上一条命。
　　前尘往事，随着海风散去。天上的神仙有着无穷无尽的时间，五十年，三千年其实没有什么区别。大家都会忘记，在天上，曾有个肌骨荧荧的小仙子，在入夜的碧城的桃林里，舞蹈时，桃花纷飞，光华如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