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冰记（天涯明月刀OL）》萧八

7、七．替人易容的刀

　　安歌不是歌，是一个女人。
　　拥翠园头牌花魁的名字，就叫安歌。
　　安歌走进船舱的那一刻，四壁高悬的明灯都似已忽然黯淡了下来。
　　她看起来还很年轻，皮肤光滑而紧致，白得就像是刚磨好的杏仁露。
　　可她的笑容里，却带着一种风韵。
　　只有经历过很多事的人，才能沉淀下来这种风韵。
　　成熟的风韵。
　　这是一个令男人犯罪的女人，只要她愿意，很少有男人能抵挡住她的诱惑。
　　她显然也很喜欢看男人为了她去犯罪。
　　就连她瞟向同伴们的眼神里，也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神秘与妩媚。
　　不过当她走到唐十三面前时，她的神情就突然变了，变得端庄而严肃，就像是一个深居闺阁的大家小姐，第一次独自接待外客。
　　她的眼睛依旧明亮，风姿依旧动人，脸上却已没有一点要令人犯罪的意思。
　　她款款向唐十三行了一礼，道：“十三少找我？”
　　唐十三点了点头。
　　他还没有开口，安歌就好像已经知道他要问什么，道：“从开船到现在，外面一点状况也没有。”
　　唐十三皱眉道：“没有？”
　　安歌道：“我坐在船头，能看到的只有火，你们临走时放的一把火。”
　　现在距他们离开绛红楼时，已经过了两刻钟。
　　两刻钟的时间，已足够让小火变成大火，更何况他们还泼了遍地的酒和油。
　　火光冲天，照亮了一池湖水，也照亮了半边杭州城的夜空。
　　奇怪的是，直到现在，居然还没有人驾船追上来，一条船都没有。
　　画舫行进得并不快，安歌还特意叫船夫放慢了速度。
　　船夫自然也是青龙会的人。
　　这条船上的人，没有一个不是青龙会的。
　　拥翠园无疑就是青龙会在杭州的秘密分坛。
　　这个秘密已经保留了相当久。
　　只不过凡是秘密，就总有被破解的一天。
　　有些秘密很容易被破解，有些秘密则很难。
　　破解很难的秘密，可能要用去一个月的时间，用去一年的时间，甚至更久。
　　但即便是在几十年后，一旦被人破解，秘密就不再是秘密。
　　不再是秘密的秘密，很可能不过一个时辰，就已经在很多人嘴里流传，连细节都讲得一清二楚。
　　喜欢去破解秘密的人不少，喜欢去传播秘密的人更多。
　　好奇心害死猫，连猫都有好奇心，何况是人呢？
　　今晚，属于拥翠园的秘密就被人破解了。
　　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唐十三。
　　当唐十三一行人跳上画舫时，附近至少有二十个人看到了他们的身影。
　　他们本可以做得更隐蔽些，更小心些。
　　他们本可以不被任何一个在附近的人看到自己。
　　但唐十三偏偏就要求他们，务必做得很高调，很张扬。
　　因为在看到他们的人当中，说不定就存在和孟吴越有关系的人。
　　比如太原李家，比如丐帮，比如镇远镖局。
　　唐十三一点也不担心他们会去向孟吴越通风报信。
　　如果他们不去通风报信，仍老老实实呆在原地，假装什么都看不到，那才是唐十三所要担心的。
　　既然今夜围剿孟吴越的行动已被青衫男子破坏，他们为什么还要依照原计划遮掩行藏？
　　意料之外的变故，本就需要意料之外的法子来应付。
　　他们本想钓一条大鱼，一条杀死了四十五个人的大鱼。
　　没想到连鱼影子还没见到，一只青壳虾就从水里蹦了出来。
　　这只虾不但来势凶猛，还把他们的布局搅得一团糟。
　　幸好唐十三已不是一个钓鱼的新手。
　　他很快就捉住了这只虾，并将它制成了新的鱼饵。
　　现在他唯一要做的，就是静静等待大鱼浮出水面。
　　安歌心里想的，自然和他想的一样。
　　二月初二杀手们心里想的，都和他想的一样。
　　只有青衫男子心里想的，绝对和他想的不一样。
　　不过谁也不会去问青衫男子心里在想什么。
　　他在众人眼里，已经不再是一个人。
　　他只是一个还有利用价值的鱼饵。
　　没有人会去问一个鱼饵心里在想什么。
　　唐十三也不会。
　　他在问高渠：“你还有没有力气，把方才我做的推断，和那六个人的名字，再向安歌重复一遍？”
　　高渠当然有力气。
　　他简直连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一张脸憋得通红，声音又脆又响亮。
　　唐十三道：“安歌，你都记清楚了？”
　　安歌道：“是。”
　　唐十三道：“我知道你的手很巧，巧得可以在一个时辰之内，把一个人彻底改头换面，就连他亲爹妈都不认识。”
　　安歌笑得很甜，很开心。
　　她的笑容就像是半夜盛开的昙花，不但洁白无暇，而且优雅而高贵。
　　她笑着道：“十三少是要我好好看一看，这人到底是谁？”
　　唐十三道：“对。”
　　和聪明人交谈的最大好处，就是能省下很多用来解释的时间。
　　青衫男子仍像一条死鱼一样，僵硬的瘫在地上。
　　唐十三知道，他肯定听到了他们之间的对话，而且听得一清二楚。
　　因为他从青衫男子的眼睛里，看到了恐惧和不安。
　　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他必须要让青衫男子明白，青龙会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窝囊好欺负。
　　青龙会也不是一个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青龙会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叛徒！
　　他身为卓夫人的侄子，身为众杀手口中的“十三少”，一定要让在场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
　　安歌已伸出一只白玉般的纤手，用两根青葱一样的手指托住了青衫男子的下巴。
　　她将青衫男子的脸从左侧扳到右侧，又从右侧扳回左侧，就像是在检查一件年份已很久远的古玩玉器。
　　在她的一双美目中，渐渐充满了惊疑之色。
　　安歌将青衫男子的脸看了很久，才站起身，道：“我……”
　　她刚说出一个字，唐十三突然截口道：“你过来，悄悄的在我耳边说，不要让他听到。”
　　安歌脸上的表情变得很奇怪，不过她还是立刻走向唐十三，嘴唇凑在他耳边，悄声道：“十三少打算让我骗他？”
　　唐十三突然道：“好。”
　　他伸手一拍安歌肩膀，整个人旋身飞出，单指在青衫男子身上点了一点。
　　青衫男子的双目顿时闭上了，就像两片合起的蚌壳一样，闭得紧紧的。
　　唐十三道：“我点了他睡穴。”
　　他突然又飞起一脚，踢向青衫男子的下阴。
　　他踢得又重又狠，青衫男子却仍毫无动静，连眉毛都没皱上一皱。
　　这人知道的消息已足够多，现在应该让他好好睡上一觉了。
　　唐十三冷哼一声，道：“安歌，你可以说了。”
　　安歌怔了怔，勉强笑道：“我看不出来他是谁。”
　　唐十三道：“那你看出来了什么？”
　　安歌道：“我只能看出来，他的脸被人动过刀。”
　　唐十三道：“动过刀？”
　　安歌道：“不错，动过刀。”
　　她吐出一口气，缓缓道：“而且动了不止一刀，我能看出来的，少说也有五六刀。”
　　唐十三道：“你说的刀，是替人易容的刀？”
　　安歌道：“就是那种纯银制的，只有手指那样长，比蝉翼还薄的小刀。”
　　唐十三道：“据我所知，这世上会用刀子替人易容的人，似乎并没有多少个。”
　　安歌道：“不是似乎，是根本。”
　　唐十三道：“哦？”
　　安歌道：“常人所学的易容术一般只有两种，一种是仿照女子梳妆，用扑粉修容，填补瑕疵的法子变化面貌；另一种就是直接在脸上覆盖人皮面具。”
　　唐十三道：“然而这人脸上既没有粉末掉落，也没有人皮面具贴合的痕迹。”
　　安歌道：“不错，无论是哪种易容法子，只要时间一长，都很容易被人看穿。”
　　唐十三道：“难道在脸上动刀子的易容法子，就很难被人看穿？”
　　安歌道：“起码在我进来之前，他一直没被你们看穿。”
　　唐十三眼珠一转，忽然换了个话题，道：“你知道多少个能在他脸上动刀子的人？”
　　安歌道：“符合条件的人，我只知道五个。”
　　唐十三道：“包括你？”
　　安歌道：“包括我。”
　　唐十三道：“除了你和你师父，还剩下三个人。他们是谁？”
　　安歌道：“‘妙手书生’司空泉，‘鬼脸儿’韩真，还有隐居天山的素心老人。这三个人如果能活到现在，最年轻的一个，也已经有一百四十岁了。”
　　唐十三道：“就算是你的师父瑶环夫人，在十年前也已过世。”
　　安歌道：“是。”
　　唐十三道：“你也没有其他师兄妹。”
　　安歌道：“她老人家一辈子只收了我一个徒弟。”
　　她的语气中虽然带着淡淡的哀伤，脸上却闪现出一种骄傲的神色。
　　她显然在为自己师门和学到的本事而骄傲。
　　她一直是一个很骄傲，很自信的女人。
　　不过，对于这样的自信，唐十三并不会瞧不起。
　　他反而更加欣赏安歌。
　　这和他欣赏卓夫人的本质是一样的。
　　安歌展示给唐十三看的，是她的谈吐学识，她的办事能力，而不是一个微笑，一个媚眼，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在唐十三眼里，安歌并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个有本事的女人。
　　一个女人和一个有本事的女人，其中的差别，并不仅仅只有四个字。
　　唐十三到过很多地方，也见过很多女人，各式各样的女人。
　　女人聚在一起的时候，往往会开始讨论男人。
　　男人聚在一起的时候，也往往免不了开始比较女人。
　　有两种女人，是男人时常拿来比较的。
　　聪明的女人，和漂亮的女人。
　　很多男人都觉得，这两种女人的关系，就像是鱼和熊掌，选择了一样，就必须要舍弃另一样。
　　唐十三却不这样认为。
　　只因他已见过好几个又聪明，又漂亮，还有一身好本事的女人。
　　安歌就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