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氏传》浮萍听语

5、第五回

　　却说那日王婆去过申家之后，便到王家去回话。纳妾一事是由王徵的正妻尚氏一手操办的。王徵父亲是个擅长数学的私塾先生，其舅父张鉴乃为关中理学名儒，通晓兵法，善制器械。王徵从七岁起，就住读在外家，自幼即与外家的关系相当密切，十五岁的时候就娶舅母的侄女为妻——也就是尚氏。
　　这日，尚氏正在树下纳凉品茶。只见她皮肤白皙，体态丰腴，通身素雅，以白色、青色为主，头上并无金银珠翠，只有一支紫檀木簪子，手上带着一只翡翠镯子。然而她已经三十三岁，青春不再，岁月也在她的脸上留下了痕迹，眼袋与暗沉同那眼角的细纹一样明显。
　　一个通传的小丫头跑来向这边张望了几眼，尚氏身边的大丫头绿绮便小步过去，回来对尚氏道：“夫人，王媒婆从申家回话来了，正在前厅候着呢。”尚氏刚好啜了一口茶，顺手将印着青花茶杯盖子盖上，说道：“让她进来说话吧。”“是。”绿绮便俯身下去引王婆。
　　“诶哟，夫人可真是好兴致。这个天气纳凉喝茶可真是爽快，羡煞人哩！”尚氏微笑以答，吩咐绿绮：“给王婆也置一杯茶。”又问王婆：“怎么样，那申家意思如何？”王婆说：“他家初听是与王家结亲，都是极高兴的；后来听说是妾室又不大愿意。”说到这儿，王婆看了眼尚氏神色。尚氏微微点头，目光微沉，显然并不意外。王婆继续讲到：“他家是极爱女儿的，家境倒也没到卖儿卖女的地步。老婆子跟他们细细讲了一番，瞧那夫妻二人神色，已动摇了七分。估计老婆子下一趟就能说成。”尚氏又道：“那便好。本就不是找那些卖儿卖女的人家。你再去说，他家女儿嫁过来是良妾。纳妾之资和纳妾规矩上都不会委屈了她。”王婆回：“好嘞。夫人宽厚，这诗莲是个有福气的。”
　　待到王婆再次登门时，讲过这些承诺，申氏夫妻便正式答应了。王婆把纳妾之资和娶妾婚书的事项同申氏夫妻一一讲明，礼仪程序和良辰吉日又同二人细细商定了一番，最后定在了下月初八。
　　按着王婆讲得内容，申老板写了一份娶妾婚书，在书房写的时候，诗莲就在旁边磨墨看着，只见那婚书写道：“永平里日照境申望才有诉：生自养女子，立名诗莲，年已长成，凭冰人王氏，议配鹤壁境王徵为侧室，本日受到聘银二百两，本女即听从择吉过门成亲。本女的系生自养子女，并不曾受人彩礼，无重叠来历不明等事。如有此色，及走闪，出自跟寻送还。倘风水不虞，此乃天命，与银主无干。今欲聘证，故立婚书为照。”
　　诗莲内心惶恐，这婚书写得怪可怕的，做妾就同卖身一样：出走要寻了送还，生死都捏在了人家的手里。不过，看到申老板已经是愁眉不展地照着王婆给的书文抄写了，她也不愿再抱怨徒惹父亲不快。这几年哥哥几桩事情不让他放心，店里生意也不如从前鼎盛，自己又在家里留到了及笄，再不嫁出去，就要被官府“拉女配”了。父亲已经很愁苦了，他是那么快意潇洒的一个人，这今年来却变得有些消沉。诗莲只恨自己是个小女子，不能为家人遮风避雨，没有能力让他们长乐无忧。现在，她能做的，也就是乖巧一点，让他少些烦忧了。
　　关氏又同诗莲说了几次亲密话。大概是告诉她哪日便要出嫁，出嫁当日的礼节有什么，嫁到人家之后，要谨守本分，要低调做人云云。诗莲本是个心宽的，未在意这些细节小事，让关氏这么一细讲，顿觉还有这么多事情要心中有数，不禁有些忐忑了。
　　前世今生，她从来未曾坠入爱河，她一次又一次在夜里辗转反侧，猜测她丈夫的样子，猜测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会是怎样的情景。她总觉得现在自己这个十五岁的小身板，还是个未成年人。初中刚毕业的年纪，竟然就要嫁人了，有些不可思议。这一个月内，诗莲更多时候是在家中，听父母嘱咐自己以后该如何待人接物，如何照顾自己，很少出门，偶尔几次同小姐妹玩耍，也不大尽兴，显得郁郁寡欢。眼看着离初八越来越近，诗莲的心也越来越躁。
　　有一次，春娘终于看出了她的不对劲儿，问她怎么了。诗莲想到要和从小长大的小姐妹分开，心中也是不舍，便告诉她自己初八便要嫁人了。春娘显示瞪着大眼睛不相信，看诗莲不是骗她的样子，就突然哇地一声哭了。“你......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都不知道。以后是不是就见不到你了？你要嫁到哪儿去？”春娘一口气扔出一大串问题，诗莲一边安慰她，一边慢声细语地答了。那一次日暮天黑，两人方要散了。春娘坚持一定要送她回家，紧紧攥着她的手，眼里话里都是不舍。终于，临别之前，把诗莲的眼泪也惹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