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定郡主》林*时

25、王 子

　　竞舟城郊，一队人马歇息在路边凉亭中，只有一名少年骑着马儿沿着凉亭转悠。少年十四五岁，瘦长个子，虽然年纪不大，五官的棱角比起同龄人要分明硬朗一些，浅褐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彩。相比他身上平凡无奇的衣着，□□的骏马则格外的健硕，优美的形体、光洁的毛发，彰显着它与众不同的品质。

　　少年提着缰绳遛了一圈，停在一个青年男子面前：“济川是干旱之地，其王都为何有‘竞舟’这样一个有水乡气息的名字呢？”

　　“世子听说过，历史上济江曾多次改道吗？据闻久远之时，济江与仪江在此地汇合，形成巨大的湖泊——澄湖。那时，这里是良田肥美的鱼米之乡。其后，由于济江上游大旱，济江一度枯竭，大湖的北岸逐渐干涸，只留下一众小江、小河与湖泊，而湖的南面，则形成今日之梓源湖。现在，竞舟之西，仍有镜湖，等我们到了那里，就可以看见。”

　　“梓源湖——”夏都世子轶谦口中默念。那正是他们日前经过的地方，他们一行人沿着梓源湖走了两日，所见的梓源湖波澜壮阔、浩瀚无边，然而轶谦知道，他眼中看到的梓源湖，只不过是管中窥豹，略见一斑。轶谦露出神往的笑容：“相冬，你说我们的大夏，是何等广阔而有趣的土地啊！我们的一生能把这片土地上的每一种风景都看遍，才不会留下什么遗憾吧。”

　　相冬闻言莞尔：“大夏那么大，恐怕穷尽一生也是走不完的。”

　　轶谦从马鞍上滑下来：“相冬，给你一个机会，去你最想去的地方，是哪里？”

　　“世子在哪里，我就在哪里。”相冬看着他的背影回答。

　　轶谦的背影一怔，回头望他一眼，哈哈大笑：“如果我死了呢？你必须离开我，去别的地方了。”

　　相冬面露难色：“臣为君死，世子若有不测，卑职怎么敢躲在世子身后苟且偷生？”

　　轶谦走过来，拍着他的肩膀：“别开口世子闭口世子的了，你也是个人，有自己的想法吧。我们既然是朋友，有什么不能说的呢？相冬读书无数，对大夏的每一座名山、每一条大河都如数家珍，我现在就想听听，相冬最向往的，是什么样子的地方。”

　　相冬深思了片刻，说：“寻常人最向往的，自然是青梧、平潭这样的富庶安定之地，不过，我倒是对苍茫辽阔的戎蛮之地，很有兴趣。世子呢？”

　　相冬的答案，显然出乎轶谦的意料：“我以为相冬会喜欢南陵、仙居那样的风流儒雅之地，其实，我觉得那里很符合相冬的气质。”轶谦蹲在台阶上，不知眺望何处，似乎在思考相冬给他的问题。把所见过的大夏过的地图在脑海里翻过一遍，又把所遇见的每个地方的人在脑海里回想一遍，良久，轶谦终于得出了自己的答案：“元京，没有比元京更好的地方了。”元京，大夏国的心腹所在，立于大夏国土的中央，地势不高，却有睥睨四方的气势。轶谦甚至有种幻觉，只要在元京找到一个制高点，就看得到全世界。

　　“啊，世子，”相冬突然想起了什么，站起来抚平衣服上的褶皱，“前面就要进入竞舟了，还请世子稍作整理，以免失礼于济川王。”

　　“他不会介意的。”轶谦一面哈哈笑着，一面又好好地坐下来让随从给他整理头发。

　　竞舟城中，从上午开始，就在准备迎接夏都世子。据说世子会在午后到达，筑云不得不早早妆扮上，又因为妆扮太隆重的缘故，不能用餐。当她饿得肚子咕咕叫的时候，乳母终于小心翼翼地喂给她一点糕点。

　　“王妃、王女，王爷请你们到治致堂迎接夏都世子。”

　　终于，到了。夏都世子，筑云的心里“咯噔”一下，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治致堂上，筑云在婢女搀扶下向夏都世子行礼，这是她第一次向父母以外的人行礼，也是她第一次使用平辈的礼节。筑云站定后，夏都世子向她回礼，当他抬起头时，筑云才算真正看清了他的模样——平凡，平凡到筑云不足以想出一个词去形容他。

　　筑云仿佛听到了柔桑和烁华的心碎的声音，她们期待中的王子，原来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少年。没有华丽的衣着，没有超然的气质，甚至不及茂卿面容的隽秀。如果非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大约是他的身材格外的长。

　　而筑云，本来对他没有太高的期望——至少筑云自己是这么认为的，说不上失望。但是，她不知道自己在那一瞬间是什么样的表情，导致轶谦在见到她的神情的那一刻，露出了明显的疑惑的目光。

　　筑云在婢女搀扶下退回自己的位置，轶谦受邀入席，隔着很远，筑云看见他微微抬头，不断在与父亲对话。他坐着的时候，两手是撑在膝盖上的，姿势显得豪迈。“……茂卿公子勤奋刻苦，资善堂的老师们都赞不绝口……”听到“茂卿”二字，筑云一下子敏感起来，竖起耳朵听轶谦说的话，“不过或许是初来乍到的缘故，茂卿鲜少与人结交，似乎有些孤寂。”

　　看来茂卿在元京，没有交到什么朋友。筑云得意地想，这是自然而然的，资善堂中尽是皇子、皇女与各家世子，茂卿一个普通官宦人家的孩子，怎么可能和他们亲密无间？济川王笑着为茂卿辩解：“茂卿个性温和易与，不过有些内向。”

　　“哦，那是自然。茂卿年纪尚小，其实我与他接触也不十分多。茂卿的年纪，正适合与太子雪叶一块儿。”筑云的心情骤然凉了，太子雪叶，茂卿找的这个后台，还真够坚硬。

　　济川王乐得眉开眼笑：“对、对，太子与我家茂卿，正好年纪仿佛，他们应当有诸多意趣相投之处吧？”

　　轶谦尴尬地提了一下嘴角：“济川王，老实说，太子殿下的个性，非常人能捉摸。”言外之意，其实茂卿和太子相处得也不好。这下轮到济川王尴尬了。不管是谁的原因，这个结果，令筑云感到十分满意。轶谦的余光偶然捕捉到筑云脸上那一抹似是而非的笑意，怀揣着不解，继续对济川王说话：“在京城时，屡次听人提起济川王女卓尔不凡。筑云王女如此聪慧可爱，茂卿公子又正直善良，济川王的家庭真是令人羡慕。”

　　“哪里、哪里。”济川王笑着摆手，“若不是我只有筑云这一个女儿，还指望着女婿入赘王室，看到世子这般人才，真想把世子招来作女婿。不过，夏都王一定是不肯放人的。”竟然将自己的终身大事如此当作儿戏，筑云冷冷地瞪着父亲，没有留意到轶谦望她的眼神。

　　王妃靠着凭几，当婢女把姜汤端上来时，伸出手端起碗，浅尝了一口，觉得烫便又放下：“夏都世子虽然其貌不扬，谈吐却颇具风度，真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王妃看着自己的女儿，如果筑云不是独女，她也乐意将她培养成一个知书达理的淑女，为她寻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让她过个平平稳稳的一生。不过，王妃神秘地一笑，夏都世子一定不是她理想的女婿。

　　筑云早就认真地把自己与夏都世子作了一番对比分析：“如果是女儿去见夏都王，大概是不能像他在爹面前那样侃侃而谈的。”

　　“夏都世子在京城住了三年，早就习惯了察言观色、逢场作戏。这不是你的不足，是你没有那样的机会，所以，为娘费尽心机地想要把你送入皇宫。”王妃失落地抚着凭几上的绣品，“三年之后，我们也会看到一个不一样的茂卿。”

　　在京城里学习的茂卿，与五湖四海的人打着交道，而她囿于小小的王府，所见所想，都在高墙之内。这样下去，她与茂卿的差距会越来越大。筑云提议道：“妈妈，不是有很多人会去四方游学吗？”

　　王妃提醒：“筑云，你是女孩。”

　　“我又不是一个人上路的。妈妈难道不会让烁华、柔桑，还有很多侍从陪着我吗？”筑云笑着说，“我是济川王女，什么人敢欺负我呢？”

　　王妃思索了一会儿：“你不用给自己太大的压力。资善堂的老师不一定比你的老师更懂得教人，茂卿在京城，学的最多的，也就是为人处世，你在这里，一样可以学到的。”

　　“妈妈，”筑云决定说出自己真正的想法，“我想跟夏都世子去夏都。夏都世子在京城也待了三年，我可以请他教我。”

　　在筑云提出游学的时候，王妃就已经有所察觉，对筑云说出的话，并不感到意外：“筑云，夏都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贫困、寒冷、险恶，会超出你的想象。”

　　“妈妈也没有去过夏都，妈妈口中的夏都的模样，也都是你自己想象出来的。”想离开这里，想去夏都，在见到轶谦之前，就朦胧有这样的想法。学习是次要的，筑云想要去看一看，那个不一样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