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定郡主》林*时

15、拜 师

　　筑云满怀委屈地向母亲倾诉了紫霞楼中茂卿的作为，原想获得母亲一两句安慰，想不到王妃欣然大笑：“筑云你在紫霞楼，说得你爹哑口无言，我还暗自为你高兴了一把。不想看起来最老实的人，也会有这样的坏心思，那孩子可终于是忍不下这口气了。”

　　自己的女儿被人耍了一通，王妃不但不生气，看起来还很开心，筑云恼火地扁着小嘴：“妈妈！”

　　“好、好。”王妃好不容易从笑声中缓过气来，“筑云别慌，妈妈会让他知道，即使反抗，也是徒劳的。”王妃的眼神阴郁，阵阵寒气将筑云包围，筑云回头看了一眼，大概天色晚了，连风都厉害起来，紧闭的窗户已经阻挡不了寒风的侵袭。

　　济川王于二月授封春石为学士，三月底的时候，朝廷授封春石为博士的文书正式下达。在此之前，那位曾经强烈反对茂卿嗣位的老博士就愤然辞官，春石这个济川王庭中唯一的博士，愈发金贵起来。

　　茂卿对这个消息，却不太感兴趣。旁边和他一起扎马步的骐卿絮絮叨叨地讲述着父亲受封的事，茂卿连眉头也不曾动一下。骐卿瞟了他一眼，说道：“父亲大人上任之后，就要住到竞舟来。”骐卿十分期待，毕竟，春石住在竞舟，他的母亲应该也会随春石迁来。

　　可是茂卿宁可他们不要来。茂卿想起那年给了他一记耳光的母亲，母亲还会以那样冷漠的态度对待他吧？镜云路途遥远，远到他连思念家乡都放弃了。可当他们住在竞舟以后，他难道还可以这样克制与家人团聚的念头吗？茂卿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和处境，最好不要与家人有太过紧密的联系，但有时候，处境越是艰难，他越想离开这一切，逃回原本的家里去。

　　“茂卿，你想娘吗？想昱卿吗？”骐卿诧异地发现茂卿眼眶里泛动的泪光。母亲说，他和茂卿都是特别坚强的孩子，所以才选择让他来照顾茂卿。但在王府住了一段时日后，骐卿自认为没有茂卿坚强，他会在想家的时候不可自制地流泪，而茂卿从来不会。其实，茂卿应该也在无人的时候，偷偷地流过眼泪吧。

　　“来了。”望见远远走来的身影，骐卿立即低声提醒。茂卿咬咬唇，将眼泪咽了回去。如果被筑云瞧到，又不知该怎样看低他。

　　袅袅歌声伴随春风萦绕着端阳厅，花木清新的香气与端阳厅中的香料的气味混杂，淡雅之上更添悠远，飘散入个人的口鼻，即令人心旷神怡。

　　筑云坐在端阳厅里，依照济川王的吩咐，王妃将她打扮得精致可爱，每次筑云穿上女装的时候，都是在重大的宴会上。而这次，是济川王为老友春石升任博士开设的家宴，似乎不足以重要到让筑云如此精心妆扮。茂卿心里头有些奇怪。

　　同春石博士一起赴宴的，还有春石博士最小的儿子——昱卿。昱卿在父亲要求下，走到端阳厅中央，向济川王和王妃见礼。小小的昱卿打扮庄重，绿底织金的盛装穿在他的身上，似乎有些过于成熟了。昱卿有模有样地作揖道：“昱卿，参见济川王、参见济川王妃。王爷、王妃玉体安康、福泽绵长。参加王女，参见、参见——”昱卿面对着茂卿，犯难了。

　　正在兄弟俩尴尬的时候，济川王被昱卿一副小大人的模样逗笑了：“这孩子，多像茂卿当年的模样。”

　　“那不是当然的吗？他可是茂卿的亲弟弟啊。”王妃笑着对昱卿说，“看你这么乖，王妃要好好奖赏你了。你喜欢吃的，还是玩的？”虽然前一句是挤兑茂卿的话，但茂卿注意到，王妃并不像讨厌他这般讨厌昱卿。昱卿费解地挠着头，滑稽的样子再次让王妃忍俊不禁：“快看这娃娃。你别纠结了，等一下，我让人带你到库房去，你喜欢什么，就拿走什么。好不好？”

　　昱卿怯怯地看了一眼父亲，春石谢道：“王妃实在太慷慨了。但是昱卿尚小，不知道轻重，王妃不能太惯他了。”万一昱卿在库房里看上什么稀世珍宝，可就不好收场了。

　　“你这么说，倒显得我小气了。”王妃说，“我既然开口了，就让昱卿去，昱卿想要什么，我都不会吝啬的。王爷，你说是吗？”

　　济川王应道：“是、是。”此类事情并不是第一次发生，王妃习惯任性而为，滥赏滥罚的事时有发生，济川王规劝过几回，不起什么效果，只好任由她去。

　　王妃得了济川王许可，便叫道：“铃兰、铃兰，等宴会结束了，就带昱卿去找总管事。别以为我忘了，就不执行了。”“是。”铃兰应声。

　　济川王唤过筑云：“筑云，该你和茂卿给春石博士见礼了。”茂卿自然没有异议，直接按照济川王的吩咐，离开席位走到春石的席位前。筑云迟迟没有动身，意外地看着济川王。她是王女，没有给博士见礼的理由。济川王向她挥了挥手，示意她过去：“从今天开始，春石博士就是你的老师了。”

　　这一下，连茂卿也吃惊不小，转过头看着济川王。筑云蹦了起来：“春石先生是我的老师？可是我有老师了啊。”

　　“你原来的老师，到交远为官去了。这也是他的意愿，长年在王府教书，对他的仕途，并无太大助益。”

　　王妃冷冷地说道：“王爷，此事是否决定得过于仓促了？筑云的老师要换人，您怎么不事先跟我商量商量？至少，提前知会我一声。”王妃又面向春石，“我不是质疑春石先生的学问，不过筑云从启蒙时起，便一直是由那位先生教导，突然之间换了老师，难怪筑云会不适应。”

　　筑云不适应的，并非换老师这件事，而是新来的老师，居然是茂卿的父亲。筑云觉得，父亲一定有什么特别的打算。济川王说：“春石的学问和人品，相信王妃都有所了解。何况春石早年曾伴随我在京城求学，也经历过朝中之事，足以胜任筑云的老师。春石是我四十多年的老友，唯有将筑云托付给他，待我百年之后，才能放得下心。”

　　王妃试探地问：“那么，茂卿呢？”

　　“一并交由春石教导。王妃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吧？”

　　筑云的先生，是王妃精挑细选出来的，曾经在京城求官而与王妃的哥哥有交情，也是筑云最坚定的支持者。王妃身处王府，不便对政治上的事横加干涉，对于筑云与茂卿的纷争，大部分时候都由这位先生出面。茂卿的老师也是在这件事情上，站到了筑云的一边。济川王的安排，显然是为了给茂卿铺路，使筑云一下子失去了两个支持者，再将春石安插进来，牵制筑云和王妃。王妃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一切听从王爷的安排。筑云，拜见你的新老师。”

　　“妈妈！”筑云不可思议地看向母亲。王妃对她一挥手，筑云不情不愿地走到春石面前，双膝僵硬地跪地：“筑云拜见先生。”春石回礼：“王女有礼，老臣受之有愧。老臣必不负王爷、王妃所托，愿将所学倾囊相授。”

　　茂卿惊喜地望着父亲：“茂卿拜见先生。”进入王府那么久，知道自己势单力薄，为了不给王妃抓到把柄、为了不辜负王爷的疼爱，他每日提心吊胆、小心翼翼，避开一切是是非非，将有限的精力全部用在学习上，拼了命似的学习，还要忍受筑云的挑衅。如今，就像榕树的根须，拼命地向下伸长，终于触摸到大地，他的脚下踏实了、心里踏实了。

　　春石几乎看见了儿子眼底的泪光：“公子、王女，今后，你们都是我的学生，希望你们能够互相宽容、互相欣赏，亦能相互督促、相互学习。这样，才能取得一致的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