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我们回家》韩水

11、何时爱上你

　　安家宅邸，安以辰轻轻推开了沉重的铁门。墙壁上的藤蔓长了一节又一节，屋前的小花园早已杂草丛生。自母亲和暖暖走后，花园再无人照料，连同整个安家变得荒芜破败。
　　他没有开灯，却能不碰到任何物品地找到那个房间。暖暖在时他总是在夜里起来摸进暖暖房间，他会抓过一个小凳子坐在她床边，静静地看着暖暖的睡脸。她一向睡得沉，从未发现过他，他便从来有恃无恐。
　　暖暖有高挺的鼻梁，长而密的睫毛。他不曾晓得什么样的鼻子与睫毛好看，只知道他喜欢她的，无论是五官还是其他，都那样令人迷醉。
　　可那时暖暖只有十五岁！
　　何时对她起了别样的心思？如今细想起来，唯有那天傍晚的夕阳与暖色的阳光令他记忆犹新，经久难忘。
　　高一那年，暖暖还在念初二。他还是那个令人头痛不止的问题少年，得了空便与些社会人士鬼混。他总觉得应该放纵自己，母亲不再管他，因为他会用“娶冷暖”这件事作为回击，而父亲已许久不曾回家。直到那个夕阳将落的傍晚，他在那个老妓女的房中架起了相机，冷暖猛地推开门。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他已承认了她是自己的妹妹，安以辰有了那么一瞬间的慌张，觉得冷暖不该来这种地方，当即冷下了脸将她朝门外扯。
　　他将冷暖拉到走廊的窗户前，透着红色的夕阳暖光照耀着这对少年少女。冷暖一把挥开他的手，狠狠瞪着他。他单手撑着身侧的墙壁，指着楼道的楼梯冷冷道：“给我回去，立刻，马上。”
　　冷暖眼睛通红，奋力压低了自己嗓子：“安以辰，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他猛地一喝，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吓得冷暖一个哆嗦。他有些后悔，也晓得暖暖是在担心他。他对她发火，将母亲强加给他的命运怪罪在暖暖头上，努力给自己找个出口。他要的是放纵，心被束缚可身体却是自由，他要证明自己是自由的，即便做法在旁人看来不堪入目。
　　冷暖退了半步，身子靠在老旧的水泥墙上。可下一秒她忽然直起脊背，提起自己的衣襟，猛地一扯。她胸前的扣子崩开了两颗，露出了雪白的肌肤和分明的锁骨，还有纯白色的胸衣和胸衣下少女若隐若现的□□。
　　安以辰的脑子瞬间短路了几秒，冷暖死死瞪着他的眼睛，用了那么大的力气朝他大吼：“要照裸女是吗？你照我好了。你的相机呢？里面那女人有我年轻吗？有我漂亮吗？我不化妆，我听话，我还是个处女！”
　　整个楼道里的人都被这小姑娘喊了出来，周遭都是窃窃私语。安以辰从来没有这样慌张过，手忙脚乱地拉她的衣服想要给她穿好，却发现怎么拉都不对，手指总是不时碰到不该碰的地方。他干脆脱了自己的外套裹在女孩身上，那女孩刚刚那般决然勇敢，此刻却咬着嘴唇低声啜泣。
　　安以辰双手扶着她的肩膀，低着头轻声安抚着：“别哭了暖暖，我错了，别哭了……”
　　他轻轻拥抱她，不停抚摸她的背。冷暖也环住了他的背，那样凄然的声音：“我只有阿姨和你，只要你们还在，我就还有一个家。”
　　那女孩将自己的头埋在他的胸膛中，隔着柔软的衬衣抓紧了他的背。他痛却不敢乱动，只听着暖暖声音颤抖地说：“哥哥，求你了，别再让我无家可归了。”
　　就像年少的他一直不晓得思念究竟有着何种坚韧的力量，暖暖也从不知道从那之后他已被她牢牢锁住，眼中再无法看见旁人。之后他于她面前所言一切关于其他女人的话，也不过是掩盖自己愈加泥足深陷的事实。
　　那便是他最初的心甘情愿，再看见其他女孩已不觉得新鲜，反而是冷暖平日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更令他惊叹不已。他开始拿着相机四处拍，那个姑娘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镜头里。他会喊她：“暖暖，来，我们跟新来的冰箱合个影。”姑娘着实配合，站在镜头前，他一把揽过她的肩，掐她的脸蛋。冷暖回头看他，画面便定格在那一瞬间。
　　冷暖会怪他捣蛋，他却一边一本正经地查看照片一边说：“妹妹，你是不是长了个痘啊？”
　　他提着相机去翻母亲的化妆包，冷暖瞪她：“我长痘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翻出一个小瓶子，挤出一点凝胶状的东西往冷暖脸上糊，满不在乎的语气：“我岂不是要天天看见它？粉刺君？”
　　没等冷暖还嘴，他笑嘻嘻地喊了声“暖暖”，姑娘抬头看他，他举起相机咔嚓一下，画面定格在十三年前的那个夏夜。
　　画面之外，安以辰盯着镜头里的她，心里想着或许他已无法成为一个摄影家。若是专情于某一个画面，便一生都走不出一道墙。他已被一道墙死死拦着，走不出去，情愿只看一道风景。
　　十三年前的那个夏夜，他第一次悄悄走进那个女孩的房间，第一次那样静静悄悄看她的脸。睡梦中她没有防备，安静柔软得像一只小猫。他看了很久，心中是从未有过的平静。这是他此时的妹妹，未来的妻子，他会娶她，在将来每一个喧嚣过后的夜里，一生这样看着她的睡脸。
　　而沧桑的十三年后，安以辰依然在这间房间里，床上的人却已不在，独留他一人追逐着昔日的幻影。
　　冷暖已经归来，暖暖却还在流浪。那女人美丽动人，古灵精怪，全没有曾经暖暖的小心翼翼与笨拙。她说安以辰，你自己也晓得，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他如何不晓得？他已为她，磨去少年时的锋芒，而她独自一人漂泊他乡。十年究竟有多长，会让曾经相交相错的两颗心再无法碰撞？而十年又是究竟多么渺小，他一回头，却还能见到十几岁的他们手拉着手奔跑在金色无边的麦田里。
　　他们各自的十年，漫长的十年，渐行渐远的十年……

　　冷暖从蓝爵的车上下来，夜色还未过于浓重。她没穿高跟鞋，就想在附近走走，拦了一辆出租车逛夜街。
　　出租车将她放在了一条颇为繁华的商业街上，她依稀记得曾经这里是有名的红灯区，初二那年她到这里找安以辰，弄得她很是丢人。
　　年少时，大概没有那个女孩不喜欢安以辰那样的男孩。他帅气，会打篮球，会拉弹钢琴，骄傲自恃，桀骜不驯，嘴角永远上扬。他会收每一封女生写给他的情书，送给他的巧克力，然后礼貌地说谢谢。喜欢他似乎是天经地义的，所以她自以为也是混在那群暗自爱慕着他的女孩们里。她比她们多的只是阿姨为他们定下的约定，一个看起来并没有多牢固的约定。
　　初二那年她去帮薛明搬房子，薛明胳膊拄着一摞书问她：“妹子，你看我怎么样？要不要跟你明哥哥我混？”
　　冷暖认真清点着自己手头的零碎，头也没抬：“你是说谈恋爱？不要。”
　　薛明一副挫败的样子抱着头，贼心不死地盯着她：“妹子你跟明哥哥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你哥？”
　　冷暖没说话，照旧干活。薛明一脸的大势已去，甚是绝望地碎碎念：“你哥他不是个好人啊，他女朋友是用框算的。妹子你还是他妹妹，这不是琼瑶剧你们是不会有结果的……”
　　“你不是安以辰的兄弟吗，你这样在背后说他坏话真的好吗？”
　　薛明哈哈一笑：“这有什么，兄弟就是用来背后捅刀的……”
　　他话还没落地就见安以辰拎着一打可乐，阴森森地走进来。薛明立马换了嘴脸，谄媚地搓着手说：“以辰，辰辰，我的好兄弟，你也是来帮我搬家的吗？你看我感动的泪水，你快看！”
　　安以辰一把扔了可乐，咣当一声，薛明震了一下，气势渐弱：“以辰，辰辰，咱有话好说……”
　　安以辰眯着眼睛啪啪拍他脸：“你小子有胆儿，居然调戏我妹妹。”
　　“咱俩是兄弟，你妹妹就是我妹妹，大家疼来大家爱。”
　　“滚你丫的蛋，我妹妹就是我妹妹，想要妹妹回家管你爹妈要去。”安以辰回头冲冷暖说，“你回家，我帮他搬。”
　　冷暖纠结：“可我答应了……”
　　“听话。”那少年说，“回家。”
　　她那时晓得安以辰或许已经接受了她，他承认了她与他的家。而年幼的冷暖要求着实不多，不过是一个安身之所。他叫她妹妹，她便尽了一个妹妹的责任，乖乖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跟各式各样的女孩交往。有时他也会问她的意见，可她着实说不出什么，因为喜欢，总觉得没有什么人配得上他。
　　冷暖再往前走，半个小时后就看见了那个小剧院。
　　她初三那年，安以辰在这小剧院里有一场钢琴独奏，亲戚朋友问他时间他谎称是另一场音乐会，却将她带到了现场。
　　十五岁的冷暖一人紧张地坐在观众席上，一分一秒数着安以辰登台。当那个帅气的少年穿着一身白色的西装，腰杆挺直地坐在钢琴前，所有的灯光都是他一个人的，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就像每一个平日一样。她心里想着自己真是爱上了一个麻烦的男孩，一定会有很多人和她抢。她要化作一道坚固的城墙，才能守住住在城里的，她的君王。
　　那白色西装的男孩没有立即演奏，而是拿住了麦克，扫视着整个会场。他说：“今天这个音乐会，我只带来了一个人。她是我的妹妹，是我想要守护的人。年幼时我们总是觉得世事不公，命运应该自已掌握。可我遇见了你，从此开始尝试接受命运。或许此时此刻我不是一个好哥哥，好男友，请你给我时间，十二年后，我会是一个好男人，我会娶你。”
　　场中爆发着经久不息的掌声，人们总是喜欢这种表白的桥段，有几个男生在下面喊“兄弟我们支持你”，只有冷暖一个人悄悄留着泪。
　　那台上的少年忽然笑着说：“不要哭，暖暖，我给你的，都应该是笑着接受的。”
　　她是多么怀念十二年前英姿飒爽帅气阳光的安以辰，和那个坚信着他们十二年后会有美好未来的自己。而上天总是喜欢开玩笑，将那些憧憬出的梦境变成另一个现实的模样。梦里她与安以辰从十二前的那场音乐会开始便相亲相爱，不曾分离，如今已如他所言，她嫁给他，兴许还怀了安宝宝。
　　而现实是什么呢？现实是十年前安以辰瞪着一双血红色的眼朝她咆哮，冷暖，看到你会让我觉得恶心，为什么你要闯进我的生活？你知不知道我宁愿从未见过你？而后她被安家送去美国，三个月后断了联系与经济来源，她独自一人漂泊在偌大的美国，过着无依无靠，无家可归的生活，整整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