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幻海（旧）》安塔列斯

27、宁家有女

　　小满刚过，夏天的味道便浓郁起来。昼长夜短，辰时未至，天光就已大亮了，空旷的街道上，渐渐响起稀稀落落的人声，眼见又是新的一天到来了。
　　棣亲王府东门大开，早有执事之人支着一众仆妇守在门前候了半晌了。
　　清晨空气之中略带凉意，但又并不真的使人感觉寒冷。因着夜里下过雨的缘故，铺得整整齐齐的青石板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水迹，那管事的不知得了什么人的吩咐，转头叫人拿了灰糠来填了门口水渍，再细细扫去，越发弄出几分慎重其事的紧张来。
　　几个才总角的小厮，从街那头跑过来，一迭声的通报：“来了，来了。”
　　那管事的精神一振，连忙叱着众人噤声站好，又转向门内，满面堆笑地引出一人来。
　　那人素手捏着一方紫巾，身上是一水儿同色的绮罗长裙，虽是丫鬟，但那通身的气度儿直叫人不敢小瞧。只见她出得门来，美目一扫，指点众人分列两边，又让几个仆妇抬出一顶软轿，最后抬手叫身后两个小丫鬟捧出一件织锦披风并一双家常便鞋，审度间甚是仔细周全。众人唯唯诺诺，皆依其吩咐行事。
　　不多时，只见街口驶来一乘驷马安车，青盖紫绛，云母交络，被八个侍卫簇拥着，缓缓停在府门跟前。
　　立时，那满地的人儿都把头垂得低低的，一时间，王府门口静悄悄的，半晌没有动静。
　　只是这番儿时间停顿得实在太久，保不得叫人疑惑起来，便有那不懂事的雏儿，熬不住好奇心重，不免偷偷抬起眼来打量。
　　那人年纪尚小，又是府中新近采买了来的，还未习得许多规矩，只那管事的见他眉眼精灵，举止乖巧，便放在外院行走，方才被遣出去探风的几个小厮中，也正有此人。
　　辕驾上方，低垂的布幔纹丝不动，几个仆妇僵立在一侧，不敢擅动。他正奇怪，却见那紫衣丫鬟含了笑，示意左右退下，自己倒躬身上了马车，不一会儿，便扶着一人下得车来。
　　那人一身彩帛宫装，折痕宛然，眉目之间满是疏懒，倚着身侧的紫衣丫鬟，掩口打了个呵欠，软绵绵的声音毫不掩饰地抱怨：“真是讨厌，为什么要选在早上啊……”
　　众人闻言，只有把头垂得更低的。
　　他还待再看，却见那人一双眼睛朝他转过来，唬得他赶紧低下头去，心头砰砰直跳。
　　只听得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混杂着轻轻的脚步声……须臾，有人叫起轿，便觉所有声音渐渐远去，终于听不见了……
　　“五儿！五儿！”
　　身侧同伴叫了几声没回应，不由老大不耐烦，伸手就去扳他的肩膀——
　　啊？！那唤作五儿的小厮抬起头来，清秀的面孔上满是恍然……原来，原来这就是郡主啊……

　　且说我们亲爱的赵大郡主离家数日，此番归来，连回笼觉都没补，只稍事休整，就往永安堂向老太妃请安。那一众庶母姨娘们得了信，早早聚集一堂，其间赵萱自然是被无数的关切照拂，有无数关于胖瘦的话题要谈，只恨不能附上一份详细的宫中起居清单，以备各位有心之人在提及的间隙参照。
　　好容易挣脱出来，看天已是晌午了。
　　赵萱肚皮早就咕咕直叫，当下更不迟疑，径直朝着自家老妈的畅春园而去。
　　她刚走近园门，便见门口站着几个穿红着绿的小丫头，一见她来，都争着向里面通传；玉棠欢欢喜喜地迎出来，一边在口中念叨总算来了，王妃就等着郡主一起用饭云云，一边把赵萱往内里引去。
　　赵萱见了自家亲娘，那母女连心的亲情表现自然与其他人不同，喊累喊饿，撒娇卖乖，看得玉棠在旁掩嘴直笑，王妃娘亲亦是加倍疼爱非常，当下令人布菜热汤，亲手为女儿添饭夹菜，嘘冷嘘热，不在话下。
　　席间，棣亲王妃问及宫内如何，赵萱就拣些赏花斗草、双陆打马的玩乐趣事，说给王妃听耍子。自然，她那些赌马设局、私出宫门的真相，她是半个字也不吐的。
　　用过午饭，母女二人又谈了一会子体己话。午后易困，又加上欠了些瞌睡帐，赵萱觉得一阵困倦涌上来，连思考都变成一种负担了，干脆就窝在自家娘亲怀中，有一搭没一搭的接着话，不知不觉地见周公去了……
　　待她醒来，已经被移到窗前的美人榻上，身上盖着层单被；她那美人娘亲坐在榻前，眼底沉着一抹恍惚的思虑，怔怔地望着她看，却连她醒转都没有察觉。
　　赵萱有些纳闷，不由伸手过去，出声问道：“娘，你怎么啦？可是身体不舒服？”
　　棣亲王妃回过神来，握着她的手，笑道：“娘没有不舒服，只是在想些事情罢了。”
　　“这样啊……”赵萱眼珠一转，蹭过去巴着自家老妈的膝盖，脸上是十二分狗腿的表情，“何事值得娘亲如此费心，小的愿意赴汤蹈火，鞍前马后，只求能为娘分忧～”
　　王妃失笑，伸指在赵萱额上一点：“小孩子知道那么多作甚么？”
　　“娘～”赵萱哪里肯依，向前一扑，双手挽住自家老妈的胳膊，“你说过，七儿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王妃轻轻笑了，手指抚过赵萱的头发，嗓音中似有些微感慨：“是啊，娘的七儿，已经长大了……”
　　“娘～”赵萱唤了一声，乖乖的贴了美人娘亲，不再言语。
　　棣亲王妃搂了她，慢慢地说：“也没什么大事儿，不过是你那从未谋面的表姐去了。”
　　“表姐？”赵萱讶然，她可从来没听说自己还有个表姐。
　　王妃叹了一声：“你外公家在为娘这一辈上，本有一子二女。去了的那孩子，就是你那舅舅的女儿……”
　　“舅舅？”赵萱眨了眨眼，“这么说我还有个姨妈？嗳，”她嘟起嘴，“娘亲从来也不提呢。”
　　棣亲王妃笑了笑：“这些事，你将来总会知道……”
　　赵萱愣了愣，自家娘亲这番话说得似有深意，不知怎地，叫她在心底生起几许疑虑，直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
　　棣亲王妃出了会神，终于叹了口气：“去吧，娘亲有点累了。”
　　赵萱愣了愣，自家娘亲这番话说得似有深意，不知怎地，叫她在心底生起几许疑虑，直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
　　棣亲王妃出了会神，终于叹了口气：“去吧，娘亲有点累了。”
　　赵萱乖巧的应了声，虽心下疑惑不解，还是告退不提……直到出了畅春园，她还在思量，有点不对劲儿呢，她那亲亲娘亲……

　　西斜的太阳透过敞开的门窗，照得人心都是一片儿惬意的晕黄。那富有质感的粗毛地毯，各色刺绣精美的丝棉靠垫，铺着雪白毛皮的黄梨木睡榻，装饰着水晶的莲花烛台，乃至小巧的藤编脚踏，都是那么精致可爱……
　　是啊，可爱至极的可爱……赵萱趴在温柔的抱枕堆中，伸手从果盘中捻起一枚红艳艳的樱桃丢进嘴里，唔，酸酸甜甜的味道，八错八错……就连玉版那丫头，脸上也时时挂着疑是谄媚的笑样儿——赵萱捂着下巴自言自语，莫非，这就是人家说的隔日不见，如三秋兮？
　　谄媚？玉版正在斟茶的手一抖，差点没把水珠溅在雪白的苎麻杯垫上，她家主子那是什么眼神咧，人家明明只是含蓄的表达下下欢迎好不好？！
　　葛巾捧着一张帖子，满面含笑地跨进门来，习以为常地穿越这对主仆所扭曲出来的怪异空间，移步到赵萱身侧，递上手中帖子：“主子～”
　　赵萱伸手接过，看了一眼名讳，不由咦了一声，继而在唇边绽开一朵浅笑：“人呢？”
　　“在咱们园子门口站着呢，说是要把琴亲自还给主子。”葛巾笑答道。
　　噢～玉版竖起耳朵，显然是对这种稀罕事儿保持了适度的好奇。
　　“他倒记着呢……”赵萱手腕轻转，把帖子抵在唇间，想了想，荦荦一笑，“北坡的萱草左右开了，便在悦亭罢。”
　　“是～”葛巾应了，笑嘻嘻地出门去了。
　　喵，玉版抬头，目光烁烁地看着自家主子，有戏！

　　“圆明园……”
　　郢玄站在园门外，微微仰首观望。那檀木匾上绿字苍翠，粉墙上枝枝蔓蔓，荼蘼初开，软白柔腻，芬芳袭人……四周安安静静，引路的小厮垂手站在一旁，不住地偷眼打量，似是好奇……
　　静谧安逸的阳光，微微徐来的清风，仿佛是另一番天地，近在眼前，却又对他保持着神秘，拉扯出内心隐密而张扬的情绪……
　　紫衣美婢盈盈而至，朝自己屈膝一礼，笑道：“郡主吩咐，有请小侯爷移步悦亭。”
　　他深吸口气，抱琴的手紧了一紧，勉力平息胸中略微急促的心跳，点头道：“有劳了。”
　　还是那青木栈道，流水影壁，看在眼中，仍然如同初见一般浸人心脾。葛巾引着他绕过浅丘，沿着水边栈道逶迤而行。那碧水蜿蜒，桐华成荫；顽石疏丽，径草清新；远望华楼迥榭，倒映水中，颇有临眺之美……倏而丘回路转，浅黄深绿，跃入眼中，芳英依依，亭亭擢风。他正微微动容，却听得葛巾言道：“奴婢多嘴，此处名唤无忧亘，昔年郡主令人遍植萱草于此北坡之上，自避其名，故曰无忧。”
　　郢玄点头，既是那人之花，自然分外可爱，目中也不禁流露出心头所想来。葛巾微笑，复举步向前，引着郢玄缘坡转过，却又是一景——但见碧水到此化作浅滩，木栈遥遥伸出水面，尽头有亭，左临可揽悠悠湛波，右望可接萱华绚烂。
　　“前方便是悦亭，奴婢止步于此，万望小候爷见谅。”葛巾侧身让到一旁，屈膝告退。
　　“多谢了。”郢玄低声谢道，葛巾又是一笑，自行退开不提。
　　……悦亭，与其说是亭，不若凉阁更贴切些。简简单单的桐木廊柱，雪白的夏布垂落四侧；顶上，软软的阳光倾泻而下，摇曳着柔和的阴影；微风融融，把桐木的漆黑和夏布的雪白揉作一处，间或露出里面的小小人儿……
　　少女凭栏而立，乌发在脑后挽作一束，“十二破”长裙随风款动，仿若这个天地间唯一的色彩……他心里潮水澎湃，只静静地不出声。
　　少女回过头来，望着他微微一笑：“小候爷来了。”

作者有话说

　　通告：各位亲亲，本文我在自家电脑上修补，主要会在“作者有话要说的”的对话框中，增补与本文有关的趣味古代小常，待增补完毕后要重发本文，不过，情节与进度不变，不会影响各位亲亲看文，请关注！
萱草在我国有几千年载培历史，萱草又名谖草，谖就是忘的意思。朱熹注曰：“谖草，令人忘忧。”又《博物志》中：“萱草，食之令人好欢乐，忘忧思，故日忘忧草。”
赵萱，字忘忧，便是从其意了，厚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