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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第一百七章 潜龙(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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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小凤在京城郊外的客栈接到了自己的妻子。
泉深站在客栈的官道旁,守着一辆马车,马车内放着一口大箱子。他们并没有事先约好,而泉深却想早猜到陆小凤会在今日到来,早早便在客栈门前候着他一般。
陆小凤见到久未谋面的妻子,先是一笑。
泉深有些恍如隔世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陆小凤牵着马,满面风尘仆仆,带着疲惫玩笑道,“这样看我,可是想我了。”
泉深走近了几步,伸出手抱住了陆小凤,如同迷了路的孩子找到了依靠般。
陆小凤很享受泉深的主动,安抚着道,“再和我吵架,也不该一句话都不说就离家出走,更不该一气之下跑这么远来,你已经是我两个孩子的娘了。”
泉深微微地“嗯”了声。
陆小凤沉浸于喜,并未完全觉察到泉深的失态。
归途中,泉深很累,眼皮一搭,便沉沉地睡去。陆小凤本来以为在颠簸的车程中,她会睡得不安稳,没想到,竟然一路睡得酣甜。
一直到天黑,来到一处小镇的客栈投宿,泉深才睁开眼。
陆小凤伸了把手,来扶她下车。泉深从小也是风餐露宿长大的,成婚这几年养尊处优的过着,现在出门也变得精贵起来。
客栈建在山脚下,依山傍水也是一派闲适山林的好风景。陆小凤与店家伙计去绑好马匹,泉深留在原地,望着远处山林怔怔出神。
陆小凤订了间上房,折回客栈外,却见泉深在和伙计打听什么。泉深为人冷清,鲜少和外人说话。当陆小凤走近时,伙计也走开了。
陆小凤问,“和店小二说什么?”
泉深道,“打听一下,这里是离京城多远了。”
陆小凤道,“打听这做什么,依我们现在的脚程,不出七日就可以到家了。”
泉深点了点,因在路上劳累,回房之后连晚膳都没想用,便又是一眠。
陆小凤趁着她休息的空隙,找了伙计,故意问这里离京城是多远了。伙计却反问,“原来老爷和夫人不是要去北地,而是要去京城啊。”
陆小凤怔了怔,笑说,“也是要去北地,顺便经过京城探亲,夫人可问你北地的事情了。”
伙计道,“也不是问北地,而是问北地哪个方向是太平王的管辖。”
太平王的封地在北境,是靠近瓦剌的边关地区。最初的太平王是开国皇帝的胞弟,战功显赫,深受各代皇帝信任,因此世代镇守山海关。在皇族宗亲中地位,连南平王府都不能比拟。
陆小凤想了想,问,“太平王的管辖内,近来可还太平?”
伙计惊道,“客官您不知道吗?北境确实发生了一桩大案。”
泉深醒来时,天仍是黑的。
陆小凤一动不动地坐在黑暗的房中,泉深盯着他的身影,还以为是戴面具的形如鬼魅的那个人。
两人在黑暗中对视了一阵,陆小凤才说话,“你醒了。”
泉深反而吓了一跳,“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睡觉。”
陆小凤缓缓道,“许久没好好看过你了。”
泉深愣了一阵,不明这话里是什么意思。
过了半响,陆小凤才道,“有西门吹雪的消息了。”
泉深坐了起来,轻声问,“他在哪里?”
“北境,太平王管辖的境内。”
“北境边关?”泉深很是诧异地看着陆小凤,“他不是去了大漠,为什么还会出现在北地?”
陆小凤道,“消息传来是这样讲的,可到底是怎么回事还要去了北地才知道。”
鹰眼老七死了。
鹰眼老七是个十二连环坞的总瓢把子,在黑白两道有许多有名的人物都是他门下的弟子。
泉深很久前便认识鹰眼老七,他是陆小凤的朋友。
当年她与陆小凤成亲时,鹰眼老七便在江南花家喝过喜酒,之后陆庄的落成,灵雎灵犀的满月,大小节日他能来则来,人不能来礼也总会到,是陆小凤诸多江湖朋友里,难得出手阔绰又知节知理的人物。
十二连环坞的总舵在浙南,水路两道通行,什么消息也比旁人快。这次除了鹰眼老七死了的消息传来,更有另外一个消息,凤尾帮的弟子亲眼见到了鹰眼老七死前与西门吹雪见过一面。
鹰眼老七是陆小凤的朋友,他死得蹊跷,陆小凤当然不会袖手旁观。而且凤尾帮的弟子传来的消息说得十分委婉,但不免让人猜测出另外一层意思,是西门吹雪杀了鹰眼老七。
西门吹雪不会轻易杀人,他的剑出鞘只为了绝世的高手,或者是犯下伤天害理罪迹的人。
鹰眼老七是在武林之中振臂一呼便有万人号令的人物,却不是用剑的绝世高手,那么,他是犯下了伤天害理罪迹的人么?
陆小凤没有提让泉深先回北平陆庄,她心中执念,定是看看西门吹雪是否真的在北地。
泉深此次是与陆小凤争吵,才独自跑了京中。
陆小凤本以为要哄回妻子不是易事,却没想到这次连一句软化都不用说。
从前泉深是最讲规矩的人,平日里连牵个手也是不肯的,而这次却不那么矜持自重。她如同过冬的蛇,一时有气无力地靠在陆小凤背上,一时转身便投入了陆小凤怀中。
陆小凤心事繁复,好友之死自然让他的心底蒙上了一层阴影,而且妻子的沉默隐瞒,又似乎和此事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陆小凤与泉深十指紧扣,彼此依偎想着事情,可谁也没有撒开手。
这般心事重重的赶路,终于是在快到北境的前一天。
夜里,陆小凤回到投宿的客栈房间,一个女子穿着一件红嫁衣,对着镜子梳妆打扮。深更半夜,郊外客栈,红衣女子,活生生如聊斋重现。
陆小凤倒吸一口凉气,往门口退后几步,见到镜子反射的女人的脸是他熟悉不过妻子,心底不由觉得好笑。泉深一朝做过青衣楼的孟婆,要演绎这种鬼气森森的场景还真是信手拈来。
泉深对镜扬眉,问,“你怎么了?”
陆小凤自然不承认自己是给吓到了,笑道,“无事,只是你这一身红衣……”
泉深没回头,道,“是嫁衣。”
陆小凤心底一痒,走到泉深身后,“如果我没记错,你我成婚有数载了。当年的婚事虽然仓促,但婚书媒人一一齐全,你今天这一身是……”
泉深举起一直钗,递给陆小凤,“给我戴上吧。”
陆小凤依言,将钗斜斜插入发髻中,指尖抚过她的发,又顺下摸住了她的恬白如瓷的面庞。泉深顺势将脸一倾也贴陆小凤的温热掌心,陆小凤有些发蒙,转过妻子的肩膀,只见精致潋滟的妆容,含泪欲诉的眼神,微张的樱桃口……
陆小凤咽了咽,兴起一个疑问,今日是什么日子?
房中灯火微摇,红衣耀眼如火,泉深如蒙着层迷幻的光彩,陆小凤此刻也不想问出口了。他拦腰抱起泉深,心中跳动如同当年的洞房花烛夜,灵犀一指隔空一弹便熄灭了烛火。
陆小凤俯下身,手起初只是抚摸着她的脸。
黑暗中的红嫁衣,艳丽显眼,陆小凤缓缓得解开衣襟的扣子。忽然间,泉深竟伸手猛地揽住他的颈,唇贴着他的下巴,蔓延到了耳根……
第二日,泉深穿回了素净的衣衫,昨夜的红嫁衣已经不知道收拾到哪里去了。
陆小凤躺在床上,目光幽幽地打量泉深梳妆:这遭为何如此奇怪,明明开始也是温柔缠绵情意缱绻,再是少有的疾风劲雨酣畅淋漓,但不对就不对在最后,偃旗息鼓鸣金收兵的居然是自己。为何是自己被吃干抹净,还险些割地赔款。
此时的泉深不带倦意,端得是冷冷清清的面孔,没有一丝笑意的胜者之姿。
陆小凤不想起来,在床上默默算起了成婚以来的年月。成婚之初,他已过了而立之年,而泉深则是初出茅庐还不到双十年华。如今,她虽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但已是一个女人最好风姿的年龄。
陆小凤从未想过这一遭,心情颇有些颓败。泉深已经梳妆好,站在他面前,道,“你还不起来么。”
陆小凤尴尬道,“我身子有些不舒服,等等再起。”
泉深低低嗯了声,便走到床边俯下了身。陆小凤见泉深凑近,不免紧张,伸手抱住熟悉而玲珑有致的腰身,深叹了口气。
泉深身子僵了僵,瞪着陆小凤道,“你在做什么!”
陆小凤带着昨夜的气馁与慨然,说,“勉强一战。”
泉深脸色红了起来,终于添了点人气,咬牙道,“放手,我在找我的耳环。”
陆小凤恰时才发现,泉深圆润小巧的耳珠确实少了一只耳环,不由嘿嘿地笑了出声来。
泉深作势要起身,却又压着躺回了床上。
陆小凤一夜辛劳,带着些许慵懒,沉吟问,“嫁衣呢?”
泉深眼睛看向别处,道,“收起来了。”
陆小凤又问,“昨天是什么日子?”
泉深不耐地推了推陆小凤,道,“什么日子也不是。”
陆小凤拉长了声音,“那你是……”
泉深不可能不脸红,“此次在京城我见过皇上,嫁衣是皇上转赠,是长姐生前亲手做的。我昨夜是想成婚之时并没有机会穿上,不如试试……”
陆小凤依稀记得泉深的泪眼婆娑,只是她还没开口,自己已经……
泉深双手一直推着陆小凤的胸膛,蹙眉问,“能起了么?”
陆小凤翻了个身,舒舒服服地伸了懒腰,又大笑起来。
泉深躺在床上,凉凉的手抚到陆小凤的脸,头凑到肩膀处一枕,说:“以前觉得天长地久之一类的词,很美很好,相爱的两人厮守就到了天荒地老。成亲后才知道,过日子不外乎柴米油盐生儿育女。”
陆小凤拉过她的手,在唇边一吻,“这些年和我在一起,吃苦了。”
泉深翻起身,手托着陆小凤的下巴,认真地看着他,“我不觉得吃苦,而是觉得踏实。”
陆小凤抱住泉深,舔了舔自己的唇,“所以昨夜是又把自己嫁给了我一回。”
泉深垂下头,额头贴着他的额头,鼻尖摩挲着鼻尖,“是啊,我一整个人都是你的。”
陆小凤听出泉深话里别样的伤感与依恋,不由问,“在京城里你发生了什么事情?”
泉深不语,将头贴伏在陆小凤胸膛前,浅笑道,“什么事情都没有,只是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