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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孽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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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上元盛况,邺都倾城游乐,通宵达旦,直到玉漏频催,金鸡报晓,众人方才兴尽而归。
棣亲王府,鄱阳郡主所居圆明园内,日近正午,园子里仍是一派清风雅静,毫无往日喧闹欢快的气氛。
廊下几个小丫鬟,闲来无事聚在一起,轻言细语的聊着不相干的琐事。偶尔声音大了些,那厢玉版便掀了帘子走出来,皱眉训斥道:“吵什么吵?若是闹醒了郡主,仔细你们的皮!”
众人咋舌,唯唯诺诺的应了,这才知道她们家主子竟然睡到现在还没起床。
玉版喝退了众人,又折身返回室内,没好气的继续侍弄起手中的针线。哼,她的好主子,玩了个天昏地暗才知道回家,害她担惊受怕了一整夜。这倒罢了,还硬说什么她的男装扮相比不上葛巾,偏让她留在屋里,自己带着葛巾逍遥快活,不知道是谁替她们守了一夜的门。
玉版一边腹诽,手中却毫不含糊的飞针走线,绣着一方精致的锦帕。那上面的图案甚是奇特,不同于闺阁中常见的花鸟虫鱼,而是一只紫色的蝎子。是她家主子亲自指定的、号称为什么本相星座的专用标记。
切~玉版撇了撇嘴,不觉把赵萱平日的形态学了个五分像,喜欢什么不好,偏偏喜欢蝎子,她家主子还真是生怕别人不误解她心如蛇蝎呢。
朝南的主屋内,珠帘轻垂,熏香犹燃,重重纱幔掩映着一张檀木大床。帐中人儿兀自酣睡未醒。浓密的眼睫低垂着,嘴角微微含笑,不知道在做着怎样黑甜的梦境。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守在帐外的丫鬟听见帐内传来慵懒的呼唤声,知道主子醒了,忙不迭地打起帐子,侍候赵萱穿衣洗漱。
赵萱玩了大半夜,又睡了这半日,腹中早已饥肠辘辘。眼见桌上摆出三样点心,五碟小菜,金黄葱绿的色泽,配着白生生的鱼片粥,不由食指大动,埋头直吃了三碗,方才满足地下得桌来,转头招呼玉版收辍收辍,随她去向老太妃和王妃请安。
还未出门,就见葛巾掀了帘子进来,一脸慎重,俯身在赵萱耳边低语了几句。
“哦?”赵萱挑了挑眉,把手一挥,“牌子丢了就丢了吧,叫他别跪了,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去。”
“郡主,那侍卫腰牌上可刻有咱们王府的标记,奴婢只怕有人会循着那牌子找上门来。”
“没事,”赵萱毫不在意地伸手捻了颗果子丢进嘴里,嗑吧嗑吧嚼着,做出一副有持无恐的恶霸模样,“即使知道,他们也未必敢找上门来。”
赵萱一派漫不经心,谁知道,前门就有人捧了这牌子,求见棣亲王。
棣亲王赵康恰巧不在府中,执事之人只道小事一桩,三言两语便欲留下牌子,打发了人去。
来人却言语傲慢,只说求见王爷,哪里肯留下牌子。那王府管事何曾受过这等气,不免言语间冲撞起来,来人终于摔门而去。
景泰宫,又名锦城,是锦纶历代皇帝的宫廷。这座古老的建筑历时三百一十七年,多番改修扩建,自是无比巍峨壮观,金壁辉煌。
锦城玉藻宫,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宫侍们惶恐地低下头,一双狻猊玉爪靴一阵风似的从眼前掠过,带起珠帘四散,碎作一地。
宫侍们动也不动,只是把头垂得更低,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一个不小心触怒了来人给自己惹来天大的祸事。
御书房外,守门的宫人眼见一人气势汹汹的直闯过来,压根没有让自己进屋通报的准备,匆忙之间,只得扯起尖细的嗓子报道:“十七王爷到~”
来人不由分说,自己伸手掀开帘子,一步就跨入室内,惊得打帘的宫人出了一身冷汗。
书案前,正在批阅奏章的徽帝抬起来,对着来人微笑着说:“朕道是谁,敢这样不经通告便大刺刺地闯进朕的地方,果然除了小十七不作第二人想。”
“臣弟参见皇兄。”
“免礼。”徽帝挥了挥袖子,饶有兴趣的盯着面前少年绷得紧紧的面孔,开口问道,“怎么啦?莫非有谁给你气受了,要朕给你出气?”
“皇兄,臣弟今日特为请旨而来。”赵睿一撩下摆,双膝着地,“恳求皇兄下旨,让臣弟带人捉拿那宝林禅寺要犯。”
“哦?”徽帝微微敛眉,“我朝护国之寺何来要犯之说?”
“哼,蔑视法度,抗律不受,当街逃逸,愚弄尊者,不是犯了大罪是什么?”赵睿冷着一张绝色俊颜,语调中尤自带着怒气。
徽帝哑然失笑:“朕听闻今年斋王亲选的供奉当街逃走,难道果有其事?”
赵睿脸上怒气更甚,抿紧了嘴唇,却不回话。
徽帝见此模样,知道他必是碰了钉子,不由半是好奇半是打趣的问道:“何人如此托大?竟让朕的十七弟烦恼至此?”
这不说还好,徽帝这一问,越发激得赵睿把攥在手心的腰牌丢到地上,恨声说:“他棣亲王府好大的派头,小小一个丫鬟也敢驳我的面子!”
徽帝失声笑道:“一个丫鬟?”
赵睿微微涨红了脸,依旧不依不饶:“管他丫鬟还是郡主,我看中的人,哪怕他棣亲王府是龙潭虎穴,我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出来!”
徽帝扶额大笑:“小十七,你也太不知好歹了,为了一个丫鬟,竟然找上他家……行啊,你就带着你家侍卫去挖王府的墙角根吧。”
“皇兄!”少年面色一沉,旋即轻笑一声,一鞠到底,“臣弟领旨。”说罢,转身便走。
“回来!”
徽帝无奈地扶了扶额角,他这个幼弟自小娇纵,养成这天不怕地不怕的跋扈德性,如今虽破格封王建府,却还是这般强横无赖。实在没少让人操心。看来这件事,还只能靠他这个当皇帝的大哥来解决,否则那泼皮小子真会叫人挖了亲王府墙根去。
棣亲王赵康端坐府中,正与一众幕僚商议政事,门外忽然递进一张帖子,竟是宝林禅寺镜缘大师求见。
赵康心中讶异。宝林禅寺乃本朝护国大寺,那镜缘大师一代高僧,德高望重,深受今上推崇,便是自己也礼让三分。但其人佛心深厚,不染红尘,今日上门拜访,实属异事。当下略一思索,便遣散众人,唤执事请镜缘大师移步落莲堂相见。
不多时,执事之人引着一位身披宝斓袈裟的尊者稳步而来。那尊者年过六旬,慈眉善目,须发皆白,令人见之如闻谛碣,正是宝林禅寺主持方丈大师。
镜缘大师进得堂来,便双手合十,宣一声佛号,道:“老衲镜缘,参见棣亲王爷。”
赵康连忙含笑相让:“大师多礼了,快请上坐。”
二人分主宾落座,一旁侍奉的仆人赶紧奉上茶来,二人捧茶寒暄一番,赵康便开口问道:“大师今日登门,实令王府蓬筚生辉,只是不知大师前来所为何事?”
镜缘大师微微一笑:“老衲无事不登三宝殿,此次前来,实是向王爷求一个人。”
“一个人?”赵康端着茶碗的手顿了一顿,复又笑道:“不知本王府中何人有如此能耐,能劳动大师亲自相求?”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镜缘大师缓缓说道,“不瞒王爷,老衲所求之人,乃天地法度所系,与我佛法缘深厚,不可不入我门。”
“大师此话怎讲?”
“此事说来颇有渊源,前日上元法会,斋王游街,恰巧选中王府中人作为供奉,却不料护法使者未能当街请回那供奉之人,致使斋王空轿而归。然那供奉之人,既然是斋王在天下人面前选出,当视作天意使然,老衲虽然愚钝,却也不敢违背上天之法,何论民意法度,皆不可等闲视之。算来也是缘法所致,合该老衲前来王府走这一遭。”
“竟有这等事?”赵康放下手中茶碗,沉吟片刻,“大师可有误会,上元那夜本王府中家宴,府中并无人外出,何来被选为供奉之说?”
镜缘大师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号,从怀中摸出一块腰牌放在桌上:“王爷传执此牌之人前来一问,便知老衲所言非虚。”
赵康一眼认出那枚黑铁包银的腰牌正是府中侍卫所佩之物,不由面色一沉,思量必是有人坏了府中规矩,私自外出惹出这等事来,本来供奉之事倒无甚大碍,只是这等奴才如此无法无天,实为隐患……思及此处,越发面色阴沉,抬眼冷冷地向身旁一人看去。
那人正是府中侍卫总管。眼见自己手下犯下如此大错,赵雷不由冷汗涔涔而下,又见主子冷冷地看向自己,心中更觉惶恐,只垂手低头不语。
镜缘大师见赵康略露不豫之色,知道他棣亲王爷面子上终究有些过不去,当下也不点破,只静静品茗正坐,气势沉稳如不动之山,却大有坚决笃定之态。
赵康虽心头不快,却也不欲拂了镜缘大师的来意,坏了佛家法缘。他抬手执起桌上的腰牌,沉声问道:“赵雷,我且问你,你可知此牌为何人所有?”
侍卫总管赵雷不敢怠慢,躬身施礼接了牌子拿在手中,细细一看,认出是侍卫李甲的腰牌,正要回禀,又突然记起一事来,一时间,不敢贸然造次,不由呆立当场,呐呐不能言语。
赵康见此情景,心知有异,却仍放厉了神色,呵斥道:“究竟是何人所有,还不禀上前来?”
赵雷见主子又问,只得把心一横,躬身答道:“王爷恕罪,属下一时难以辨别此牌为何人所有。”
“真是岂有此理!”赵康把袖一拂,“既是如此,本王留你何用?”
“请王爷责罚。”赵雷双手抱拳,单腿跪倒在地。
“罢了,罢了,”赵康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你且下去,待本王招待了贵客,再来理论。”
赵雷暗叹一声,诺诺的应了,转身退出堂去。
赵康转过头来,长叹一声,对镜缘大师说道:“大师见笑了,府中管教不力,本王着实惭愧。”
镜缘大师垂目宣了一声佛号:“王爷何必如此,本是神佛之意,佳事一桩,也不枉为府上传为美谈,还望王爷万万不要由此生憎,以免罚及无辜。”
“大师所言极是,本王自有主张,三日后必将给大师一个答复。”
“既是如此,老衲就此告辞,三日后静候王爷佳音。”
“大师放心,本王必不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