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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苏幕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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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阳光一派慵懒。圆明园中繁花斗妍,春色烂漫。众侍女贪恋这娇懒春色,三三两两聚集在园中摘花斗草,游乐嬉戏。赵萱闲来无事,一时兴起,索性纠集起众人,玩起了久违的杀人游戏。
赵萱一来便摸到了杀手,正在暗自窃喜,“死者”弱水便跳起来,矢口指认赵萱杀了自己,声声血泪,引来附和者甚众。
无论赵萱如何巧舌如簧为自己辩解,或大意凛然,或情真意切,众女均丝毫不为所动,一致举手将自家主子判处“死刑”,没有任何主仆道义可言。
露出底牌,众人相视窃笑,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眼色。玉版更为了自己主子的阴险毒辣得到了印证而激动得手舞足蹈……赵萱无语。
原来众人受她荼毒日久,渐已形成共识,无论赵萱是否真是杀手,都禀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理念痛下杀手。可怜赵萱一腔才智无处发挥,只得改行当起了法官。
一众人等玩得热热闹闹,赵萱这个法官当得也是有滋有味——啧啧,她这园子里还真是卧虎藏龙啊,就连平日里看起来呆呆的绿莩,撒起谎来也是面不改色。葛巾向来心机沉稳,手段圆滑,往往可以杀到最后,众人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玉版天生是个沉不住气的主,往往喜怒形于色,摸到杀手牌就一反常态的不自然,当然破绽百出;哟,这个弱水没看出来,平时娇娇弱弱,杀起人来毫不手软,有潜力……赵萱摸着下颌点了点头,值得下点功夫培养培养。
一干人正玩得兴起,守门的丫鬟匆匆来禀:周执事候在园门口,奉王爷之命请郡主前去落莲堂。
赵萱无奈地退出游戏,脸上尤自挂着一副不情不愿的神色。葛巾、玉版听到王爷二字,自是不敢怠慢,连忙侍侯赵萱穿戴整齐,又上上下下打量几遍,确定再无一丝疏漏,这才放赵萱而去。
赵萱心头纳闷,她这个亲王老爹向来不大管教于她,今天又不是什么黄道吉日,这般急急的传了她去,实在是不多见。莫非要考察她的学业?赵萱晃了晃头,她老爹不至于闲散如此吧。又莫非是她偷溜出府之事败露了?赵宣撇了撇嘴,切~她不信她老爹消息灵通至此。
赵萱走进落莲堂,她那个亲王老爹正负手背对着她站着,挺拔的身形透露出一丝威严,身侧再无旁人。
嗯~气压不怎么对劲啊,赵萱敏感地嗅到一丝不豫的气息,连忙换上恭敬的神色,规规矩矩请了个安。
赵康皱眉回过身来,见赵萱袅袅婷婷立于堂下,一身嫩黄葱绿的春装,乌鸦鸦的双鬟,眼角眉梢,竟与那人一般无二。
他静静地看着赵萱,没有说话,心中却突然一阵恍惚。她的女儿,他们的女儿,也出落得这般大了。他还记得当年在宁府初次相逢,惊为天人,她也是这个年纪,笑靥如花……
“你……”他缓缓地开口,终于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葛巾候在园门口,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远远看见自家主子一脸臭臭的表情,独自踱步走了回来。
葛巾连忙迎上去:“郡主,王爷他……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赵萱瞪了葛巾一眼,没有好气的说,“你家老爷想念我这个嫡亲亲的女儿了,特意让人把我叫去看上一眼,以慰父女之情。”
葛巾一听赵萱这话,知道自家主子定是在王爷那边受了气,当下聪明地闭口不言。赵萱在一旁嘀嘀咕咕犹自抱怨,葛巾也只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敢接口。
快到香榭丽舍门前,赵萱停住脚步,仿佛刚才想到似的,扭头对葛巾轻描淡写的说:“你去打听打听,王爷近日都见了什么人,可有什么特别的没有?”
“是。”葛巾微微一愣,心道果然还是有些不同寻常。
“小心些,别露了痕迹。”赵萱又吩咐道。
“郡主放心,奴婢省得。”
赵萱趴在榻上,眯着眼睛享受绿莩指法地道的脊柱按摩,不时发出满足的哼哼声,一派腐朽至极的模样。
葛巾掀了帘子进来,见此情景,轻轻走到榻前,躬身附在赵萱耳边低语了几句。赵萱“哦”了一声坐起身来,挥手示意绿莩退下,方自挑了挑眉,问道:“大哥屋里的秋蝉?你可确定?”
“奴婢确定,那秋蝉今天一大早被宝林禅寺的轿子接了去,走得无声无息,若非奴婢叫人悄悄守在门口,恐怕丁点儿消息都未尝可知。”
“如此说来……”赵萱蹙眉深思,状极深沉,葛巾看了,一颗心也不由提到了半空中。
“呵呵……”
葛巾正暗自担忧,却不料她家主子突然展眉露出猫一样的笑容:“既然如此,那便没咱们的事了……安哪,安哪,害本郡主还白白担心一场,真是浪费表情。”
葛巾微微张口,似乎还想说什么,赵萱却竖起食指,比在唇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摇头晃脑地说道:“嘘,不可说,不可说,一说便破。”
豫王府,琅琊轩。
“赵康老匹夫,何敢欺我至此?!”
伴随着一声怒吼,房间里传来唏哩哗啦杯盏碎地的声音。窗外,一众仆婢吓得战战兢兢,缩着脖子,不敢上前,生怕主子这股无名怒火转移到自己身上。
室内,满地狼藉,豫王赵睿一脸暴戾之色,兀自寻找无辜的桌椅摆设出气。
那棣亲王府送进寺来的供奉根本不是上元夜他所点那人,虽年龄相仿,相貌也是上乘,但又怎能欺了他的眼睛去。莫非他们以为这样就能蒙混过去?真是笑话,他赵睿即便再如何不济,也不容人如此欺侮!
他心头气苦,一抬手,一青花磁墩便凌空飞起,狠狠地撞向屋外,在一众惊呼声中,跌落阶上,发出哗啦一声刺响。
他便不信这个邪,哼,他赵睿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什么是得不到手的。
正月过后,便是寒食。宫中民间,照例三日之内不生明火,只吃冷食。邺城内外,家家户户拜扫祭祖,折柳插门,相契踏青。坊间又盛行品花、咏诗、斗鸡、镂鸡子、牵钩、放风筝、斗百草、抛瓦等活动,花样繁多,盛极一时。
是日,帝赐宴群臣于御麒殿之东亭,设蹴鞠为戏,凡武臣及勋戚子弟会球者,均可参加,以娱节日。而各王公大臣家眷,凡有品级之夫人命妇,尽皆入宫宴赏。
我们的鄱阳郡主赵萱,自然也在受邀之列。然而,对这入宫赴宴之事,赵萱却是兴趣缺缺。本来嘛,这王宫大则大矣,贵则贵矣,漂亮却不实用;后宫内院,嫔妃又多,规矩又多,她还得跟在自家老妈后面亦步亦趋,实在是无趣得紧。
这可不,葛巾一大早便把她从温暖的被窝里挖起来,指挥丫鬟们围着她梳洗打扮。赵萱浑浑噩噩,在半梦半醒间任凭丫鬟们侍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直到要出门了才稍稍微清醒了些过来,被众人七手八脚塞上自家的马车。
坐过了马车,又上了一乘晃晃悠悠的小轿。抬轿的宫奴迈着标准的猫步,晃得赵萱又是一阵昏昏欲睡。
不多时,轿子停在宣水门外,隔着帘子,一个尖细的嗓子响了起来:“请郡主下轿。”
这路怎么这么短啊,实在不够她多睡一会儿的。赵萱遗憾的想,伸手揉了揉兀自朦胧的眼睛,抬腿走了出来。
清晨冷冽的空气一激,赵萱陡然清明了几分,舒了舒胳膊,她忍不住毫无形象的伸了个懒腰。
前方一道微嗔的视线射来,赵萱立即敛眉正容,端出一副高贵典雅的郡主派头,款款上前,伴在自家老妈身侧。
领头的宫侍复又躬身用尖细的嗓音说道:“太后懿旨,请棣亲王妃移步静安宫。”
棣亲王妃点了点头:“如此,便有劳公公了。”
“本是奴才份内之事,哪里敢担王妃‘有劳’二字,”那宫侍恭恭敬敬的说,向旁边侧身弯腰做了个请的动作,“王妃,请随奴才这边来。”
棣亲王妃微微一笑,复又侧头对赵萱低声吩咐道:“为娘去去便来,七儿可随宫侍先行。”
“是。”赵萱乖巧的答道。
棣亲王妃举步欲行,却又似不放心的回头叮嘱道:“此在宫中,七儿切记不可胡闹。”
“是~”赵萱拉长了声音,依旧乖巧万分的答道,“女儿省得,娘亲大可放心。”
赵萱目送棣亲王妃往静安宫方向渐行渐远,不由轻吁了一口气,转头对候在原地的宫侍微微颔首:“劳公公领路。”
那宫侍应了一声,躬身走到了前面。
赵萱随着领路的宫侍,目不斜视,莲步轻移,走得那叫一个稳重端庄,一派大家风范。实则内里正心不在焉的猜测着太后召见自家老妈到底所为何事。
那静安宫原名初露殿,偏安于皇宫一角,远离主殿,环境冷僻。但太后素喜清净,又朝夕礼佛,反觉此处甚是合意,便将此殿改为静安宫,长居于此。
这位太后赵萱倒是见过几次,三十来岁的年纪,虽素面缁衣仍难掩绝色。据说这位太后很有些雷霆手段,当初宠冠后宫,独霸君王十余载;熙帝薨后,她又与权臣勾结,把先帝的几个儿子放的放,逐的逐,垂帘五载,倚重酷吏,苛政以待朝纲,终于给自己的儿子打下一片坚实的天地。撤帘还政之后,便专心礼佛,不问朝政。
如此女子,赵萱自然是佩服的,钦仰的,敬重的。但也仅此而已,原因无他,但凡此类人物,皆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所谓勇者必狠,智者必诈,谋者必忍,古人所言,自有天大的道理在里面。她赵萱可是谨尊古训、不为无益之事的好学生。
更有奇的,传闻太后自潜心向佛以来,逐渐厌了这华屋美宇,一念之下,竟欲舍了这尘世出家。徽帝大急,以万金之躯跪在静安宫前一天一夜,方才劝阻了太后断绝红尘的意念。另以年方九岁的幼弟,亦即太后最小的儿子,代替母亲在护国禅寺带发修行三年,以偿母愿。
对此,赵萱只是但笑不语。且不闻,心中有佛,所见是佛,即使是红尘万丈又待如何?心中无佛,即使是身处古刹名寺,把蒲团跪烂,把宝塔磕遍,也依然烦恼三千。
矫情太过!这就是她给太后下的评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