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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六十章 战前之托(中) ...

  •   合芳斋,院子后面有一个庭院,庭院中种着几株月桂,幽香满园,但最好闻的确实刚刚出炉的饼糕的香气。
      孙秀清虽有身孕,但如今还不显怀,腰间系着一件围布,原来身后垂发梳起了妇人的发髻,整个人儿容光焕发,眉目都是笑意。
      泉深站在□□中,抚着自己的肚子,唤了一声,“望君。”
      孙秀清抬眸,温婉贞娴的一笑,“四姐。”
      孙秀清领着泉深进到屋里,桌子上放了许多笼糕点,都是刚刚才蒸好的。
      泉深含笑地看着一桌的精致饼糕,随意拾起一块,“你倒是学会了不少本事。”
      孙秀清含羞道,“这些是吹雪做的,四姐,你拿着的叫作老婆饼。”
      泉深讪讪地将饼放了回去,淡淡的说,“西门吹雪也会做饼。”
      孙秀清柔笑道,“他会做很多,就拿手的就是这种。”
      泉深不由失笑,“莫说,当初他是拿着这块饼,与你求的亲。”
      孙秀清不语,只是面上带着笑。
      泉深无奈叹息,心底暗想,还真有人拿这块饼取悦爱人。
      孙秀清则是满满的幸福与喜悦,她看着泉深扶着腰挺着的肚子,问,“姐姐,如今是几个月?”
      泉深柔声道,“快六个月了。你呢?”
      孙秀清道,“差不多两个月。”
      泉深叹了口气,“以后,还是和我一起住吧。”
      孙秀清淡淡“嗯”了一声,并不再说话。
      泉深挑起帘子,看见窗外的一片芦苇荡,如雪如云般堆砌在一弯河岸,景色宜人,看得叫人心驰神往。
      孙秀清道,“这外面的芦苇荡,甚少有人经过,吹雪带我来这里之后,日日黄昏便会到那里去练剑。”
      泉深心神意领,“然后你就一直站在这里,默默看着他。”
      孙秀清点头,“只要我能陪着他,我便觉得满足。”
      泉深道,“你最是心软,到底是没办法的事。”
      孙秀清笑道,“四姐,你对四姐夫何尝不是心软。”
      泉深直直看向她,“哎呦,你居然有胆量笑话四姐啦。我对陆小凤从来不是心软,而是尊重。想来,我一直劝着你莫嫁给西门吹雪,结果还是与你一般迷了心窍,嫁给一个江湖人。娘如果知道,估计也不会太高兴。”
      孙秀清已经对母亲没有什么记忆,“娘,为什么会不高兴?”
      泉深岔开话,“他们还不回来?”
      孙秀清看了看日头,“吹雪答应我会回来的,我去前面等等。”
      泉深张口想留住她,孙秀清却直径走了出去。泉深只得摇头,等着一会儿,还是未回来,便走到了屋后的芦苇荡前的空地。

      泉深站在一片芦苇荡前,看着飘荡的芦苇如雪纷飞,随着风的方向,漫天飞舞。如一个白衣女子的曼妙身躯在其中轻盈起舞一般,白袖一抛横天如练,发如雪舞,纷纷扬扬,千回百转飘洒在这艳阳河滩边的芦苇荡,璨黄柔白相接,如梦如幻。
      泉深很喜欢这里,身上穿着的袍子让风吹得猎猎作响,双手揉搓了一阵,看陆小凤还未来到。泉深在袖中取出自己随身的一品箫,立在和风暖阳中,唇抿着箫口,吹奏起一首曲子,乐声轻柔如荡中芦苇,随风而舞,恣意柔美,融合在这艳阳河滩边的芦苇荡,美得让人忘却了时间,只会记得记忆里最美好的逝去的事物。
      泉深奏了一阵,忽觉腹中胎儿动作,便停了下来,轻笑喃喃自语说,“孩子,你是怎么了?是要娘休息了吗?你难道不喜欢这首曲子,这首曲子是你大舅舅生前教娘的,名字叫《流光》。娘却觉得这曲子不大像红尘中的俗世流光溢彩,反而是自然中一斜阳一流水一指过的风,就像我们在这儿一样。可惜这首曲子,你大舅舅没有做完,如果他看到今日之景,一定能做完整这首《流光》。那时候,你大舅舅奏箫,你姨妈便会在空地上起舞,恰似‘盈盈一握楚宫腰,赛雪肌肤温如玉’……”
      泉深伫立追忆,似真在眼前看见了,当年的情景重现,一长身玉立的少年,未束发却遮挡不住他眉宇的意气风发、神采奕奕。一温婉柔美的女子,长袖曼舞,如初生风中的细柳,如春水照看的梨花。都是那样的年轻那样的生机,又有几个小儿在一旁嬉戏观看,或是认真或是懵懂,眼底皆是满满的羡慕和惊奇。

      “你还记得吹奏的曲子叫什么。”
      泉深蓦然回首,竟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会出现的人,那个人同样的白衣,同样是持剑,却与西门吹雪有着不一样的气质,如同一位晲睇天下具有豪迈而俊逸气魄的君主。
      “叶城主?”泉深睁大眼睛,不可思议般打量着叶孤城。
      叶孤城微微颔首,面庞有着如玉温润无瑕的光泽,他虽束发,却遗留长长几缕落在两鬓,风吹发动,几许沧桑几许冷漠。他目光空洞中带着一丝柔亮,注视着泉深,举止谦和有礼,和在春华楼轻蔑对手又蓄势待发的气质截然不同。
      “您是……”泉深有些糊涂,“……来找西门吹雪的?”
      叶孤城随和道,“我是来见一位故人,却不是西门吹雪。”
      故人?能让叶孤城称之为故人的人,应该也不是陆小凤了。
      叶孤城提醒道,“十年前,我与陆夫人有过一面之缘,不知陆夫人可否记得。”
      泉深喃喃重复道,“十年前……”
      追忆十年前,最刻骨铭心的不外乎是父母被杀家破人亡的那一夜,连叶孤城也是多年后听闻名字,多次回想才记起父母之间曾经交谈时提起的人物。如果真是见过,那么泉深也是遗忘了。
      泉深只好摇头,“十年前,实在过得太久了。我实在记不得年幼时竟会和叶城主见过一面。又不知具体是何时?”
      叶孤城微微抿唇而笑,“恕我无意听见夫人刚刚和腹中孩子描绘的情景,那时,叶某正是站在一旁观看令兄奏箫令姐起舞的情景。”
      泉深又追忆一阵,深深在记忆里搜寻,便是找不到还有另一位少年在场的身影,未免失落道,“大概是年月过得太久了,我确实记不清了。”
      叶孤城望着远处高挂的太阳,带着感慨的语气道,“是年月过得太久了,记不清只好忘了。”随之,又意味深长地问,“夫人,还记得令兄和令姐的事情么?”
      泉深微愣,不知叶孤城到底是什么意思,却道,“他们的音容笑貌,秉性言语,我记得很清楚,长姐善刺绣,二哥善音律,我不喜欢学女红,二哥便教我乐器,乐器中我独独是对箫学得最有心得。事到如今,我怀念的人也只能在旧忆里去寻他们的痕迹。”
      叶孤城道,“叶某无意触及夫人哀伤,望见谅。”
      泉深轻轻一笑,“白云城,在我爹还是的时候,应该也是交情不浅的,我虽然不记得年幼见过叶城主,但叶城主的名讳我还是粗略记得的父母提起过。”
      叶孤城眉头微扬,“哦,杜老前辈谈及的怕是我的年少轻狂。”
      泉深笑道,“不,阿爹说叶城主是个习武天赋极高的少年,身世为人无可挑剔,和我长姐的年纪也相仿,可惜我长姐一早便许配给了柳余恨,不然也是一门再好不过的亲事。”
      叶孤城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神色,泉深继续说,“前不久,我又见到了柳余恨,他还记得当年辜负了我长姐的事情,深感有愧,暗中帮我不少,可惜最后还是死在了上官飞燕的手上。如果当年他没有误会我爹对他的扶持是施舍而逃婚出走,想我杜家是信守承诺的人家,我姐姐就不会一直待在家中等他,也许还能躲过十年前杜氏那场横祸。”
      叶孤城面上带着温和笑意,但目光渐渐地收敛起,漆黑如夜,寒毅如星。泉深在这般注视之下,面无惧色,反而坦然,“叶城主,今日想见的故人便是我?”
      叶孤城道,“陆夫人很聪明,杜氏如今只剩下两名孤女,令妹当年太年幼,我只能寻夫人叙一叙旧日的两家情谊。”
      泉深朗声一笑,正色道,“十年前,我和望君年纪确实太小,二哥死了,三哥不具有继承杜氏衣钵的资格,长姐正好是那些心怀不轨的人能利用施展的工具!”
      叶孤城望着泉深,目光透露出赏识与得意,“杜氏一门女子,率直黠慧,这点你和你长姐很像。”
      泉深严肃道,“我不管你今日来所谓何事。十年前杜氏之祸,敢问叶城主一句,到底你们白云城是站在什么样的立场。”
      叶孤城淡然道,“杀你父母的是唐门中人,和我白云城无关。”
      泉深怒不可触,“前任白云城城主便是这般事不关己,视数十年相交的好友为陌路人,那今日又谈何两家情谊!”
      叶孤城道,“江湖的纷争杀戮何其多,白云城一向不屑参与其中,令尊当年是和前任城主有知己交情,但远水不救近火的道理,陆夫人怎会不明白。”
      泉深惨淡一笑,“那我长姐呢,叶城主可知我长姐如今的下落。”
      叶孤城问,“陆夫人,从何处认为我会得知令姐的下落?”
      泉深道,“从一开始,我还真的猜不到会有什么关系。但刚才你说起十年前,你看过我二哥奏箫长姐起舞的情景,我便可以肯定你和长姐之间一定有关系。长姐习舞,是背着父母偷偷习的,家中除了兄弟姊妹,根本不会让外人知道。除非是长姐亲口描述过,不然就是你躲在暗处偷窥所知,这两种可能都可以断定,你一定知道我长姐。方才我还说起了柳余恨负我长姐之事,叶城主的脸色似乎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叶孤城道,“也可以是叶某突发感慨,世事凑巧,又何以证实。”
      泉深道,“世事凑巧,哪会那么巧。年初,我在阎铁珊的珠光宝气阁中找到那块长姐所绣的帕子,更加说明了大金鹏王的三大家臣是蓄意将我杜家儿女分开抚养,我沿着这条线索一路追查,夫君不久前也在李燕北那里核实,我长姐当年确实是让阎铁珊送入了京城中曾经权倾朝野秦相的府内。而神针薛夫人也说过,我长姐所绣的帕子出处是南平王府。秦相与南平王一直交往过密,朝廷几次想削藩,都是由秦相在朝中从中周旋。几年前,秦相因为得罪圣上,满门抄斩。南平王府虽然受到牵连,但也就此渐渐失去原来如日中天的势力。而叶城主,您不就是南平王世子的师父么。”
      叶孤城晲看泉深,冷冷道,“这些事情,一早入京稍加打听并会知道,陆夫人从中揣测我与令姐的关系,实在牵强。”
      泉深怅然道,“我确实没有真凭实据,但,你可知我长姐的帕子上绣的是什么?”
      叶孤城伫立沉默。
      泉深从袖中取出一方帕子,一抖展开,帕面上绣的是一株临岸水仙。
      “我娘最擅长针凿刺绣技艺,百花绣尽,唯独不愿绣水仙。因为民间将水仙,喻作洛神甄宓。甄宓纵然貌美仙姿,与魏文帝夫妻情深,但往日之情不在时,也只落得一个口塞米糠披头乱发仓皇下葬的悲剧收场。水仙寓意,我长姐岂会不知,可见此花,并不是什么美好寓意,必有一番伤心情逝,才会让长姐破例在随身的手帕上绣了水仙。”
      叶孤城极是认真地凝看这泉深手中的帕子,倨傲而笑,“就凭帕上水仙、南平王与秦相的关联……等等言论,陆夫人说得实在令人有些匪夷所思。”
      泉深轻呼一口气,将帕子收回了袖中,神情似是放松了般,“是与不是,我也不需要叶城主的答案来了。但,我知道……我长姐已经不在世上了。斯人已逝,我空追一个得不到肯定的答案有什么意义。我与长姐,十年前已是诀别,十年后我连为她掬一柸黄土,酹一樽江月……也做不到。”
      叶孤城冷清神色为之一动,问,“陆夫人,可真是有心想报十年前杜氏的大仇?”
      泉深心底一惊,这样类似的问题,公孙大娘也曾问过,唯有佯装讥笑,“报仇雪恨?我杜氏之仇要报,想必是要杀唐门一个满门灭口。我记得唐门的唐天容是死在了叶城主的剑下,杀多少人对叶城主都是举手之劳,可这样的报仇,我并不解恨。若是真的痛快,我定会有一千办法,让他们生不如死。”
      叶孤城默了阵,道,“陆夫人的胆识不输于江湖中任何有见识的男儿,若非早早嫁于陆小凤,怕青衣楼孟婆的声名如今不会逊色于任何人。”
      泉深含笑道,“我只是一个女人,自然是找到一个依靠的。”
      叶孤城似乎看得透彻,“陆夫人根本不需要什么依靠,否则你不会嫁给陆小凤。”
      泉深咬唇,“你什么意思?”
      叶孤城笑道,“良禽择木而栖,任何男人都会比陆小凤更可靠。所以,我才说陆夫人根本不需要什么依靠。”
      陆小凤乃当世英雄,和父亲当年一样久负盛名的侠者,即便此刻在,却能在多久。换而言之,也是自己从来便清楚的,即便此刻爱,却能爱多久。他这样风流的人物,这辈子会遇到很多人,也会爱上很多人,泉深一开始都知道,可她还是爱这样一个不羁于世的浪子。也是清楚这一缘由,泉深从不轻言爱意,也不主动示好。她本来就学不会风月情事,一直以来懵懂,心底也会害怕,如果过分依赖他,将来不能自拔也会是难过。
      只是,她没想到,叶孤城竟将她的心思看得如此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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