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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明 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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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物!”一只烛台伴随着王妃的怒吼摔向铃兰。铃兰赶忙闪了一下,烛台并未砸到她的身上,惊魂未定的铃兰扑通跪地,不停地流泪叩首。王妃眉头惴惴不安地念叨:“他一定会把这件事报告到老头那里了,一定会的。”王妃深吸了一口气,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她不过是想让筑云入京,又不是什么天大的罪过,这没有什么大不了。
一名婢女站在外面低声道:“王爷请王妃到端阳厅。”
王妃镇定地站起来,抬手压了压鬓发,又走到梳妆台前,打开镜子,将头上的首饰一一扶正,直到确信自己容姿端庄,没有任何差错,昂首走出去。
济川王孤独地坐在案前,几样小菜,一壶清酒。时下正值午后,待他小酌一番,便可以枕着香枕好好睡上一觉。济川王的年纪大了,早上起得越来越早,午后却越来越疲乏。“王爷,王妃到了。”婢女禀报。话音未落,王妃修长的身影便出现在济川王的视线里,浅绿上襦、明黄刺绣下裙,身披白色窄袖长褙子,明媚得仿佛室外的春光——济川王这时才意识到,春日到来已久。
济川王招手,示意王妃坐到对面,婢女迅速添上了一双碗筷。王妃没有喝酒,手肘靠着案,笑着问:“王爷是找妾身来喝酒的吗?”她明白济川王的心态,他刻意营造一种轻松的家庭氛围,来与她交涉。如此甚好,王妃的胆量也渐渐回来了。
“喝酒、喝酒。”济川王亲自为王妃斟上一杯,“这样好的时光,不喝酒还能做什么呢?”
王妃却没有胃口。看着济川王一脸笑嘻嘻的模样,忍不住道:“有话直说吧。”
济川王扫兴地放下酒杯,慢腾腾地在席下摸索,拿出了一份卷轴包好的文书,放到案上:“这是你放错了的,拿回去吧。”说完,他又波澜不惊地握起酒杯。
王妃盯着他看了半晌,看了看案上的卷轴,又再看了看济川王。难以置信,他竟然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把这件事带过去了。王妃把卷轴收起来:“王爷可以把它还给我,但是,王爷看过上面的内容了,就不想说什么吗?”
“说什么?”济川王仿佛不经意地问。
王妃咬了咬嘴唇:“筑云……”
“筑云尚小,需要管教,怎么离得了父母呢?筑云有一阵子没去上春石博士的课了,王妃你若不想让筑云将来目不识丁,就应该劝她好好上课。”
王妃冷笑了声:“筑云能够在东宫和太子、皇女一起接受教育,才能真正成长为人才。春石博士难道比朝廷里的博士更有学问吗?”
济川王道:“春石不比朝廷中的博士更有学问,但更适合当筑云的老师。筑云是王女,有春石这样的老师,是她的幸运。春石曾经随我在东宫学习,他的学问、见识绝非那些俗客可比,放眼济川上下,找不出比他更好的老师了。”王妃目光冰冷地停驻在济川王脸上,过了半晌,一声不吭地离席。济川王手中的酒杯停了一下,瞄了眼王妃的背影,摇摇头,继续把酒杯递至唇边。
筑云坐在案前写字,她拒绝去上春石博士的课,荒废了一阵子后,心想如果再不学习便更加落后于茂卿了,于是只好到王妃那里去,请王妃给她继续上课。不过今日王妃心情不好,便让筑云回来自己练字。
总是有些心不在焉。筑云看向柔桑,她低着头,一笔一画认真仔细;再看看烁华,虽然也一本正经地握着笔,却好像在纸上胡乱涂鸦。筑云沮丧地搁下笔,娘为何心情不好呢?筑云觉得,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王女,王爷嘱咐今日的晚膳在紫霞楼,请您一起用膳。”婢女在门外恭敬地邀请。
筑云问:“妈妈去吗?”以往一家人几乎日日在一起用膳,但自从父母开始闹矛盾后,王妃经常拒不出席,筑云于是也不太乐意去了。毕竟,她的父王总是事事想着那个茂卿,而将她这个亲生女儿弃置一旁。婢女愣住了,显然她并不知道。筑云接着说:“妈妈去,我就去;妈妈不去,我也不去。”
婢女受命去王妃处打听,一旁的柔桑才出声劝道:“王女,王爷与王女许久不在一起用膳了,难得王爷邀请,王女这样拒绝合适吗?”
“他几乎不把我当成女儿,有什么不合适的?”筑云头也不抬地说。
柔桑莫名地感到心酸:“王爷明明是很疼爱王女的,王女何出此言?”筑云默然抬头瞟了她一眼。柔桑继续说:“是因为茂卿公子吗?可是王女对王爷这样冷淡,只能让王爷对王女越来越心寒,对茂卿公子越来越喜欢。”
好像有那么点道理。但是——筑云依旧摇头。
初夏的时候,王府里讨论得最热闹的消息,就是夏都世子轶谦的到来。夏都是比济川还要偏远和贫瘠的封国,传说那里的人骁勇好斗,是中原人士所不屑的匹夫之徒。但对夏都世子,王府上下无不充满好奇。上一次听说“济川世子”,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大部分的济川百姓,甚至对“世子”一词失去了概念。轶谦今年十四岁,四年前,刚满十岁的他按照惯例入京,三年之期已过,如今将要归乡,途经济川到王府作客。
筑云对夏都世子也是充满好奇的,轶谦是一个真正的继承者,受到朝廷的承认,并且接受皇室的教育。筑云觉得,在轶谦身上,一定有值得她学习的王者之风。
不过,比起筑云来,柔桑和烁华对轶谦的兴趣则是写在脸上的。“世子,听起来就很威风啊!”烁华感慨。和大多数的人一样,烁华的好奇来源于对“世子”这个词汇认识的缺乏。在继承关系混乱的济川王室,她难以想象一个实至名归的王位继承人,究竟应是何等风范。
柔桑的笑容有些羞涩:“夏都王的嫡长子,听说夏都王是个很厉害的人物,世子恐怕也很不简单呢。”筑云看着柔桑脸上的笑意,低头摸着特意为此次会面准备的礼服,心里忐忑起来。
“柔桑姐,你去过夏都吗?”
“没有,夏都可远了。”柔桑想那不会是什么好玩的地方,“听说夏都北方高山连绵,长年积雪,山上的土地不能耕种,植物无法发芽生长。夏天积雪薄的时候,北方的牧民会越过山川来抢劫。夏都是很贫穷的地方。”
这番话一下子打破了烁华的幻想:“啊?那夏都世子也很穷了?说不定、说不定穿得还没有茂卿好看吧?”
“想太多了,”柔桑讪笑道,“再穷,穷的也是百姓,岂能饿着世子?”烁华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小嘴张得圆圆的,眼睛里又重新闪出了光芒。
连绵高山,长年积雪,土地贫瘠,敌寇出没。筑云在脑子里幻想着柔桑所描述的画面,那是她没有见过的景致,柔桑口中“贫穷”的夏都,在筑云的脑海里,却应该是一个有着沧桑的悲凉和落寞的空旷的地方。
想要去看看。筑云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仔细一想,这种心情,真的是向往。从小几乎没出过竞舟的她,总是憧憬着遥远的地方。
王妃审视着筑云身上的礼服,对筑云的乳母提了几句建议。筑云不声不响走到她们身边:“妈妈,夏都世子多大了?”
王妃有点诧异地望着筑云:“十四。”
筑云深思了一会儿:“他在这里住多久?我可以跟他聊天吗?我想问他朝廷的事。”
“恐怕不久,”王妃回答,“不过,你可以问他。”王妃揽过筑云,双手从她的腋下绕过,为她整理衣带:“筑云,你从小见惯了大场面,妈妈没有什么担心的。不过,这次的客人,是你到目前为止见到的身份最高贵的客人了,一定要好好表现。”
筑云抿着嘴唇,用力点头。王妃帮她把衣服理好,正要起身,筑云摸了摸母亲的手臂,问:“妈妈,还跟爹爹吵架吗?”
王妃一怔,苦笑:“妈妈没有跟爹爹吵架,只是不想理你爹了。”
筑云无言,这难道还不是吵架吗?“我昨日看到爹爹一个人坐在那里吃饭,很是可怜。我们很久不跟爹爹一起吃饭了。”筑云回忆起昨天见到的情景,不由得难过起来。筑云看到,他拿着筷子的手不住地颤抖,从前父亲不是这样的。或许因为知道他年纪大了,筑云看着父亲时,总是容易产生怜悯。
听女儿这么说,王妃也有些难过起来:“你爹……你爹真是老糊涂了,才会想出让外人来继位这么愚蠢的主意。舍弃亲生女儿,他会后悔的,这是他该受的。”一开口,刚刚一闪而过的同情就不知去了哪里,王妃的话语里满满都是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