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我们回家》韩水

9、饭局

　　Albert是个闷骚又骚得很有品味的家伙，冷暖从来不在这点上存过质疑，所以当她站在Van Tang中国分部的大厦前，其实没有对这个“明明只是一个小分部看起来却很大爷”的建筑物吐太多的槽。
　　她穿着纯黑色的鱼尾套裙，戴着挡了半张脸的大墨镜，踩着十四厘米的高跟鞋，杀气重重地从转门里进来。接待的小姐以为有人要来踢馆，战战兢兢地问她找谁，冷暖环着胸居高临下道：“蓝爵。”
　　接待小姐自认为是个有职业素质的接待小姐，镇了镇心脏微笑道：“请问您有预约吗？”
　　“没有。”
　　接待小姐为难道：“对不起小姐，没有预约……”
　　“没有预约怎么了？没有预约我还不能见蓝爵了吗？这不是Van Tang吗？我来错地方了吗？”冷暖啪啪啪地连轰了几个炮，一米七五的个子加上那十四厘米的高跟鞋，整个儿一米九的巨人女战士一身黑超特警的打扮，一副讨债抢钱的嘴脸，成功地把有职业素质的接待小姐吓哭了。
　　蓝爵的办公室只有两个人，冷暖气定神闲地喝着咖啡，蓝爵则抄着手靠在办公桌上看她。看了半天他说：“你能把墨镜摘了吗？”
　　冷暖相当地冷艳，端着杯子说：“你没见过我长什么样吗？”
　　“你今天吃炮了？”蓝爵那张近乎冰冷的脸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忽然问，“你哭了？”
　　冷暖杯子哒地一声撂在桌子上，气氛冷了半分钟才终于平静下来，摘了墨镜，一双红肿的眼睛跟俩灯泡一样。蓝爵一个激灵，忙给她找纸巾，一边递给她一边问：“这是怎么了？”
　　“今天早上遇到我初恋男友了。”她一边擤鼻涕一边哭哭唧唧地抱怨，“妈的那家伙还是那么帅，居然还变得超有钱。妈的都说祸害留千年，妈的真他妈准！”
　　“你初恋男友不是那个叫什么Richard的医生吗？”
　　“不是啦。”冷暖擦鼻子，擦着擦着身子一弹，警惕地看着蓝爵，“我跟你又不熟，你怎么知道Richard？”
　　蓝爵默默地叹了一口。
　　蓝爵，三十四岁，Albert的助理之一，据说是美国哪个高校的高材生。Albert一共有四个助理，三男一女，其中三个跟冷暖关系混得不错，经常出来喝个酒泡个吧，结果Albert要派一个跟她一同到中国发展市场的时候那三个助理没一个出头的，反倒是和她最生疏的蓝爵举手了。
　　冷暖英文名叫Warmie，八年前被Albert不知从哪淘来的一个鲜货，有着东方韵味的混血小姑娘。Albert的女朋友没有超过两个星期的，起初不止是Van Tang的人，几乎所有认识Albert的人都认准了她在他身边也不会超过两周，可结果出人预料。在接下来的八年里，虽然身边女人依旧不断，可她从未离开过他。Albert送她上学，给她买房子买车，让她做Van Tang的终身模特，容许她以Van Tang的名义发表作品并大力推广。他在这八年里学会了一口流利的汉语，设计的作品多涉及中国女性，甚至在她说希望回国之后，将部分市场投放在了中国。
　　中国的市场的确是一块肥羊，可这肥羊带着一块烫手的山芋，山芋名叫冷暖，Warmie Leng。若想成功升职，掌管Van Tang在中国的生意，必须要照顾好冷暖这个麻烦。在所有人眼里她几乎和Albert的正宫娘娘画上等号，靠的近了算谄媚，离得远了算怠慢，这姑娘又是出了名的能惹事儿。所以也不能怨人家不出头，不过这次看来蓝爵的确是很够意思。
　　话说回来，蓝爵叹了这口气，充分地说明了其实接了这个活儿他也很累。他解释道：“来中国之前老板再三嘱咐我一定要照顾好你，给我列了整整三十张的清单，分别以书面和电子的形式交给我，还说生意什么的做做就好，关键是你要开心。我被委以如此‘重任’，要是连你周围的人都不清楚，这保姆可怎么当？”
　　冷暖瞪着眼睛半天没反应过来，过了好久才讷讷问道：“Albert真这么干了？”
　　蓝爵佯装惊讶：“你不知道？”
　　冷暖默默捂脸。
　　“这没什么。反正我一直都想回国工作，这也算是成全我。”蓝爵看着她，“好吧，说说你的初恋男友是谁。”
　　冷暖又一个激灵：“你思维怎么这么跳跃？再说你问这干嘛？”
　　“我是保姆啊，保姆需要知道工作内容才能干活。”蓝爵开了笔记本，神色平淡，“老板要是知道你为一个男人哭成金鱼眼睛，估计会立马杀到中国来。告诉我他是谁，要杀要剐你一句话。”
　　冷暖捂着自己的小心肝怕怕道：“谁要杀要剐了？你们不要这么暴力好不好。”
　　“这是隐患。”蓝爵认真等着她回答。冷暖揉揉眼睛：“既然你知道这么多，问你个事儿，知道Richard去哪了吗？”
　　“Richard Buffon，半个月前跟着红十字会去非洲了，他应该告诉你了。”
　　红十字会？她晓得Richard八婆又心善，见到个行乞的老太太都能买两份早饭蹲着跟人家一起吃，没想到他已经博爱到非洲了，真是她这种小市民没有的觉悟。
　　蓝爵敲着笔记本说：“行了，不跟你说这些了。今天晚上有个饭局，授权经营的公司我已经定下来了，你就跟我走个过场露个脸，省得我在老板那里没法交代。”
　　“哦。”冷暖又带上大墨镜，起身往外走。蓝爵忽然又叫住她：“晚上你能换个鞋吗？”
　　冷暖在心里默默感叹，男人果然受不了女生比自己高，表情高深莫测地点点头。

　　蓝爵对冷暖说，晚上是一个很重要的饭局，虽然他是Van Tang在中国实际的负责人，但她是名义上的负责人，担任着Van Tang的门面，代表了Albert，所以这个很重要的饭局上不能丢人。
　　冷暖哈哈大笑，说丢人？我什么时候丢过人？蓝爵递给她一份资料，幽幽道，听说五年前你刚做模特跟几个老总吃饭，有人跟你开了个黄色笑话，你就把酒泼人家脸上了。听说四年前你走秀，白色的裙子你非要穿红色的内裤，说那是你的本命年。听说三年前老板带你去游艇，你看见海鸥非说人家是大雕，然后给游艇上的人讲射雕英雄传，说杨过那只手就是被雕叨走的，还磨着船长给你找弓箭。听说……
　　冷暖连忙伸手打住，说你这都哪来的消息？蓝爵耸肩，没办法，我是保姆，高级的，业务范围广。
　　冷暖咬手，你该不会是Albert派来玩我的吧？蓝爵抬头看她一眼，不屑的意味忒浓重了，不紧不慢说，晚上换个朴素点的衣服，又不是走T台，不用博人眼球。
　　然而蓝爵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的朴素和冷暖的朴素大概是两个概念。他想着是让冷暖把她那用来寻找自信提升逼格的鱼尾套裙和十四厘米的战士高跟鞋，换成个正常点的连衣裙和矮一点的高跟鞋。他想着这姑娘怎么也是国际名模，走了五六年的T台了，品味和时尚感肯定不错，就不用他检查了，说晚上直接饭店见吧。
　　蓝爵在车上的时候冷暖给她打电话说已经到了，饭店门口候着呢。可蓝爵下车却没看见冷暖，他刚想给她回个电话，忽然从旁边蹦出来一姑娘，踩着板儿鞋穿着破洞的牛仔裤和明黄色的T恤，笑得及其憨厚地拍他：“嘿蓝爵，找谁呢？”
　　蓝爵起初不悦，寻思着谁啊这么没礼貌，等他看清那人是谁了就没有不悦了，满脑子都碎成渣渣了。
　　冷暖指着自己说：“够朴素不？”他环顾四周，然后一把拉她到角落，看了她半天，又看了半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就剩下叹气了。
　　冷暖说：“蓝先生，绝对按照您的指示，”她分别指着自己的衣服裤子和鞋，“朴素，朴素，再朴素。我这全身上下一套行头没有超过两百块，您看还成不？”
　　蓝爵咬牙切齿：“你这是存心气我！”
　　“小的不敢。存心气你我该把Maggie给我置办的那套衣服穿出来，保证我穿着和你站一起，别人都会说我是你扔在乡下老家的糟糠之妻。”冷暖抻着脖子往饭店里看，“哎，我们什么时候进去？”
　　蓝爵捂着脸，深呼吸。他想着自己真是太天真了，Warmie Leng在整个Van Tang都是出了名的神人，不然来中国分部这么好的事那三个老狐狸怎么退的那么快？他又想着算了，现在换衣服已经来不及了，让她回去吧。就跟对方说负责人有事来不了，至少不会丢人。
　　又有人拍他肩膀，蓝爵回头，是个长得挺有型中年大叔，笑呵呵地说：“蓝爵蓝先生是吧？来了怎么不进去？哟，这个小姑娘是……”
　　蓝爵心想算了，死就死吧，指着冷暖说：“这是……”
　　“我是蓝先生的秘书。”冷暖笑嘻嘻道，“叫我小冷就好了。”
　　大叔善解人意地点点头，伸手道：“走吧。”
　　大叔走在前，蓝爵和冷暖在后，动作表情相当丰富。蓝爵捏着拳头瓮声瓮气地说：“你到底想怎样，你怎么可能是我秘书！”
　　冷暖不以为然：“别装了，我看出来你对我今天朴素的打扮很是在意。说好了不给你丢人，可你现在一定觉得我丢人。既然我都给你丢人了，那还不如隐藏身份了。”
　　蓝爵被她这自暴自弃的一番话弄得心脏一缩，啧了一声，语气柔了点：“我也没觉得你那么丢人，你看这身衣服穿在你身上就比穿在别人身上好看那么一点……”
　　冷暖忽然噗嗤一笑，蓝爵皱眉：“你听不出来我在安慰你吗？”冷暖斜着眼睛看他：“你知道吗，你现在特别像Richard。”
　　蓝爵眉峰一挑：“怎么？”
　　“Richard人特别好，即便你惹了他，做了什么和他意见不同的事，他也会费尽了心思为你找出理由说服他自己，然后原谅你。”
　　蓝爵点头：“就是说之前为你收拾烂摊子都是那个医生做的？”
　　冷暖笑：“Richard惹的事情可比我多。”
　　路过洗手间的时候冷暖看见那里站着一个带孩子的妈妈，脑子抽了一下忽然想起以前妈妈说饭前要洗手。冷暖颇感动，溜进去洗手，水池前站着一个身材娇小，穿着蓝色长裙，一头披肩及腰的黑直长发的女人。她洗了手准备要走，那女人却忽然冷冷道：“走什么呀？”
　　冷暖回头，这才看清那人的脸。那人长得娇小可爱，一张标准的娃娃脸，看着有点眼熟。
　　娃娃脸冷笑一下，侧过身环着胸，上下地打量冷暖：“你去美国十年，杳无音讯，我还以为混出个什么德行，原来也不过如此。知道这饭店什么档次吗你就往里进？小时候安家没亏待你吧，吃的穿的给你都是最好的，是你忘恩负义说走就走，如今混得不好了知道回来了？怎么，晓得以辰今天在这里有饭局踩着点来搏点同情，还想着以辰会记着你们以前那点破事儿？冷暖我告诉你，别自作多情了！没有人想要看见你，安伯母死了，你就像一堆烂毛一样，别人挥之不及！”
　　说完娃娃脸冷哼一声，踩着高跟鞋哒哒地走了。冷暖愣了半天，努力搜寻脑海里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的信息，可她今天玩了蓝爵颇兴奋，没有力气再动脑，只得兀自纠结着：“这人是谁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