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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逢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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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萱看着街对面那一溜儿人等,只想说一句好神奇,今儿是什么日子,好像她认识的人,都扎堆在这儿了?
起首的,自然是那惯常用鼻孔出气的豫王爷,一张俊脸沉得跟鞋底子一样,直叫人怀疑谁又欠了他八百吊铜子儿没还;紧挨着,是她那孔雀二哥,瞧他目瞪口呆的模样,连宝贝扇子掉在地上也不知道;还有先前照过面的病态男子——这回他倒没有盯着她看,只是垂目注视着地面某处,苍白如雪的手指紧紧楸着前襟,似在微微颤抖……
唉,赵萱扶了扶额角,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俗话说无巧不成书,可巧成这样也忒不地道了——那赵睿等人也就罢了,孔雀二哥也勉强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可怎么连那黑脸小子也掺杂其间,而他身侧的白衣少年,不是郢玄却又是谁?
郢玄定定的站在那里,明明只是一弹指的时间,他却觉得过了一年。
那满目灯火,累累喧嚣全化作一片空白远去,唯余街心二位少男少女的身影……那身着蓝衫、笑容朗朗的翩翩少年正是萧纭,另一人青衲帛衣,青丝绦束得一把纤纤细腰,一头乌发分束左右,收作童子髻,美目顾盼间,水波潋滟……
他闭上眼睛,复又狠狠地睁开,仿佛要把这副刺眼的画面看得更清楚一样。
好一对璧人!
一个天亭表表,一个花枝袅袅,纵是简装便服,也难掩夺人风采,嬉笑言谈间,更显出一副旁若无人的亲昵。
很好,很好……
他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人捏在手中,一种又惊又痛的感觉弥漫上来,使他不得不屏住呼吸,脸色煞白。
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从哪里开始的呢?
是缘自上元夜那一场他来不及阻止邂逅?还是在寒食宴上惊鸿一瞥的相望?又或者是……连自己也不知道的某个场景?
是他太大意,还是她根本无心?
那焚过胸口的烈焰,几乎再也无法压制,他正混乱,忽觉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袖,叫了一声:“玄哥哥……”
他恍惚低头,却是永宁站在他身边,咬着嘴唇看着他——他忽地惊觉过来,再抬首,却见街心那人终似察觉般侧了头,乌黑莹亮的眼眸一闪,扫过身侧众人,直直的落在自己脸上——
忽地,那人弯了弯唇角,浅浅地笑了。
再说那萧纭是何等聪慧乖觉之人,早在瞧见对街那一干人等后,便从赵萱脸上神情看出端倪。
他自然是沉得住气的,脸上神情不露丝毫,只在目光轻轻扫过永宁公主一身局促的青衣时,带上一点了然的笑意——那人所谓跟丢的保镖,怕就在这些人之中吧?
他也不说破,只含笑低声问道:“可是认识?”
他等了半晌,却不见那人回答,不由略微诧异地偏了偏头,只见那人望着前方,眨了眨眼,忽地在脸上绽开一个悠悠的笑靥来……那一双乌泱泱的眸子映着满街灯火,晕染出点点辉芒,真个宛如流水浮灯,叫人看得呆了去……
萧纭怔了怔,不觉顺着赵萱的视线看去——
靳安候世子郢玄?
赵萱哪里知道,她这般毫无芥蒂的一笑,落在各人眼里意味各各不同,由此生出的或怔忪,或惊诧,或疑虑,或忿怒,在那几人之间流转,终于成功的把一场暗涌转化为明晃晃的行动。
先是郢玄一言不发的大步走过来,硬生生的隔开她和萧纭两人,全不在意他这举动让众人脸色又精彩了几分。
这其中的含义太过明显,饶是如萧纭这般为人,眸色也不禁微微一暗。他不动声色地略略退开一些,挑起嘴角看看郢玄,又看看赵萱,一双眼眸自能传神达意。
郢玄更恼,当下想也不想,握住赵萱手腕往自己身边一带,侧身挡住萧纭的目光——
这下,不光有人心头“咯噔”一下,配合着“叭嗒”一声,却是赵二公子的扇子又落在地上了……
众人齐齐抽了口气,还没缓过神来,便又有人按捺不住,蹬蹬蹬走上前去,乖戾的目光扫过赵萱等人,恶声道:“郡主交游倒是广阔,这京中子弟怕是认识大半,真是亲王府的好家教!”
此话甫一出口,众人皆惊——
话说,赵萱同学从来对自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沉稳范儿颇具信心,但此时此刻,站在寂谧诡异的险情中央,再瞄一瞄外围紧张围观的一众人等,我们亲爱的赵大郡主眼角是抽了又抽,直觉得脸上油盐不浸的面皮有要扭曲的倾向,乖乖个隆冬,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八卦现场?
嗳,她低头看看自己腕上多出来的一只手,直觉得连那指尖都在微微颤抖,即使隔着衣袖,也能感觉到那小心翼翼而又固执坚持的矛盾情感……
她试着动了动手腕,那人紧了紧呼吸,却是越发握得用力。
嗳~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抬起眼来,微微侧了侧头,眼角瞟见对面众人愈加失控的表情,不觉又头痛起来。
还没等她头痛完呢,便有人还嫌不够热闹似的,非要杵到她面前来直瞪着她——那目光似轻视、似迷惑、似忿怒,复杂得连她都替他心口纠结。唔,如果目光能够杀人,她可能老早就被这位小王爷凌迟了十遍八遍了。
这还不算,此人还非得用言语来表达他的愤懑不屑,嘿,赵萱挑眉咧嘴,来得正好,本小姐正愁局面不破呢——
窄窄的街道之间,似乎连空气都凝固不动了,人人把一颗心提在胸口,不由自主地屏息憋气——
但那紧张似乎只维持了一秒,只见中心的那人眉梢轻扬,亮晶晶的眼眸扑闪着,面上不见丝毫恼恨,甚至连声音中都带着显而易见的轻快:“王爷哪里话,能认识王爷可不是我的荣幸吗?”
静默——
下一瞬,各种古怪表情出现在众人脸上,生生是一副副想笑又不敢笑、不知该作何反应的憋屈。
赵睿薄唇抿得死紧,就连耳根都透出薄怒的红色,偏那人端着一派坦然无辜的神情样儿,左顾右盼,笑容可掬,直叫人恨得牙痒。
赵萱斜眼扫过众人情态,心下暗笑不已。尤其是她那孔雀二哥,拿扇子挡了半边脸,眼角抽搐的模样,更叫她在腹中笑得打跌。只那萧纭站在一旁,目光瞿瞿,高高翘起的嘴角上笑容意味深长。赵萱心道这人又当看戏,不由丢过去一个鄙视的眼神,谁知此人反而笑得更欢,她正待补上一记白眼,忽觉得腕上一痛——
嘶,她忍不住轻吸口气,转眸对上郢玄,却见少年眉峰微皱,黑眸定定地看着自己,内里波澜层层叠叠,好似奔流着千言万语……不知怎的,偏就叫她把一点玩笑之心悉数散去,原本的嗔怪,化作春花一笑。
因着这一笑,少年目中神色一变,仿佛有什么在那霎间破决而出,散去阴霾,明亮得如同一道火焰,点燃了他的整个脸庞……
嗳,赵萱仿佛听见内心深处发出一声柔软的叹息,仿佛透过那人重新看见了自己心灵中存封已久的美好……是的,纯粹、热烈、易碎,却又那样美丽,令人心摇意曳而难以抗拒……她模模糊糊的想到,原来,她对他,到底是不同呢……
这边二人交眸凝思,不过是电光火石般的一瞬间,却也足够有心人看在眼中。萧纭目光一闪,角笑容越发清晰,看那人满不在乎地任郢玄护在身侧,看那二人间深深浅浅情愫涌动……他心头雪亮如镜,却也翻滚如潮,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垂下眼帘,目光懒懒掠过自己手中业已皱作一团的油纸包,眉宇间扬起一抹傲岸的疏狂……即便如此,那又如何?!
“回了!”
众人一惊,却见赵睿猛地一甩袍袖,自顾自转身就走。
那候在一旁的侍卫众显然是训练有素,得了这话,真是半点也不磨蹭,利落地趋步跟上。
永宁公主先是一呆,继而愤愤地瞪了赵萱一眼,跺脚赶上去。
哎,赵萱眨了眨眼,足下未动。
那赵睿走开老远,突又停下,双手负于身后,冷眼扫过来——
赵萱对上那有如实质的眼神,心下腹诽不已,转脸换上无奈的表情:“我可得走了。”
“你……”郢玄急切的开口,却又生生顿住。
赵萱指着自己:“看我这身……可不敢一个人去敲开东华门呢。”
郢玄忍不住浮上一丝笑容,听这人亲口说来,他疑虑全消,只是舍不得放这人就此去了。却见少女瞄瞄自己的手腕,再瞄瞄他……他面上一热,终于放开了手……
赵萱抿嘴一笑,侧身转向萧纭:“今日多谢照拂,不然可要错过刘兰芳的大戏了。”
萧纭笑嘻嘻地看着她,回道:“我可不敢要你谢,只盼郡主莫要忘了说过的话。”
赵萱一愣,复又想起那番关于酒肉之交的扯谈,不由笑道:“亏你说起,我就怕你忘了呢。”
“你这人说话老不作数,我可不敢再信了……”话虽如此说,少年笑容却粲然起来。
赵萱翻了个白眼,还待反击,不妨耳侧穿来一声轻哼,眼角亦瞟见那边某人已经开始做出抬脚欲走的威胁动作,心中一转,当下朝郢玄、萧纭二人点了点头,算是道别。至于街边余下那几人,她就权当作不认识,连眼风儿也不曾留下一个。
可怜赵萱哪里知道,这边某人的情绪早已不是不耐烦可以形容得了,还没等她走到近旁呢,就被那人一把扯住衣袖,拖着便走。
这小破孩劲儿还颇大,她挣了几下,都被他攥得死紧。那人可不管她跟不跟得上,一昧地疾走如奔,带得她踉踉跄跄,几欲跌倒。
眼看到了东华门,守门的侍卫还来不及发问,便被那人气势汹汹地掷出一块牌子,正正砸在额角上……
赵萱黑线到无语。
……这一路,真是所向披靡,势不可挡!
直到望见了南三院,那人方才放手,赵萱拍拍胸口,大口大口的吸气,心道杀人咧,这死小鬼到底还有米有人来管他哟?!
那人明明也气喘吁吁,却硬是直起脖子,横眉竖眼地看着她。
怎么,莫非这人还要作怪不成?赵萱心头犯着嘀咕,直想找个地儿一屁股坐下松络松络酸痛的脚板。
“你……好自为之!”
呃?赵萱还没回过神来,却见那人把手一挥,倨傲地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走了。
莫名其妙!赵萱耸耸肩膀,幸好这人没有生成她家兄弟,要不,可真叫人没法活了……她瞟了一眼同样喘着大气赶过来的永宁公主,好心好意地替她惋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