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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   早晨,雾水村笼罩在湿润的蒙蒙雾气里。透过雾气,东边的太阳成了畸形的怪圈,平行的阳光也蜘蛛丝似的错综地交叉在一块。燕子掠过雾气,羽毛就变得湿漉漉的了,没法如臂使指地控制它们的翅膀飞翔。
      方苏庆扛着锄头钻出小木屋,步行到他的田地里去除草。浓厚的雾气差点令他跑到别人的田地上去除草。熹微的晨光穿透雾水,照射在他那佝偻的后背和头发蓬松的后脑勺上。在除草过程中,方苏庆发现了一条跟他拇指同样肥大的蚯蚓,便赶紧将它包到从土壤里扯出来的破旧塑料袋里——蚯蚓可是可以用来做鱼饵的。
      没过多久,方苏庆的背后就飘来一群小孩的欢笑声。
      “二毛,你肯定不敢爬到树上去!”一个小孩说。
      “谁说的!等一下我就爬给你看!”二毛说。
      “哈哈,肯定不敢的!”另一个小孩取笑说。
      小孩们在一株高大的榕树前停下了前进的脚步。这株高大的榕树矗立在方苏庆的小木屋的左半侧的位置上,自方苏庆存在记忆起,这株榕树就已经在那里了。关于这株榕树,村里有个迷信的说法,说榕树是由妖精变的。据说民国时期雾水村的第一百零六代村长想砍走榕树来建祠堂,于是他派了二三十名壮丁负责砍树,但他们还没能砍走榕树就都被榕树吞噬了。后来,村长心生畏惧,就把祠堂改建在方苏庆的小木屋右侧的那块地方了。也因此,村人再没有动过伤害榕树的想法,所以它茁壮成长直至现在。
      一个矮小的肥孩迈步向前,勇敢地说:“我先爬!”
      于是,肥孩伸出手来爬树。他爬到接近树的顶端的一根枝干上,对着树下仰望上来的小孩喊道:“你们得跟我一样爬到这里!我在这里做个记号!”做完记号,肥孩就爬下树去了。
      “知道吗,得爬到我标记的那个地方上?”肥孩摊开发红和粘着树汁的手掌,说。
      “那也太高了吧……”二毛嘀咕道。
      “高?不高,哪里高了?高这棵榕树两倍的树我都爬过!只有二毛你这个胆小鬼才会觉得高呢!”肥孩嘲笑道。
      其他小孩都扑哧一声笑了。方苏庆很讨厌这种声音,他对这种声音非常敏感,因为他小时候就是在这种嘲笑声中度过的。
      “我不是胆小鬼!你才是呢!”二毛生气地说。
      “那你就爬给我们看哪!”肥孩笑犹未尽地说。
      “爬就爬!”二毛赌气道。
      二毛跨步到榕树下,呼了口气,举起小手来抓住树干上的小洞,慢慢向肥孩标记的地方爬去。然而,等他爬到树的一半高的时候,就没有了向上爬的勇气,也没有爬下去的勇气,他上下两难地停在那里放声哭泣。
      树下的小孩没有担心的表情,都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着。
      方苏庆听到二毛的哭声后,就抛下锄头向声源跑去。
      “你们还笑!”他对那些笑声连连的小孩说,然后又抬头对二毛说:“别怕,我会爬上去抱你下来的!”
      “关你什么鸟事,臭婊子和臭贼人的儿子!”树下的小孩辱骂似的说。
      就在这时,二毛没了力气,左手松开了树干,“啊”了一声,从树上掉了下来。
      方苏庆抬头仰望到二毛的身子正往自己跟前的那块土地落下,就忙伸出手去。二毛恰好落到方苏庆的手中。方苏庆接住二毛的那一刹那,他的臂肘的骨头承受不了二毛下落带来的强猛冲击力,吱的一声骨折了。他仍然忍住疼痛托着二毛,坚强地躬下身把二毛放到地上,然后就表情痛苦地瘫倒在地。
      “二毛,你没事吧?”肥孩探身问道。
      “没事。”二毛心有余悸地说,从他那呆呆的表情能看出他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那就走吧。”肥孩说。
      “可是……”二毛看了看痛苦地躺在地上的方苏庆,轻声说。
      “别管这个肮脏的烂人!走吧!”肥孩推着二毛说。
      “对,别管他!”其他小孩附和道。
      小孩们把二毛推走了。二毛不时回过头来望躺在地上呻吟的方苏庆,他的眼眶里闪烁着又同情又感激又愧疚的光芒。
      “放开我!我要带他去看医生!”途中,二毛挣脱开其他小孩的手,朝原路跑去。
      但等他跑到大榕树树下时,方苏庆已经不在那里了。

      方苏庆强忍着疼痛走到了村里赤脚医生的医馆。杂乱的医馆里没有几个人,沉闷的空气里充满难闻刺鼻的药味和浓重的烟味。
      “苏庆,你这是怎么了?”赤脚医生见到苏方庆痛苦的表情,就忙从药柜后走了出来,问道。
      “手……折……了……”方苏庆垂着手一字一顿地说。
      “怎么折的!”赤脚医生赶紧把方苏庆扶到紧挨药柜的一张长木椅上坐下,然后轻轻地托起他的双手。
      方苏庆“哎哟”了一声,低声说:“轻点,胡叔。”胡叔就是赤脚医生;赤脚医生的全名叫胡椒,是个外省人,具体地说,是个黑龙江人。他身材高大威猛,恰似美国拳击手的那种身量,但他却不热爱运动,一心想着行医救人。
      “嗯。你摔折的?”
      “不是,”紧接着方苏庆说了事情的原委。
      “好小子,干得不错!”胡叔赞扬道,“你等着,我去给你拿药来!”
      “哥哥,可不可以帮我开启它?”一个女孩拿着一瓶五毛钱的汽水对方苏庆说。
      “哥哥没办法帮你开启它,哥哥的手——”方苏庆说。
      “过来,别靠近他!”一位老太婆把他的孙女扯了回去,一边说。
      与此同时,医馆走进了一个小孩。他的影子落在他右手边的水泥地和贴着红砖的墙壁上。
      “谢谢你接住我。”小孩盯着方苏庆垂落在他两腿间的两只手臂,感谢地说。
      方苏庆抬起头,瞥见小孩的脸,知道他就是那个从树上掉下来自己用手托住的小孩。
      方苏庆怔住了,没有说话,他始终认为村人无论如何是不会感谢他的,乃至天真无邪的孩童。
      “你的手没事吧?”见方苏庆没说话,小孩又接着说。
      “没什么大碍,只是手折了,一两个月就能痊愈。”方苏庆强笑道。
      “苏庆哥——我以后就叫你苏庆哥,行吗?”小孩问。
      “你不可以亲近我的,我是坏东西,会污染到你的。”方苏庆用一种自嘲的口吻说。
      “苏庆哥,你其实不是什么坏东西,只是大家都对你父亲和母亲抱有成见,连带地也对你抱有成见。”小孩反驳说。
      “唉……”方苏庆叹了口气。
      “你叫什么呢?”方苏庆问小孩道。
      “我叫刘二毛,你叫我二毛就可以了。”小孩回答说。
      “哦。”
      胡叔拿了几瓶膏药过来了。
      “诶,你不是刘正云的儿子刘二毛么?你是不是又拉肚子了?”胡叔把膏药放在方苏庆的屁股旁边,问。
      “没有,我健康着呢!”二毛说。前些天,他拉过肚子,他爸带着他来给胡叔看。
      “那你来干吗?”胡叔笑着问,“这里可不是游乐场。”
      “来向苏庆哥道谢。”二毛说。
      “我的手就是他砸折的。”方苏庆插话解释道。
      “噢,不错嘛,苏庆,你有粉丝了!”胡叔说。
      “别说笑了,胡叔,快点给我包扎吧,我疼着呢!”方苏庆催促道。
      顿时,胡叔像变脸似的,一丝不苟地包扎起了方苏庆的双臂。他手法娴熟,仅花费一刻钟的时间就包扎好了。
      “胡叔,我不方便拿钱,你自己掏吧。”方苏庆站起身,将他的屁股朝向胡叔,说。顺便说一下,他自己在他的裤子后面缝了个拉链口袋,用以装钱。
      “苏庆,你说的什么话!这么多次了,我有收过你医药费么?”胡叔有些生气地说。
      “可是……”
      “别可是了,你再怎么说,我也是不会拿你的钱的。”胡叔语气坚决地说。
      “那多谢胡叔了。再见!”
      “再见!记住,每隔两三天就来换一次药,换上一两个月药就没事了。”胡叔冲着方苏庆的后背说道。
      “嗯,我记住了,胡叔。”
      刘二毛扶着方苏庆往小木屋走去。三四只迷了路的花色蝴蝶追着他们飞了好些街道,似乎跟着他们就能找寻到想要前往的地方似的。
      “二毛,我的手不好使,你能不能到我的屋里把我放在桌子下面的那小袋化肥拖出来呢?”方苏庆路过他那块撂着锄头的田地时,问二毛道。
      “行,没问题。”话犹未尽,二毛就拔腿朝方苏庆的小木屋跑去了。
      就这样,二毛每天都向方苏庆这边跑,跑来帮他除草帮他施肥。久而久之,他们成了关系友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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