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魄时代》士安

5、第 5 章

　　夜阑人静。
　　叶谭硕趴在书桌上学习。一束从台灯的灯管里射出来的黄光卧在书桌上，在光滑的棕色书桌上微微展现着光反射的解数。外面下起了暴雨，雨滴仿佛沙子一般，狠狠地摔在昨天刚擦拭过的玻璃窗上，啪啪作响。风在外面狂暴地吹刮着，似乎不把小梨村的所有建筑物夷为平地决不罢休。风还在玩着吓人的游戏，它在窗户缝上学着鬼叫。隔壁家的小孩被风这种怪叫吓得哭天抹泪，不停地喊着要妈妈。不只这些声音干扰着叶谭硕的学习，还有一个发了疯的妇女的狂叫声。叶谭硕知道，这个妇女此刻正被吊着，承受着她丈夫恶毒的抽打。她的丈夫也像疯子，竟然觉得这样能将她神经错乱的头脑打清醒。妇女发疯的原因是她和别人打架，被对手用锄头砸中了头部。这种狂叫在一个星期前就已经开始有了，自那时起日日夜夜折磨着邻居。有几个邻居劝妇女的丈夫将妇女带到医院进行治疗，但他有他的想法，依旧我行我素。
　　“你还不睡啊，谭硕？你总是学习学得这么晚。”一个中年人走进门来，盯着光源下的人影，说。
　　叶谭硕从书本上回过神来，转头看向门口。门口上站着一个中年人，此人身穿一件宽大的清一色格子，格子虽然宽大，但也遮掩不了其身体之瘦小。他那没有腮颊的脸上露着一种疲倦的笑意，两只眼睛在灯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像两颗钻石。他手上握着一把滚圆的雨伞，伞盖上还有雨滴在嬉戏滑动。
　　“你回来了呀，爸爸。”叶谭硕又把目光转移到书本上来。
　　“是啊。今天累死了，工头要我们搬这搬那的……”叶父收起雨伞，找了张凳子坐下，拍拍两只走得发酸的腿，说，“你妈和梓丹都睡了吗？”
　　“是啊。她们早早就睡了。”叶谭硕的目光仍然停留在书本上，没有转移之意。
　　“你也该睡了，别把身子熬坏了……”叶父关心地说。
　　“没事，我身子强健着呢！倒是你，你就应该早睡。”
　　做父亲的打断儿子的话，说：“不早了，都12点多了。”
　　“爸，你就别管我了，去洗你的澡吧。”叶谭硕终于肯把目光从书本上移开了，他冲着父亲淘气地笑了一个。
　　“明天我们休息，正好你和梓丹也都放假，明天我就带你们一块去放风筝。”叶父摸摸后脑，说。
　　“好啊！”叶谭硕喜上眉梢地说。他一直想跟父亲在一起玩耍，跟父亲在一起度过的时光是再快乐不过的，但父亲忙于工作，常常没空；他也只能苦苦等待机会。终于，明天机会就会到来。
　　“可是，如果明天还下雨呢？”叶谭硕的脸陡然有些阴沉地问。
　　“那就不放风筝，玩别的。”叶父向厕所款步而去。

　　翌日清晨，雨停止了延续。小梨村在渐渐变亮的天光下慢慢苏醒过来。大雨已将夏天应有的燥热赶走了，而停留在地上的沥水还赖着不走，像赖在母亲怀抱里任性的小孩子。雨后的空气变得清爽了许多，清除着睡醒之人的无精打采。农民们心情愉快地向着自家的田地漫步而去。挂在东边的那张红脸散发着刺眼的光芒，消除着雨后的温润。
　　一对父子从家里拿出了几根削过的竹枝、一张透明的塑料布、一些坚韧的绳子和一把磨得锋利的九四年生产的剪刀，打算做一个简单的风筝。
　　“走吧，谭硕。”做父亲的抓着一条系在做好了的风筝上的线条，对儿子说。
　　“去哪儿放呢？”谭硕问叶父道，兴奋的心绪仿佛汹涌的海浪般地抨击着他的内心。
　　“去我们村子西面那片空旷的草原上放吧。”叶父看了看被风捉弄得晕头转向的风筝，说。
　　“爸爸，我也要去！”突然有一个声音嚷道。这个声音是叶梓丹的嗓子发出来的。
　　叶父带着儿子和女儿来到了他口中所说的那片草原。草原上当然长满了嫩青的小草，草地上躺着透亮的水滴，踏上草地总有几颗水滴调皮地跳来跳去。草原的尽头是一个葫芦状的鱼池，人们形象地将其称为“葫芦池”。葫芦池被叶文的父亲——也就是叶父的妹夫——承包下来养鱼。葫芦池的边上逗留着几头哞哞叫的水牛，它们时不时地勾下脖子去饮水。草原的尽头还有一排排井然有序的田野，大部分田野种的是水稻，水稻看起来已趋于成熟，拿人来比喻，就好比青少年了。
　　“爸爸，放高点儿！放高点儿！”叶梓丹追着正在天空中打转的风筝，满脸天真的笑容。
　　“梓丹，跑慢点儿！别摔了！”叶谭硕关心地提醒道。
　　有时候有人好心的嘴巴会被变成乌鸦嘴。正如叶谭硕提到的，叶梓丹真的摔了，她的小脚在柔滑的草地上打了一个滑，紧接着身子贴在草地上。
　　“我都跟你说跑慢点儿，你就是不听。”叶谭硕拉起妹妹，说，“你没事吧？”
　　“你不说就不会这样了！”妹妹嘟起嘴，任性地说。
　　“你没事吧，梓丹？”叶父跑到女儿的身边，问她说。
　　“没事，爸爸。”说后，叶梓丹看到缠绕在电线上停止飞行的风筝，风筝看起来像一个跑累了倒在床沿喘息的胖子。又说：“爸爸，风筝——”
　　“刚才被你吓了一跳，没注意到风筝已经掉下来了。”叶父呼了一口气，跑向了风筝所在处。叶谭硕领着妹妹跟了过去。
　　叶父扯了扯挂在一根硬直的电线上的垂下地来的风筝线，想将风筝扯下来，但风筝线紧紧地缠绕着电线，不肯下来。叶父怕把脆弱的风筝扯坏了，就放弃了继续拉扯的想法，跑到家里拿来一根专门用来晾衣服的竹杠，向风筝捅去。最终，风筝叶子似的飘落到地上。
　　“终于下来了！终于下来了！”叶梓丹在土地上兴高采烈地蹦跳起来，活像一只喜人的小兔子。
　　叶父抓起睡在地上的风筝，瞟了他的女儿一眼，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个慈父常有的微笑。
　　“都这么大了，还像小孩子一样！……”旁边走过一个同村妇女，唧唧歪歪地嘀咕着。
　　叶父耳朵素来灵敏，妇女的嘀咕声已在他的脑子变成了信息，而他毫不在意。
　　“谭硕，梓丹，你们以后做事不要太在意别人对你们的看法。你们想干什么就去做什么，只要你们觉得是对的。太在意别人的看法往往是自讨苦吃，会活得很累的。”叶父语重心长地说道，他脸上的那抹笑容还没有淡去。
　　“噢。”叶谭硕和叶梓丹一齐说道，他们还小，还不是太懂父亲这句话的含义。
　　叶父又把风筝重新放回到了天上，在草地上追着风筝奔跑。他的儿子和女儿在后面欢快地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