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照彩云归》小笼女

5、第四章 花笺

　　璎珞驾着马车一路颠簸。
　　“我们这是要回府吗？”
　　林之焕正凝神擦拭着剑神给他的那柄饮血剑，听到邱槐叫他，立刻笑得温和：“我们不回去了，小槐随我出去玩好不好？”
　　邱槐吐了吐舌头，转过身去趴在床边看风景了。夫君真是太奇怪了。邱槐这样想。
　　自从在苍云山见过剑神之后，邱槐能明显地感觉到他对她的态度不一样了。即便之前他们两个人也是客客气气的，邱槐在他面前犯“蠢”的时候他也是经常笑，可是现在的笑容明明不一样了。说话时也不再是那种带些嘲讽的清冷语气，而是像哄小孩子一般。奇怪，着实奇怪。
　　邱槐想不通林之焕莫名的转变，也懒得去想了。
　　林之焕本来聚精会神，被她这一问散了心神，又见她不搭理自己，不由得有点郁闷。师父的话如洪钟般在耳边响起，林之焕眉头轻皱，摇了摇头。麻烦，真是麻烦。
　　“公子，前面就是一个镇子，我们可以在那儿稍作休息。”璎珞的声音隔着窗幔传了进来。
　　林之焕将剑插进剑鞘中：“好。”

　　当璎珞把马车安顿好，又向店家问好路的时候，邱槐已经坐在客栈大堂打瞌睡了。
　　“夫人醒醒，吃了饭再睡吧。”林之焕左手顶着她的额头防止她磕在桌上受伤。
　　璎珞一瞬间有点想笑，苍云堂的朱雀公子冷面冷心，何时有过这样温文的样子？正想着，手不禁抚上了颈间的那串璎珞。
　　邱槐悠悠转醒，双颊微微粉红，眼神迷茫。
　　林之焕面向璎珞，手仍是抵在邱槐额头上，做出了非常忧虑的表情：“你说旁人要是知道了朱雀的夫人这样呆，那可如何是好？”
　　璎珞知道他是在开玩笑，只是笑笑，没有回答。
　　“这位爷，这我可不好跟掌柜的交代啊。”小二略带稚嫩的声音在喧闹的客栈中显得很突兀，也吸引了不少目光。这小二大概十五六岁的年纪，看样子还是新人。他的衣领被一个络腮胡大汉攥在手里，那大汉高了他不止一个头，小二被他拽得双脚近乎离地，却又不敢反抗，脸上全是痛苦和惊惶。
　　“爷在这儿吃饭，你们掌柜的不好生伺候着爷也就算了！”络腮胡大汉左手提着小二的领口，右手拿起桌上的一坛酒喝了一口，便将坛子随意一丢，“这酒也太淡了，你们合起来唬爷是吧！爷今儿个就是不认账了，怎么着吧！”那坛子碎了一地，周围的人都有点惊慌，不由得往后退了一退。“告诉你们。”络腮胡大汉指着往后退的客人们，“这儿方圆百里都是我彪爷说了算，你们谁要是多管闲事，那就别管彪爷手下不留情！”
　　人群窃窃私语，有一两个颇有正义感的壮年撸起了袖子想要上前理论，却被一旁的同伴按住。
　　璎珞看气氛有点紧张，压低了声音询问林之焕：“公子，是否需要我……”
　　林之焕摇了摇头，示意她静观其变。
　　邱槐安静地吃着面，仿佛这里发生的事情跟她无关。
　　“哎哟，彪爷是什么俗名儿呀。”这声音明明是由男子发出的，可是却有着别样的妩媚，“俗得我的酒里都进了土了。”
　　那位彪爷听到竟然有人敢拆他的台，不由得涨红了脸：“哪里来的娘娘腔！”
　　“哎哟哟，可吓死我了。”人群不约而同地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让开了一条路，好让这两人能直接对话。声音的主人看上去还很年轻的样子，身着淡紫色的衣服，因为低着头喝酒，所以看不清长相。他的桌上只有一壶酒，一叠花生米和一个用来喝酒的碗。
　　“哼，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娃娃！”彪爷重重地将小二往旁边一丢，径直向那人走去，“今天我就让你知道该怎么跟你爷爷说话！”
　　一直低头喝酒的男子抬起头来，那是一张比女子还精致的脸——一双丹凤眼不怒而嗔，左眼下面有一颗小小的痣，鼻头微微向上翘，唇红齿白，更是拥有平常女子都没有的雪白肌肤。他鲜红的嘴唇扯出一个不屑的笑：“好丑的一张脸啊，我爷爷可比你好看多了。”
　　彪爷气得连脖子都红了：“爷爷最恶心死娘娘腔！你小子报上名来，好让爷爷知道杀的是谁！”
　　男子缓缓站起来，林之焕注意到他腰间插着一把铁骨扇，这恐怕就是他的武器。“我的名字啊。”男子从桌子和椅子中间走出来，姿态别样婀娜，抽出腰间的铁骨扇，也不展开，而是拿在与肩同高处，一步一步走向彪爷。彪爷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他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无比妖娆的男子，难以相信自己竟然会怕他。而男子接下来的动作更是让彪爷大吃一惊——他用手中的扇子轻轻点了一下彪爷肥大的鼻子，媚气十足地说了一句：“你猜。”然后转而回头展开扇子遮住脸，轻轻地笑了起来。
　　人群也骚动了起来，有好事的人直接吹起了口哨。彪爷彻底被激怒了：“你小子竟敢玩你爷爷！”说着，他伸手去抓男子的左肩。男子一弯腰便躲开了，接着转过来用铁扇重击了他的鼻子，趁着他分心的时候又绕到他身后击中了他膝盖的后侧。鼻子酸得不由流泪的彪爷就这样在所有人面前跪了下来。他刚想站起来，头就被按住：“你看，动武多粗鲁啊，我的衣服都弄脏了。”
　　彪爷试着挣脱男子的束缚，但是男子看似轻轻放在彪爷头上的手实则用力极大，即便是彪爷这样身形魁梧的大汉也难以反抗。“你想怎样。”彪爷终于冷静了下来。他就算再愤怒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远远不是这个娘娘腔的对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我想怎样啊。”男子左手控住彪爷的头，右手轻轻掸了掸左肩上的灰尘，“你去给那个小二磕个头，叫声爷爷就好了。”
　　人群中发出“欸”的声音。就连被扔在一旁惊魂未定的小二都惊讶了指着自己：“我？”
　　“怎么样，我提的这个要求，你是从，还是不从嘛。”男子的丹凤眼微微眯起，声音中居然带着别样的娇嗔，仿似一个赖着丈夫给自己买上好胭脂的女子，只是这“女子”铁扇抵在彪爷的死穴上，只要稍稍用力，彪爷就再也“彪”不起来了，“你要是不依，我下手没轻没重的，你可别怪我。”他看起来完全是一脸无辜的少女样，好像自己手中握的不是一条人命。
　　彪爷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答应你便是了，只是我做了这件事，你就得放我走。”
　　“哎哟那是自然。我说话可最算话了。”说着他控在彪爷头上的那只手转而拎起他的后颈，迫使彪爷站了起来，又在他背后推了一把，“去吧，别让我们小二等急了啊。”
　　彪爷一步一步走向小二，脸上仍旧是凶神恶煞的表情，只是在离小二还有三尺的距离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响头：“爷爷……孙子不懂事，吓着爷爷了。”
　　围观的客人们中发出一片嘘声，小二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定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彪爷站了起来，却发现男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自己后面了，他挑逗地拍了一下彪爷屁股，彪爷一下子又怒得涨红了脸，但也只能“哼”一声，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好！”人群中一个书生样子的男子大喊一声鼓起了掌，接着所有人都跟着鼓起了掌。男子重新展开扇子遮住了嘴轻轻地笑，绕过了所有人走到了林之焕他们的桌子旁，在桌子没人的一角坐了下来。
　　璎珞右手握住剑柄，林之焕却作了一个向下压的手势，接着站了起来，拱手弯腰：“在下林之焕。这是内人邱式，这是侍者璎珞。不知该如何称呼公子。”
　　“哼。”男子轻轻扇动铁扇，“你们这套俗礼呀，我最是看不惯。”说着，他突然合上铁骨扇向林之焕掷去。林之焕用手中的剑拦住了扇子，又是弯着腰双手奉上。
　　男子盈盈笑着接过了铁扇：“不错，你还配得知道我的名字。听过笑面扇么？”
　　“原来公子是笑面扇夏花笺前辈，失敬。”
　　“朱雀公子也很是了不得，我常年闭关也经常听说黄云苍那老头儿收了个不错的徒弟，今天一看果然是一表人才。”
　　“常年闭关？你很老了吗？”邱槐的一句话让一直媚笑着的夏花笺变了脸色。林之焕和璎珞也在旁边忍住笑意。夏花笺和剑神是同时期的人物，林之焕也听师父偶尔提起过这个人，所以他再年轻也至少有四十岁了，只是这张漂亮的脸看上去却像是和林之焕差不多年纪。而夏花笺也最忌讳别人提起他的年纪，所以当下气氛有点僵硬。
　　“前辈莫要生气，内人年纪还小，不会说话。”
　　“年纪小说错话也是有的。”夏花笺一下子阴阳怪气了起来，转而看向邱槐，“你姓邱，名字是什么？”
　　邱槐呆呆地看着他：“你猜。”
　　夏花笺气得七窍生烟，这个呆子一样的人居然用他的话来对付他本人，余光瞥向林之焕和璎珞，璎珞神色倒还算如常，只是林之焕的脸几乎忍笑成酱色。
　　“咳——”夏花笺清了清嗓子以挽回自己的尊严，“朱雀公子的这位夫人颇为有趣。”
　　林之焕也不禁干咳了一声来忍住笑意：“失礼了前辈，内人单名一个槐字。”
　　“哦——邱槐啊。”夏花笺口中念着这个名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前辈可是见过内人？”
　　“我才没空见这小呆子。”夏花笺悠闲地摇着扇子，“不过想到了一个老朋友，那个人很喜欢槐花。”
　　“多谢公子今日救命之恩，请公子受小人一拜！”小二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夏花笺的旁边，正做出要行大礼的姿势，夏花笺便用扇子拖住了他的手肘：“虚礼就不必了，我有些饿，你去给我端一碗面来就好，要跟那个呆子的一样。”说着，手指向了邱槐。
　　小二感恩戴德：“公子稍坐一会儿，面马上就送来！”
　　夏花笺摇着扇子哼着小曲儿，从怀里摸出了一枚梅花镖拿在手里把玩。
　　林之焕和璎珞脸色均是一变。剑神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后，林之焕就将他身上的那枚梅花镖取下，并与毕方宫的事情一并告诉了璎珞，所以这次上路他们根本不是出去游玩，而是去毕方宫寻仇。
　　“敢问前辈与毕方宫是何关系。”林之焕瞬间又是那个冷面冷心的朱雀了，“家师死于毕方宫之手，这件事，前辈可是已经知晓？”
　　夏花笺将梅花镖放在桌上轻轻一送，梅花镖被桌子另一头的林之焕轻轻接住，果然与自己手里的那枚一模一样。
　　“黄云苍被杀我确实已经知道了，这也是我提前结束闭关的原因。再怎么说他也是个人物，就这么死了确实有些不明不白。”他难得如此严肃，“只是这件事情牵涉到毕方宫那边，就没那么简单了。我想你的师父一定跟你说过千万不要帮他报仇这样的话吧？”
　　“前辈果然料事如神。只是弑师之仇不报，晚辈内心难安。”
　　“哼，就凭你，还有这个白衣妹妹，加上这个小傻子，你觉得你能报仇？恐怕连毕方宫的地砖都没看见就没命了吧。”热腾腾的面被端上，夏花笺慢慢地吃着。
　　林之焕听出了他语气中有相帮之意，便试探：“晚辈无论武功造诣，还是江湖地位，皆远比不上前辈，若是前辈愿意帮助晚辈，那……”
　　“哎，别急着给我带高帽子。”夏花笺不紧不慢，“你的什么师徒之情嘛，我也不懂，我跟黄云苍老头儿也几十年没见了，要我替他报仇，未免有点牵强。”
　　“喂，你帮帮我夫君好不好？”夏花笺感到自己袖子被人轻轻扯动，视线一偏，果然是邱槐那张看起来呆呆的脸，“我夫君什么都不会，只会擦剑，很可怜的。”
　　林之焕的脸色一下子有点尴尬。夏花笺先是愣了愣，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哈哈大笑：“哎呀朱雀公子，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啊？罢了罢了，我就帮你们找找那个神出鬼没的毕方宫好了。”
　　林之焕和璎珞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看向邱槐。她正在夏花笺的碗里偷面条吃。
　　“那便多谢前辈了。”林之焕深深地作了一个揖。
　　也许，这邱槐还真是师父送给自己的一个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