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色：性》梅花五

3、千呼万唤始出来

　　朱永昶转向袁伯宗：“袁爱卿，府上的规矩还挺新奇的嘛，平时吃饭都是这样吗？”袁伯宗忙道：“回圣上，平时微臣家里也不怎么讲究，只是设宴请客才用些心思。这些东西都是犬子胡琢磨的，他小孩子不成器，还请皇上恕罪。”朱永昶皱了皱眉头道：“恕什么罪？朕倒觉得还有情有理的。今天既是家宴，又何苦弄出这般谨慎小心的情致来？刚才那个人还不错，平时怎么样，现在依旧怎样好了，只当朕不在这里便是。”
　　二人正说着，拂翠并那一个藕裙丫环又飘了过来。两个丫头各提了一个大食盒，到得席前，拂翠鞠了鞠身子：“皇上，老爷，这是四个凉菜。”
　　拂翠打开食盒，绣手一探，端出一个古朴精致的盘子。她先不急着把菜摆上桌子，而是将盘子捧在手中，吟道：“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道菜便叫做‘东篱采菊’。”随后，把菜举上桌子，摆到了皇帝面前，藕裙丫环也照样把自己食盒里的这道菜放在另一张桌子上。
　　拂翠又继续说道：“这道东篱采菊，是由菠萝蜜和猕猴桃雕刻而成。少爷说，菠萝蜜性热而猕猴桃性冷，二者中和，食于饭前，既不伤身，又可润肠、活血。”众人朝那菜肴看去，果然是数枚金黄色的菠萝蜜果肉，果仁已被挖出，皆为酒盅大小，雕成菊花形状，精巧喜人，更有淡绿的猕猴桃切成条状，点缀其中，真的像菊花盛开篱下一般。
　　朱永昶颔首，微笑不语。拂翠又掏出一个盘子，吟道：“松排山面千重翠，月点波心一颗珠。这道菜，叫做‘松翠明珠’”众人伸长了脖子一看，原来是一片乳白色的豆皮，切成数半，又拼合在一起，形成圆形。中间放了一枚鸭蛋黄，也是切开后又拼起来的，色泽金红，油脂欲滴，说不出的诱人。豆皮边缘，摆着一圈调制好的豆角，无论从色泽搭配，还是气味材质来说，都和谐完美，让人食指大动。
　　拂翠解释完这个，又捧出一道：“这道菜叫做金蟾碾玉，取自唐人李贺的‘蟾蜍碾玉挂明弓’一句。那些碎末，是烤熟的鳇鱼骨和鳜鱼骨磨制而成，咸香焦脆，便于咀嚼。”朱永昶夹起放在鱼骨末中央青瓜雕成的小蟾蜍，笑道：“这也能雕得出来！这是谁做的？”拂翠答道：“是我们二少爷。”朱永昶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一下子塞进嘴里，嚼出清脆的声响，眼看着拂翠，狡黠一笑。那小蟾蜍本不是用来吃的，谁也没想到皇帝会把它嚼了，藕裙丫环绷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小丫环拂翠比较晓事知礼，忙看了她一眼，其实自己也忍不住露出微笑，心想：皇帝见多识广，自然不是不知，而是故意。别人都说当今圣上严厉，没想到却这么好玩。
　　她端出第四盘菜，正待张口，却被朱永昶制止：“先不忙吟诗，让朕来猜猜看。”他望着那盘菜看了半晌，道：“菠菜丝，萝卜丝，青椒丝，这堆玩意儿想来也有个雅致的名字，朕一时还真猜不出……” 拂翠笑道：“我们少爷说了，越是家常菜，越要做出雅致味道来。这道菜，叫做花雪芜丝。”
　　朱永昶一拍桌子：“朕就知道！不用说了，肯定是出自小谢的诗了，山……山什么来着？”拂翠道：“山中上芳月，故人清樽赏。远山翠百里，回流映千丈。”朱永昶接道：“花枝繁如雪，芜丝散犹网。别后能相思，何嗟异封壤。”
　　叫朱永昶这么一番调笑，气氛倒被煽动起来，一时间席上显得轻松热络了不少，连袁伯宗也松了口气。他原本对皇帝颇为敬畏，再加上自己官职不高，又不善逢迎，恨不能敬而远之，越远越好，未料几旬下来，传言中不苟言笑、治事严格的皇帝，不但才情俱佳，还颇为亲善活泼，倒是出乎意料。
　　拂翠举起一双公箸，道：“皇上要先品哪个，民女替您布菜。”
　　朱永昶道：“给大伙把每样都分一份好了。”他这么一说，在座的诸人忙谦让推辞，表示不敢与皇上比肩，袁伯宗见朱永昶脸上又开始出现不耐的神色，忙道：“拂翠，就按皇上说的做吧。”
　　拂翠依言给每个人布了菜，微鞠一躬道：“请皇上、诸位老爷慢用。”便领了藕裙丫环下去了。
　　咀嚼声起，正式开吃。大家嘴里吃着，那眼可都盯着皇上的表情没放松。但见朱永昶吃得津津有味，面露赞许之色，皆忍不住感到松弛欢欣，于是赞叹品评之声此起彼伏，一派翕然。
　　不消多时，热菜便接二连三地上来了。送菜的除了拂翠和藕裙丫环，又多了两个精干小厮。几个人走马灯似的来回穿梭，灯影闪烁，衣袂飘飘，更伴有拂翠介绍菜品名称做法的声音不时响起，婉转如燕声莺啼，意境又深远脱俗，真个是色、香、味、器、意样样不落，样样俱佳。
　　袁府菜式，果然名不虚传。什么“阳关三叠”，“黄鹂报春”，什么“玛瑙海参”，“通天鱼翅”，一个比一个好看，一个比一个好吃，更难得的是每个还都推陈出新，独具特色，无论选材搭配，还是加工样式，既出乎意料又令人心服口服、叹为观止。再加上每个菜都有一番说处和讲究，从阳春白雪的诗词为文，到风趣好笑的市井俚语都有涉及，真真是一场眼花缭乱、妙不可言的身心盛筵了。
　　吃得热闹，谈的也热闹。赴宴的大多是袁府熟客，对饮食之道皆颇有研究，此刻见朱永昶摆出一幅与民同乐的亲切姿态，便也投其所好，纷纷展示起自己在美食方面的见地看法来了。朱永昶微笑着侧耳倾听，说得合意了还赞赏一声，搭上几句，更使得人们受宠若惊，欢欣鼓舞。
　　因为每道菜都极其的让人惊讶、予人诱惑，大伙除了吃就是夸，实在无暇他顾，盘中每道菜又是做得不多，恰恰好是个意犹未尽的程度，于是竟然在那不知不觉中，菜上完了，盘子也几乎见了底。此时却听得朱永昶问了一句：“袁爱卿，怎么府上都不上酒？”袁伯宗连忙道：“皇上恕罪，因犬子素来不喜酒水，他办宴的话是从来无酒相配的，皇上如果要饮酒……”
　　朱永昶道：“这一堆稀奇古怪的菜把朕都给绕晕了，竟然忘了。如此佳肴，无酒相配岂不可惜？不过朕看这盘子也见了底了，上来酒只有干喝的份了，今儿就算了吧。”他这么一说，大家都笑了起来。朱永昶又道：“这些东西费了令公子不少心思吧？能做出这么一桌菜来的人，想必绝然不俗，怎么不叫厨师出来露个面？”
　　袁宝图抢先说道：“皇上有所不知，这最后一道菜，就是我大侄子袁园啊。”
　　朱永昶一挑眉：“哦？袁园？”
　　袁伯宗瞅了袁宝图一眼，解释道：“皇上，最后还会有一些府中亲制的点心和配用汤品，通常是由犬子亲奉上来，以便再与用餐的诸位见个礼，交流交流。”
　　袁宝图特不拿自个当外人的咧嘴大笑：“皇上，不是我在圣上面前夸海口，要说我袁宝图吃过的山珍海味也是数不胜数了，可在我看来，没有一样能比得了我大侄子做的小点心和配汤的，皇上您就瞧着吧，接下来才是极品呢……哟，说曹操曹操到，我大侄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