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谁说江湖无闺秀》黛薇眉上笑

76、第七十四章 同一条船

　　第七十四章同一条船

　　西门吹雪追了三日，在一片竹林处迷了路。晴朗的午后，竹林里离奇得冒出了一层迷离的雾。从雾开始起，他走的每一条路都变得不对劲，千回百转，总会回到原地。民间惯这种叫鬼打墙，可世上又怎么会有真的鬼。西门吹雪轻功逊色他的剑术，可跃上这片竹林顶，轻松离开这个困境还是很有把握的。
　　岂料，跃上竹林之巅，却发现这雾弥漫得整个山岗都看不清了痕迹，已经分不清哪处是山哪处路。西门吹雪脚下踮着的竹林，不时传来“沙沙”的响声，不是风动也不是飞禽经过，而是每过一个时辰，竹林的一排高高的竹子都会自主的运动。一个无人之境，竟会有此诡异的变幻。
　　没有阳光，他甚至开始摸不清东西方向。
　　西门吹雪面色凝重，举目眺望，天色渐渐昏暗下来，竹林之顶雾色更浓，天地间如同一个困笼，无声无息地将他囚禁在此。
　　西门吹雪唯有重新落到了地面，可周围环境已经与他跃出竹林时，变幻不同了。
　　天到底黑了下来，再无别的声响了。这里不是大漠，没有满天的黄沙和狼风，明明周围都是绿色的生机，可你根本感觉不到活的气息。时间仿佛停滞了，所有的人事物都凝固了，真寂静，如同坟墓一样。
　　西门吹雪等了一日，竹林仍旧变幻莫测，他确定无论是用轻功还是走路都不能走出这里后，认定一个方向开始运用剑气在竹林中开伐出一条道路。本是真可以开出一道路来，可一个时辰后，倒下的竹杆如同赋予了生命，一条细长的路霎然在自己面前又有一排竹横穿而过，将开伐出来的路一隔为二。
　　西门吹雪再开，突兀横过的竹子倒下，身后原本开辟出来的小路也消失不见了。土地连带着竹子都如有了自己的灵力，它们不动声色地打算将他困死在此。

　　没有食物没有水，一个正常人熬不过三日，而西门吹雪在林中待了七天，靠的就是体内的浑厚内力勉强支撑着。
　　第七日，竹林中终于有了人的气息，西门吹雪盘腿而坐，静静地等着来人的接近。来人气息轻缓是个女人，脚步轻盈，却听得出并不会武功。饥渴交加地过了五日，正常人只会倒在地上默默地等死，奈何是西门吹雪，他的剑术也大大受了影响，如果是想杀他的人难免会有所轻敌。
　　西门吹雪身躯纹丝不动，待到人站在他面前时，他睁开了眼睛，瞳中霎时有了一丝波动。但他放下心来，因为来人并不会杀他。来人个子不高，却披着一件玄色的连帽的斗篷，整个人让斗篷罩着如佝偻着的老妪，也看不清到底是什么面孔，手中提着一柄纸扎的白灯笼，状态鬼魅恐怖。
　　西门吹雪道，“是你。”
　　来人见是他，轻轻放下手中灯笼，站直了身躯，竟露出一张年轻妇人的脸，身上深色的斗篷衬得肤色不同于常人的白皙细腻。
　　她也微微动容，“怎么是你？”
　　西门吹雪道，“你来做什么？”
　　来人淡淡道，“替人收尸……”看见西门吹雪面相削瘦青白，下巴冒出了隐隐青苔，又道，“不过看来现在是不用了。”
　　西门吹雪问，“你怎么在这里？”
　　来人道，“一年前，我入了幽灵山庄。”
　　言至于此，此地无疑就是幽灵山庄。

　　西门吹雪手撑着地面，慢慢地站起了身。他本就高大，站起来后，视线不得不低下些许去看她。她神情比以前更为冷漠，灯笼为吹熄，灯光令她的双眸看上去有了润色，而不是清清冷冷的目光。
　　西门吹雪见她这样的装束，问，“重操旧业，你还是孟婆？”

　　泉深伸手揭开了盖在头上的帽，露出了妇人梳的头髻，头上并无珠翠，而是斜插着一支枯枝。
　　故人相见，无需遮掩。
　　西门吹雪也坦诚道，“我是在追杀一个人。”
　　泉深道，“这里只有死人。”
　　西门吹雪道，“我要杀的人是陆小凤。”
　　泉深怔了怔，并不回答。
　　西门吹雪继续道，“如果你遇见他，也会杀了他。”
　　泉深疑惑道，“为何？”
　　西门吹雪道，“他轻薄了秀清。”
　　泉深凌然一视，恨声道，“那该死的人应该是你们！”
　　西门吹雪抿着唇。
　　泉深厉声道，“你说过他们母子会一辈子衣食无忧，你就是这样护着自己的妻子！”
　　西门吹雪语气更是凛然，“所以陆小凤必须死在我剑下！”
　　泉深不怒反笑，“那也要等你能自己走出去。”

　　泉深真的横下心来，转身便走，西门吹雪在她身后也未说什么。想起西门吹雪从前的种种辜负，泉深深觉他即便是死了也是便宜了。又过了五日，泉深想必他也撑不过去，便又到了竹林中去察看。
　　岂料，西门吹雪面容比前几日还要憔悴，不像之前仍旧有力气可以站起来，他靠坐在一排粗竿的竹子前，还能睁眼看人。
　　泉深原本以为会见到他的尸体，却没想到他居然还活着，内心也佩服他的内力修为能撑得了这么久。
　　“你既未死，那是天不绝你。我可以送你出这竹林，但你需要答应我，不要将你的剑术传给晨儿，我不希望看见秀清的儿子变得和你一样，成为一个六亲不认的怪物。”
　　西门吹雪眨了眨眼睛，他的眸如同一个枯竭的泉眼，濒死前的尚有一丝意识。
　　泉深将随身携带的水壶取出，水沿着细小的壶嘴流出，干燥的唇起皮流血，水慢慢滴入西门吹雪微张的口中。
　　“生既是生，死既是死，你枉为一代剑神，也逃不过生死。”泉深叹息，“你我都效仿叶孤城服了绝情之药，你不会再对秀清留有半点情分，我亦是。但忠义孝节还在，我都放不下长姐那份的责任，我不相信你已无半点为人父的心情。”
　　西门吹雪无法答话，眸色深沉如渊，饮了水后，便真的支撑不住，阖上了双目。

　　泉深身后雾色弥漫，惨灰的雾气中走出了一个魁梧的男人，从身形上看不出年轻还是苍老，脸上戴着一张木雕如图腾般的面具，嗓音粗糙而模糊，像空旷的荒野里传来的回声，“困了他十余日，怎么不杀了他。”
　　泉深并未回头，冰冷地回答，“我不许。”
　　男人并未动怒，而是劝道，“少了他就少了一个对手，你救了他，只会放虎归山。”
　　泉深斩钉截铁道，“我自有分寸，我们的计划很顺利，不需要再搭上西门吹雪的命。”
　　男人道，“可我要杀了他呢？”
　　泉深道，“他活着有活着的好处，你以为他死了会无人问津。到时候，幽灵山庄的秘密能保存多久。”
　　男人沉默了下，问，“你真的负了绝情的药？”
　　泉深道，“不信任我？那么，当初就不该让我进幽灵山庄。如今我进来了，就是坐在同一条船上。你想把船给弄翻了，我可不想。”
　　男人道，“你说如何就如何，西门吹雪可以离开幽灵山庄，但你绝对不能再插手其他的事情了。”
　　泉深冷笑一声，“你不信任我，我也不信任你。陆小凤怎么进了幽灵山庄，为什么要将我瞒在鼓里？”
　　男人道，“你说得对，你不信任我，我也不信任你。那就让陆小凤先来试试，你究竟是不是真的忘了你们的夫妻之情。”
　　泉深怔松一阵，道，“那是忘情，不是忘义。”
　　男人胸腔发出一阵闷笑，嘲讽道，“你刚刚还在和西门吹雪说什么忠义孝节，早知你有那么多牵绊我就不会让你参进来。”
　　泉深转过身，忿恨道，“如今你还能让我出去不成！”
　　男人伸手按住她的肩膀，手劲力道十足，“你的仇是要报，我的仇也要报，都是同一条船上。你刚才说得很好，你我都不想这船翻了，那就助我一臂之力。”
　　泉深瞥见男人面上木雕的面具，平静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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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泉深住在竹林的一间茅草屋里，她在这里住了一年，还没有人帮她搭起一间瓦房。今日她回家有些晚，远远就看见屋子里亮了灯，从来没人会来她这里作客，或者说幽灵山庄本来就不时兴串门子。
　　泉深推开门，就见到了一个穿着大红衣裳的少女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条长凳上，她五官小巧，透着一股机灵劲儿，并没有因为粗鲁举止影响到她姣好的长相，这般年轻张狂令泉深想起了从前的上官雪儿。
　　少女正对着泉深的面儿坐着，泉深还未开口。少女便笑了笑，声音很甜，“你就是住在竹林边的孟婆？”
　　泉深微微颔首。
　　少女细细打量她，“你看上去不老，还挺年轻。”
　　泉深问，“你是谁？”
　　少女爽朗一笑，“我是叶灵。听说过我吗？”
　　泉深点头。

　　幽灵山庄是个讲规矩的地方，但凡讲规矩的地方总有一些人可以例外，就如叶灵和叶雪这两个女孩子。她们从小就生活在山庄中，说不出是什么来历，却深受老刀把子的宠爱。老刀把子是幽灵山庄的头，那叶灵和叶雪就是幽灵山庄的两颗眼睛珠子，珍贵得很。
　　泉深来这里一年了，从没人来拜访过，而且叶灵也不像是来拜访的模样。

　　泉深不说话，叶灵却对她很感兴趣，毫不客气问道，“听说你嫁过人生过孩子。”
　　泉深看她笑靥如花，倒也不是什么恶意，却也不想回答她。
　　叶灵继续问，“你是从外面来的，进入幽灵山庄的人都是为了逃命自愿变成活死人。你看上去不想死会和人结怨的，为什么要进来？”
　　泉深有些乏累，接下连帽斗篷，便坐了下来。叶灵与她隔了一张方桌，一直等着她说话。泉深略坐了坐，便站起身去了厨房。叶灵也安静下来，二郎腿翘累了也放了下来，她不吵也不闹，似乎在观察着屋子的什么东西。
　　泉深的房子收拾得很整洁，除了几件家具，可以简称陋室，也放心留叶灵在房里。

　　厨房里传来了诱人的食物的香气，叶灵肚子饿得咕咕叫，忍不住问，“你是在做晚饭？”
　　泉深端着两碟菜走出厨房，叶灵眼巴巴地盯着碟里的冒着热气的食物，似乎是饿极了。
　　泉深终于说了一句话，“你不回去？”
　　叶灵收回了视线，不甘心地说，“你就不能请我吃顿饭。”
　　泉深道，“那你说说非请你的理由。”
　　叶灵抖机灵，“老刀把子宠我，我和老刀把子说一句，保证其他的孤魂野鬼不敢犯你。”
　　泉深放下菜碟，道，“我这里平时就没有什么孤魂野鬼会来。”
　　叶灵撇了撇嘴，“那我让老刀把子给你盖间新屋。”
　　泉深道，“一顿饭换一间新屋，你的生意不划算啊。”
　　叶灵全当没听见，直接伸手去拿，却给烫得摸耳朵。
　　泉深转身取了一双筷子递给她，叶灵感激地朝她看了一眼，夹着往嘴里送。
　　泉深坐在方桌另一侧，默不作声地吃着菜。
　　叶灵忽然说，“你的举止倒比叶雪更像大家闺秀。”
　　泉深头一次见到叶灵，自然也不认识叶雪。
　　叶灵继续说，“老大把子让人教我们学规矩，叶雪做什么都有人说好，我做什么都有人教训我，我不服气就把教规矩的嬷嬷给剃光了头。那嬷嬷寻死觅活的吵得要紧，让叶雪给扔下了山，老大把子却说我是最先挑事的……”
　　泉深没有劝慰的意思，全然当没有叶灵这个聒噪的人在，站起来收拾了餐具。叶灵忽然站了起来，瞪着泉深道，“你也瞧不起我。”
　　泉深道，“是你瞧不起我，全当我这个屋子的主人如同一个废物，肆无忌惮地进了我的屋子，吃了我做的菜，仍就不依不饶。”
　　叶灵一噎，反而说不出话来。
　　泉深冷冷道，“我这不是什么好地方，你想找地儿撒气，就是把这里拆了也不会有人在意。”
　　叶灵拍着桌子说，咬牙道，“那我就把这里给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