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困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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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朝蘅不喜欢那群相处一整年的“同学”。
他们和张海欣完全不一样，当她习惯了张海欣的存在以后，再看其他的本家小孩就觉得哪里都不对她的交友口味。一双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复杂的审视和算计，地位和等级观念深深地烙印在这些从小就被教育往上爬的小孩们心里，张朝蘅很少能从他们的目光中捕捉到几分纯粹，她只能看到忌惮、羡慕、渴望以及更多更深层更阴暗的东西。
此时也是。她移开视线，看向不远处的张承烨。
以及他身后横放的一口黑棺。
所有人都在古墓里，正对着它。棺盖被推开一寸，室内明明有点燃的蜡烛，然而棺材里面却还是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到。上课场景的切换让张朝蘅有种即将上最后一堂课的预感，她看着那口黑漆漆的棺材，眼神似乎被那条三厘米的缝隙黏住了，怎么也移不开。
“从这口棺材里摸出东西就视为合格。”张承烨走到一旁，把身后的黑棺露出来。
除了这句话，再没有别的提示。
谁也不知道黑棺里有什么东西，又有多少机关。张承烨并没有告诉大家里面有多少东西，谁先谁后变成了所有人本能关注的问题：如果最后一个人什么都摸不到呢？岂不是意味着这次结业考试成绩为零？这样的后果谁都不想承担，所有人都想当第一个探宝者。
但他们都没有真正跟着长辈下过墓。
眼前的考试结果占大考评分的三分之一，危险程度自然不会低，棺材里很有可能设置了要命的机关，轻则受点伤，重则断了好不容易训练出来的手。一时间所有人都迟疑不决，面面相觑，不放过对方哪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张朝蘅上前一步。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她变成了打破试探的人，现在没人能和她争夺第一个人的位置，剩下的孩子死死地盯着她，冰凉的目光悄无声息地贴满了她的背。张承烨也在看她，但他的表情里没有什么值得分析的变化。
张朝蘅深吸一口气，走过去蹲下，检查周围有没有隐藏的机关。
虽然棺材盖已经被人推开了几厘米，但她学过的知识告诉她，此时就着这道缝隙继续开棺会扣很多分。此时的墓室是考场，但以后的墓室只能是生死的试炼场，运气欠佳又贸然推开棺材的话可能会触发各种各样的危险。
她摸了一遍棺木表面，在张承烨带着几分满意的目光里，没有摸到任何可能的机关。
张朝蘅重新站起来，意识到最终还是得把手伸进棺材里摸索。她挽起袖子，指尖轻轻点了一下打开的缝，不再犹豫直接伸手进棺。
噗嗤。
周围人沉稳如山岳的心跳声里，她听见了一道穿透柔软潮湿物体时的声音。
阴凉的感觉裹住了她的手掌，张朝蘅瞬间呼吸急促起来。里面躺着的应该是一具还算新的尸体。她第一次直接触碰这种东西，一时间没控制好力度，把尸体的脸部按下去一个大坑。腥臭的味道越来越浓，张朝蘅拧眉继续摸，触碰到类似牙齿的坚硬物体时才松了口气。那两根长期训练的手指瞬间发力撬开尸体的牙关，灵活勾走其中咬着的玉石。
拿到东西以后张朝蘅立刻抽手。
“玉蝉，通过，”张承烨点点头，又看向旁边跃跃欲试的小孩们，“下一个。”
发现张朝蘅拿到的东西还不错以后，试探和观察被其他张家人抛到一旁，谁都想抢着来。
张朝蘅默默地拿着玉蝉站在角落里，她无数次想看看自己摸出来的东西到底是何模样，却又不敢看。她很清楚自己手上应该还有不少从尸体上带下来的腐肉碎屑。
虽然平时没少看过尸体的图解，但真上场了，她还是很难摆脱一瞬间的巨大精神冲击。大脑分辨出手触碰的东西是尸体的那一刻，张朝蘅感觉到了一种源自基因的强烈不适感。她咬着牙从尸体嘴里拿到玉蝉，乐观又悲观地安慰自己说，以后碰得多了就习惯了。
张海欣之前就这么告诉她。
现在她拿着这样苍白无力的理由安慰自己，张家人长期和地下世界打交道，接触尸体比吃饭的频率还高，她得习惯。
得习惯。张朝蘅咬着牙对自己说。
然而另一边，不得不排队考试的其他小孩却没有她那样的反应。他们只想在未来的大考中拿到上等名次，触碰尸体时想的是如何拿到好东西，但没人能够摸出像玉蝉一样好的东西。
时间飞速流逝，蜡烛越燃越小，排在最后面的人神情阴云密布。轮到最后一个孩子时，他踮着脚，半个身体几乎贴在那口棺材上，一边摸一边皱眉眨眼。其他人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每个人手里都有点“战利品”，唯独最后的这个孩子急得满头大汗，从棺材里掏出一串铜钱。
尸体被翻动这么多回，空气里的臭味已经有点刺得眼睛痛，张朝蘅已经有点受不了了，下意识去看依旧站在棺材旁边的张承烨。
他依旧安静地充当非常有存在感的背景板。
就好像墓室里充斥着的极度可怕的味道对他来说什么都不是。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张朝蘅觉得自己的嗅觉都快失灵的时候，她看到张承烨终于动了。他向她走过来，却又从她身边走过，走向了他们来时的甬道。
其他人也好奇地回望。
“师傅！”张朝蘅捏着玉蝉，叫了一声。
“你们的考核还没结束。”张承烨回头看了她一眼，半张脸隐藏在黑暗中，另外半张脸上的眼睛在烛光里闪烁着狼一样的冷光。
他从未在人前露出这样的表情，张朝蘅呼吸一滞，想说的话立刻哽在了喉咙里。一瞬间她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似乎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都会超出她的预料。而最大的变数，就是在这堂课上有着绝对控制权的张承烨。如果他要做什么，她很难反抗。
果然。
她的预感成真了。
“接下来，你们要在这里待够十二个时辰才能出去，到时候我会根据你们手里的东西判断你们的等级。”
张承烨只用一句话就搅乱了学生之间的平静。
张朝蘅根本看不清他到底开启了什么机关，她只知道张承烨消失在黑暗的下一秒，巨石猛地砸下来，封住了墓室。十二个孩子被困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又是新一轮面面相觑。
谁都没开口说话。
现在张朝蘅也加入了试探的行列。
张承烨留下的那句话变成了极具危险性的暗示。在这十二个时辰里发生什么都可以，密闭的空间里所有人都可以抢夺别人掏出来的东西，因为只有“出去”的时候拿着的东西才算是自己的。这条规则直接打破了所有人的体面，没人会放弃这个修改分数的机会。
作为主考官的张承烨也不再站在她身后，所以……
她现在是最危险最孤立无援的“少数人”。
没有食物和水，也不能睡着，否则等待她的就是失败。
张朝蘅顾不得手上和玉蝉上的尸体腐肉，把玉蝉放在最贴身的口袋里，当着其他人的面缓缓往后退，寻找墓室最适合防守的角落。而剩下的十一个小孩互相对视，不约而同地向她包围过来，似乎约好了要先抢夺她的东西。
张承烨再打开墓室的时候，里面的争夺已经结束了。
提前清理过的墓室地上散落着很多碎布片和其他看不出形状的东西，棺材甚至也磕碎了三个角，十二个孩子里只有一个还坐着，其他人都倒下了。只不过躺着的孩子胸口还有起伏，而棺材上坐着的孩子闻声抬头，乱糟糟的头发底下一双浅紫灰色的眼睛里满是戒备和杀意。
是他想要的结果。
最后还能站着的人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徒弟，她现在有能力去参加属于她的那场大考了。
“起来。”他说。
张朝蘅迷茫地看着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眼前的“对手”是她的师傅，这场考核的主考官。张承烨的到来意味着考试彻底结束了，她把自己手里的玉蝉放进他伸过来的手里，又看了一眼旁边东倒西歪的其他“同学”。
“这是他们的选择。”张承烨说。
选择抢夺就要考虑到失败的后果，只不过他们面对的对手还有底线，没要他们的命。
“那他们会被分为几等？”张朝蘅终于开口说话，长时间不喝水不进食的情况下她的声音变得有点沙哑。
“中等。”
“……那我要他。”张朝蘅指了指距离她最近的那个鼻青脸肿的男孩。
男孩还有点意识，虽然虚弱但还是动弹了一下，用肿着的眼睛努力地看了她一眼。他是最先向她动手的那个领头者，也是最不要命的，手指甲缝隙里还有从她腿上抓下来的血肉。张朝蘅看着他蜷曲的手指，皱了皱眉，但却没有回忆起那种血肉被撕扯的痛苦。
好像真的已经麻木了。她想。
“他叫什么？”张承烨已经看不出男孩原本的样子了。
“他叫张德音，”张朝蘅从棺材上跳下来，直视着张承烨，“如果他以后依旧是中等，那我要这个人当我的下属。”
“可以。”张承烨点头。
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一天降到了冰点。
但这也在他的预料之内。
他看着仿佛脱胎换骨的张朝蘅，心头那一缕遗憾迅速被重重压力遮盖住。他让人把其他小孩运出去治伤，又对着她轻声说：
“属于你的考试真正开始了。”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困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