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坛醉生梦死酒(出版稿)》月影兰析

8、（八）

　　（八）

　　回到西煌的这一段日子，我想，我是开心的。
　　进入了西煌境内，炽郧最终也放弃了追杀。而炽焰则是放弃了北炽的皇子之位，陪着我窝在西煌的金波府里酿酒。
　　虽然，我对他依旧淡淡冷冷，但他却没有一句怨言，仿佛只要能陪在我的身旁，他便觉得很满足，很幸福了。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爱一个人，可以爱到如此的疯狂而又热烈！
　　可我呢？我又回应给了他什么？
　　注定了啊，我是不能回应什么的，没有结果的感情，本来就不能开始。一旦开始，那以后留给对方的，将是永远无法弥补的伤害。
　　我曾无数次地问他，你这样做值得么？
　　他却总是回答我，爱一个本来就没有值不值得，而是愿不愿意。
　　他的话，总是让我动容，让我心痛。
　　既然是心会痛，我想我心底深处那根平静的弦也早已被挑起了吧？但我，只能将一切掩埋在心底。
　　虽然，藏得很苦。
　　失神间，我的手中酿酒的器具丢落在了地上，我弯腰正欲拾起，已有人给我递了回来。
　　“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
　　我抬起了头，就看见了那黑沉如玉的眼眸，那瞳孔很深很沉，深到几乎能把人吸进去。
　　“没什么。”我接过器具，别过了头，掩去了脸上的异样。
　　“你酿的什么酒？”他终于好奇地凑过来。
　　“醉生梦死。”
　　“醉生梦死？好奇怪的酒名！”
　　“是呵，这是一坛可以让人忘记的酒。”
　　“让人忘记？为什么要酿这种酒？”
　　“嗯。因为有着太多的人想忘记。”我说着，忽然间觉得像在说我自己，此刻，我也真想喝一坛醉生梦死酒，忘记一些事。
　　“但那些人不包括我。”然而炽焰却笑得笃定，他直勾勾望着我，黑眸里依然是毫不掩饰的诚挚，“我绝不会也不想忘记任何事，包括你。”
　　“不想忘记么？也许，有一天，你也会想忘记的！”我漫不经心地回应着，其实也是在暗示着某些东西，我只希望，将来他不会受到更大的伤害。
　　“为什么？”他显然听出了些什么，语气有些惊诧。
　　“到了那一天，你就会知道了。”我深深望向他，“那时，你就会想忘记了。”
　　“不可能——”他紧紧抓住我的手，一字字道：“除非我死——”
　　那样的誓言，让我心惊，又心痛。
　　忽然，他霸道地将我手中的酿酒器具夺下，一把揽住我的腰身，一起跃上了屋檐。
　　“陪我聊天！”
　　他放开了我，双手枕头躺在了屋檐上。
　　此时，黑夜已经降临，满天点缀着点点繁星，美丽而耀眼。
　　见识过他的霸道与狂妄，我也不想再与他争些什么，否则，后果只会越糟。
　　于是，我跟他静静地坐在那里，仰望着星空。
　　其实，这样宁静而和谐的夜，也蛮适合聊天的，不是么？
　　“西煌的夜色真是北炽有很大的差别！”半眯着眼，炽焰凝视望着夜空中那点点银光，“北炽很少看得见星光。”
　　“你喜欢这里？”我淡淡地问。
　　微侧过头，炽焰的双眸牢牢锁住我的眼睛，“因为这里有我想要的。”
　　他的直接，又让我下意识地避开了话题。“知道我为什么要酿那醉生梦死酒么？”
　　炽焰摇头，“我一直也不明白，为什么你们竟要替东炎国君酿酒？”
　　“其实，酿出一坛醉生梦死酒，是我们金波府数代人的梦想。传说，祖师爷曾欠下东炎慕家一个恩情。因为，慕家每隔三代便会出现一个怪病，被前世的孽债所困挠，不得安宁。于是，祖师爷便决定酿成传说中的醉生梦死酒，帮助慕家人彻底洗去那前世的孽债和记忆，以还那个欠下的恩情。”
　　炽焰奇道：“你祖师爷竟没有酿成这醉生梦死酒么？”
　　我摇了摇头，“传说，这醉生梦死酒无人酿成过。”那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想。
　　炽焰愕然，“那岂不只是传说中的东西？”
　　“是啊，可是，这数百年来，我们每一代金波府人却想把传说变成现实。其实很多事，演变到后来，已不仅仅是还恩那么简单了。”
　　“所以，你们便一代延续着一代，要完成那个梦想。”
　　我点头。
　　炽焰冷笑，“你们不觉得这样一个荒诞的传说，已成为了你们金波府人的负累了么？”
　　讶异于他的一针见血，我转头望着他。
　　“虽是负累，却也同时是金波府人的梦想。所以，我一定要酿成这坛酒，实现这个梦想，也为金波府摆脱这个纠缠了数代的宿命。”
　　似乎为我的坚持和执着所动容，炽焰眼中掠过一丝激赏。
　　“有什么我可以帮你？”
　　“不用。”我淡淡地说，“很多事外力根本无法帮忙。”
　　“那我就在这里陪你一起酿成这坛酒。”
　　望着他坚定的眼神，我轻叹了口气，“你不回北炽？”
　　“那里并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东西。”他的眼底微闪过一丝落寞。
　　我避开了他的眼神，看向那满天繁星，喃喃道：“今天已是十二月十四了。”
　　“怎么了？”察觉到我的异样，他不安地问。
　　“就要圆月了啊！”我逼着自己露出一抹微笑，“明天就是酿酒的日子。”
　　“要是不成功呢？”炽焰问，“到时你会怎样？”
　　“不成功么？”我摇了摇头，苦笑，“我也不知道会怎样啊？
　　这时，我忽然发现天际的星空，渐渐黯淡了下来。
　　……似乎，在预示着什么……
　　“要喝酒么？”我忽然问他。
　　“喝酒？”他奇怪地看着我，“为什么无缘无故问我要不要喝酒？”
　　“我请你尝尝我亲手酿制的西煌第一美酒吧。”我取下了早就准备好、挂在腰间的银色酒壶，然后递到他的面前，“就当我谢你两次救命之恩。”
　　他挑眉看着我，那一头银色的长发在星光下飞扬着，俊美地犹如天界下凡的神祗，“好。”
　　他接过了酒壶，饮了一口。
　　“果然是好酒。”他笑着，又饮了一口，“逐梦，将来，我要你为我酿一辈子的酒，只为我一个人。”
　　他还是这般霸道而任性啊！
　　情不自禁地，我伸手将他额际散落的发丝轻轻撂起。
　　他猛地抓住我的手，“我是醉了么？我这是第一次感觉到你——”他话未说完，忽然皱眉甩了甩头，即而轻笑，“我果然是醉了。逐梦，你这酒不仅好喝，后劲原来是这般大的么？”
　　他说着，已倒在我怀中沉沉入睡。
　　我轻抚上他那银白的发丝，很沉很沉地叹了口气。
　　“既然注定了没有结果，为什么上苍却要我遇见你呢？”
　　温热的泪水，滑落下了眼角……我终于学会了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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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月十五，这一天，终于迎来了金波府最重要的日子。
　　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就连高台下的烈火都已燃烧了起来。
　　我满怀着复杂的心情，一步步地登上高台，那里的木架上，正放着一坛几乎酿制好的醉生梦死酒。
　　历经了数代人的心血，我们终于找齐了所有的材料，但酒还未完成酿成。
　　因为要酿成这一坛酒，还有最后一道程序——就是需要酿酒师将生命祭献给酒神。
　　这是当初祖师父许给酒神的承诺，也是金波府继承人的宿命。
　　我之所以这么坚持，之所以这么决绝，就是不想下一任的继承人再走上她这条道路。
　　……应该结束了，不是么？
　　以后的金波府人，就可以开心平静地酿酒，愉快幸福地生活，不用再背着那一生的负累，不用再走前人的道路。
　　只是，我的心底还是有些东西放不下！
　　金波府里头，那名任性而又霸道的皇子还在睡沉当中，昨夜我给他喝的，是一口醉。
　　只需一口便会昏睡上三日三夜，但他昨夜却喝了两口。
　　等他醒来，酒也已酿成了，而我，也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到时，他就应该会忘记我了吧？
　　忽然发现，心口又微微抽痛起来。
　　如今，我已经会生气，会流泪，更会心痛了。这一切，都是他教我的，都是他给我的。
　　“焰，对不起。”
　　我低低念着他的名字，慢慢走到了高台之上。
　　台下，烈火在剧烈地燃烧着，犹如一只张着巨口的恶魔，正在狰狞地等待。
　　这里已经布下了金波府特设的结界，谁也闯不进来，谁也闯不出去。
　　我深深吸了口气，正欲跳下去。
　　蓦地，身后响起了一道凄厉的冷喝，“你敢跳！”
　　那道声音让我痛心疾首，我顿时僵立在了那里。
　　为什么，他竟然醒了？
　　为什么，他竟赶来了？
　　“解开结界。快解开。”炽焰不断地想冲破我布下的结界，但徒劳无功。
　　“焰，原谅我。”
　　我并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回头看那张伤心欲绝的脸，只是静默地看着高台下那熊熊燃烧的烈焰。
　　我知道，若是回头了，一切将会改变。
　　“不，我绝不会原谅你！绝不会！”
　　我听到身后那伤心而又绝望的呼喊，“原来，原来在你云逐梦的心目中，我炽焰远远也比不上那一坛醉生梦死酒！”
　　那样苍凉凄绝的笑声，几乎刺透了我的心。微闭起双眼，我忍住了眼底的泪，“炽焰，我只是在完成一个梦。一个数代金波人都想完成的梦。”
　　“那是他们的梦，却不是你的。”
　　“你解开结界。我让你解开结界。你云逐梦此生此世都是我的，就连你的命也是我的，谁也不能夺去。”
　　“炽焰，你我的相遇本来就是个错误。忘了吧，也许忘记，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
　　“忘记？你竟要我忘记么？难道你忘记了么，我曾说过，我绝不会忘记有关你的任何事。绝不会。”
　　泪水，终于再度滑落脸庞。
　　我无法再听下去，他的声音让我心痛。
　　“对不起。”
　　咬紧了牙，我猛地向烈火跳了下去。
　　当灼热燃烧进我身体的时候，我听到了炽焰那一声悲愤的长啸，也听到凤儿伤心的鸣叫。
　　“焰——”
　　在生命流逝的最后一刻，我最后一次念出了他的名字，那是刻骨铭心的眷恋……
　　师父，我也终于实现了你的愿望。
　　轻轻地，我合上了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