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四 .先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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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白雪终于睁开双眼的时候，天色已经黑到沉郁，像是黎明前的黑暗，最暗沉。
她强撑着坐起来，打量着四周。黑暗中，一株巨大的梧桐木，无叶无枝，碧玉样的枝干却是很繁盛，在黑夜里散发着柔柔绿光。
凤飞北海而栖梧桐，看着那碧枝如玉的梧桐木，白雪情不自禁地想到这句话。但是还没等她好好看着梧桐木，耳边就传来了丹景显得凄厉的喊声。
“尊者！这百年时光，这千世红尘辗转，十世轮回，只因丹景当年在灵山看了你一眼，千年情缠困于轮回，你能不能也看我一眼呢？”
周遭大片大片的丹景红开的如火似焚，像是积蓄了十世，一朝喷薄，秾丽到触目惊心，花丛中，痴痴看着前方的丹景，红衣墨发，姿态娇艳无双，比那些牡丹更美丽。只是那一双眼睛，满满是祈求。
就像是数千年或者是数万年以前，那簇鲜艳优钵花丛中的一朵娇羞盛开的丹景红一样，执着而热烈的看着身边那个风华无双却又一遭落难的男子。
她等了很久很久，然而那眼神却丝毫不见退意。而仍是满满的执着，白雪在身边看着那花丛中熟悉又陌生的脸庞，也怔怔的说不出话。就那么站在一边，静默地看着，看着这个倔强的女子，一双明眸死死地看着前方一片碧枝梧桐。时间过去了很久很久，久到白雪觉得四肢都开始酸麻疼痛了。
前方悠悠的传来一声叹息。那叹息悠远而绵长，像是从太古年间遗留至今的一缕气息，无奈而苍凉
“何苦？”
清冷的声音在周遭响起，一瞬间，丹景的眼睛骤然明亮了起来，像是千里寂寞冰冷的荒原，一下子照进了旭日阳光，她颤巍巍地站起来。
是数千年前，还是万年前，她已经记不清了，印象中唯一鲜明的是那日的风清日朗。灵山上是不变的巍峨严肃，她是优钵花丛中最不起眼的一朵丹景红，而万紫千红中，却抵不过那人的一个身影。
身形挺拔，发如墨玉，嘴角满满都是淡然，一身都是鲜血淋漓，在腹背处深可见骨的创口也没有损去这人一丝风华。佛问他：“你可知爱恨，可知苍生，可知善恶。”
他就在那花丛里静静地甚至有些悲悯的看着西天的那些神佛“所谓爱恨，所谓善恶，不过人心而已，我心所向，善恶亦有何分辨，善即恶，恶如何不为善？”丹景那时都能看到，平日里宝相庄严的神佛面色猛然一跳，连声音都带了两分愠怒：“无知孽障，我佛慈悲，你于大雪山生吞我佛，念你辈为天地而生的灵物，不忍你就此魂飞魄散，你却如此执迷不悟！口出狂言！”
“当真笑话，当日大雪山是如来金身未成，借我凤凰之血避祸，而今竟然这般冠冕堂皇！所谓世间善恶竟是由你们这群秃驴来置喙的……”他自被压于灵山优钵花丛内就是沉静的样子，一身鲜血淋漓也不见愠色，而今这般疾言厉色竟真的是第一回了。这样不顾颜面的话激的着西天神佛脸色都青了，一位佛陀站了出来，疾言厉色地对着他说：“孔雀！你休要嚣张！纵然我佛慈悲，已然封了你为孔雀大明王，你也不要有恃无恐，亵渎我佛，我等定要你形神俱灭，三魂七魄，泯然三界！”
他笑了笑，眉眼间俱是清贵，开口也是无比的清冷自持：“我何时说我是那孔雀明王了，你们自以为尊贵，我却不屑，我为孔雀尊者，是凤凰之子，这才是本尊，吾不为佛，亦不屑为佛！”
清越的声音，如昆山玉碎，声声珠玉，却彻底点燃了西方灵山的怒火。诸天罗汉，圣佛，神子，看着鲜血满身却不见狼狈的他，手中各式各样的法器举了起来，顷刻间漫天佛光洒了下来，一束束的佛光笼罩在他的身上，洞穿了躯体，本已受创颇深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在强烈的佛光中渐渐现了原形。
那是一只极为华美的孔雀，双翅尾羽，都是洁白如雪，只是翎羽是一点鲜红，在铺天盖地的佛光中，显得比那些佛陀还要神圣。
那时的丹景，神智初生，对于世间万物本是懵懵懂懂，不知所谓，然而那一幕却深深刻在了心里，那美丽的孔雀，那冷冷说着吾不为佛，亦不屑为佛的人
以至于后来时间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孔雀尊者破开忧钵花丛，踏上灵山，漫天神佛，无人可阻，无人可拦，久到灵山上一棵普普通通毫不起眼的丹景红都长得郁郁青青，灵气逼人，久到孔雀尊者自封于灵山脚下神魔不可侵扰的那栋宅院，都变的衰败破落，久到丹景已由神智初生变成了红尘翻滚的千年妖。
千年时光，人世间十世轮回，就这么过完了，她忘记了很多很多，但是唯一刻骨铭心的就是那道身影，那个人。
巨大的梧桐树枝枝干干，在夜色里，柔光万千，绿绿的柔光，荡涤着人心。夜色渐渐淡了一些，天边是一片晕白，天快快亮了，黎明的光芒最终照下来。在那第一缕晨曦之中，一道白色的身影，慢慢现出来。
依旧如很多年以前一样，矜贵清华。他还是那般的风华无双，容色无双，远胜世间一切的色相，风骨天成，尊贵无匹。
天地交泰而万物生，百兽以麒麟为首，飞禽以凤凰为尊，凤凰生孔雀大鹏。而他，是凤凰之子，自是，举世无双。
时间过去了真的很久，久到都辨不清岁月了。明明过去了那么久，别的都变了。就一个他还是那样，分毫未改。依稀还是当年叱咤四宇，惊艳八荒的孔雀尊者。
丹景笑了，笑的无比灿烂，这么多年，一直在笑，在无尽的岁月里，一直浮在面皮上的笑，从没有一次如同这次一样，笑的如此开心，真正从心底到眼角眉梢的愉悦。
她笑的像是燃烧尽了生命，声音清越而坚定地对着前方的人说：“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尊者尊贵无匹，数万年前便四宇八荒，无人能敌，我不过千年修行的一朵丹景红，爱慕尊者，能有幸于灵山开在尊者身旁，是丹景的造化，而今能于最后，得见尊者一面，能听闻尊者对我说一声何苦，莫说是十世轮回，千年情缠，便是这最后挫骨扬灰，魂飞魄散，又有何惜？”
她的话无比的决绝，可是立于梧桐树下的人，并没有出声，依旧是一动不动的站着，连衣衫都未浮动一分。
丹景就那样带着笑容，决绝而热烈的笑容，一步步有些踉跄的往前走，一步一跌，无比艰难的去靠近那个执着了千年的身影。每走一步，脸色的血色就褪了几分，待到走出去了十几步，她的脸庞已经没有一抹血色，甚至连身形都有些透明。
白雪瘫坐在一边，看着又喜又悲的丹景，又看了看那道风华绝代的身影，眉头微蹙，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不懂……
丹景的身影越来越稀薄，最终淡淡的成了一个飘忽昏暗的影子，轻到一缕阳光就能够戳碎她。
最后她伸出手，去遥遥的触碰那个人，眼角划过一滴清泪，妖族轻易不动情，不落泪，落泪则情殇，情殇至身陨。
然而指尖还未触碰到，身体就像是流沙一样，清清浅浅，消弥于天地间。四周繁盛到极点的红花，一瞬间而已，由胜而衰，像是一张颠倒众生的面皮顷刻鸡皮鹤发，垂垂老矣。
白雪看着已然要消逝的丹景，有些迷惑，这样执着，可曾后悔，可又值得……她看着眼前的一切，执着痴缠，情不自禁的一问。
“值得吗？”
回应她的是那漫天消散的红光，一片寂寥。周围开的密密匝匝的丹景红也都凋谢成粉尘。只余一朵干枯衰败的丹景红轻飘飘的落在了那道清贵的身影前。那人伸手接住，未触及，就已经湮灭。
孔雀尊者何等的神通广大，当年破开优钵花，踏上灵山，如来震怒，却有不能将他怎样。他自封己身，设下封印，如非自愿，这千载万载，谁又能破开封印，扰他一分清净。故而，便是形神俱灭，亦是微不足道。周遭都静了，只有那一树梧桐莹莹生光，和树下看着漫天红花消逝却依然默然无声的身影。
白雪望着那人，默然问：“丹景呢？”那人看向白雪，一双墨黑中微微泛红的双眼凝视着她，没有答话。看着只余下参天梧桐的庭院，白雪心下一酸，结果依然明了于心。
她抬了头又问：“你是谁？尊者吗？”
“先生”
“嗯？”
“你叫我先生”他缓慢的陈述着，像是在叙述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一瞬间，她心里涌上了各种感觉，疑惑不解，像是过去，现在，与未来都缠绕在一起，交织在一起，她有些恍恍惚惚地喘不过气来，唇不由自主的微张，继而双唇又轻轻一碰。
“先生……”白雪也不知怎么的，就那么喊出了声，
那个人缓缓走过她的身边，手指搭上她的眉心，他的手指很凉，冰冰冷冷的，寒冰一样的质感，就那么触在白雪的眉心，让她浑身上下都打了个激灵。牙齿都在咯吱咯吱响。
一个瞬间，她就再次失去了意识。只是她不知道的是，那指尖触上的瞬间，白色的光华在她的眉心绽放，莹莹的光芒纹路在她的眉心流走，最后形成了形状极为优美的纹印，细细看上去才能看出来，那是一尾孔雀羽。
先生一把搂住了再次昏倒的白雪，指尖把她的头发撩到了一边，看着她有些因失血过多的脸庞，喃喃地喊了一声：“白雪……”神色依然是清冷，可却又有了几分说不上是什么的异样神色。
搂着软绵绵的白雪转身离去，光华骤现，风华绝代的身影不见了，身旁那高大的梧桐木也不见了，只留下一方古旧的宅子，一点点的衰败坍塌着
作者有话说第4章 四 .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