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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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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的夏天,白天去溪里抓鱼,爷爷带西瓜回来,去井里打一桶水,把西瓜放进去,就像从冰箱里拿出来的一样。
夜里没有一丝风,只有满天星斗一眨一眨和着夏虫与青蛙低低的鸣叫。
奶奶拿着蒲扇一边帮我扇风一边讲话本子里那些奇异的故事,繁星和蛙鸣渐渐离我远去,我便睡着了。
那时候我总觉得生活无忧无虑的很美好。
可长大后,怎么就多出这么多烦恼呢。
———摘自林锦欢的日记。
那天的后来,她趴在桌子上泣不成声。
放学后,却又装作万事无虞的模样,和秦婷婷一起到餐厅去买饭。
买完饭,秦婷婷去打热水,她就站在餐厅门口等。
阳光有些刺眼,刚刚哭过还红肿着的眼睛,让她有些抗拒的抬手挡了一下,余光扫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迅速放下手。
陆宁简逆着光线行至她身边,喊了她一声:“小欢。”
她闻言笑了一下:“我没事。”
他点点头跟着朋友一起走了。
林锦欢低头看了看自己紧攥的掌心下,隐隐渗出的血迹。
她知道,自己心里生了魔障。
自那以后,她便开始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闭上眼睛就是那天争吵时候,班主任扭曲的面孔,和她自己声嘶力竭的哭声。
还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她惧怕夜晚,也惧怕每一个朝阳升起的白天,更惧怕人群,她感觉那些都蕴藏着赤果果的嘲笑与背叛。
她不肯与人交流,连与同桌江彻都不肯多说一句话。
虽然大道理不停的自我灌输着,也没有那么玻璃心,更不愿意承认自己矫情,但是林锦欢确实是抑郁了。
她把自己逼进了死胡同。
她不知道别人的十七岁是不是也如她一样,过的这般小心翼翼,她只知道她快被自己逼疯了,她甚至开始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每日里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甚至后来连偶尔周末回家才能见一次面的爷爷奶奶都发现了她的异常。
那是一个周五,林锦欢放学回了家,晚上躺在床上睡不着,起身走到厨房,拿了几瓶啤酒在阳台一瓶一瓶的喝。
她从小就有喝酒的习惯,从前妈妈总说是爸爸给她惯出来的臭毛病,后来觉得女孩子少喝些酒,只要不喝醉,也没什么事,就随她去了。
是以她酒瘾上来时候,就会喝点儿。
那天喝完回到房间躺下,胃里火烧火燎的,疼的她在床上打滚。
林锦妜吓得大半夜跑去隔壁把爷爷奶奶喊了起来。
奶奶一打开她们房间的门,就闻到满室酒气,及至看到在床上蜷缩着满脸苍白的林锦欢,简直又惊又怒。
连夜把她送到医院,吊了几瓶水,林锦欢肚子不疼了,脸色也不那么惨白了。
第二天早上老人家才开始追问林锦欢酗酒的原因。
而林锦欢只是呆呆的坐着,一言不发。
下午出院回家,她躲在爷爷奶奶的房间外,听到他们给她的爸爸妈妈打电话,隐隐约约还听到了说什么看心理医生。
林锦欢不得不承认,她那向来为了一件小事都能争执半天的亲人,在对待教育孩子的问题上,倒是出奇一致的。
原来已经发展到这般地步了吗?
只不过是心里郁结罢了。
林锦欢推门而进,看着爷爷奶奶惊愕的眼神,冷淡而平静的说了一句:“我没病。”
转身出门回到自己房间收拾书包,不顾奶奶的劝阻一个人坐上了离家的车。
临上车前,她回头和脸色苍白的老人说:“奶奶,我不是小孩子了,让我一个人走走吧,我想清楚会回来的。”
奶奶一点点放开了紧攥着林锦欢衣服的手,牙齿咬着嘴唇,看起来隐忍又无助。
林锦欢想抽自己一巴掌的想法愈发强烈。
是在傍晚时候到达的,靠着车窗玻璃看向外面,整个小镇笼罩在一片霞光中,美好的不像话。
从车上下来,脚踩实地的安全感让林锦欢不自觉的弯了嘴角。
她在这里出生、长大、一直到六岁之前,她记忆里都是这个未经尘世污染的小镇,她喜欢这里的安静。
走到离家不远的胡同口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路口那盏昏黄的路灯已经亮了,林锦欢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外公。
都是老人家,没事就爱聚在一起打个麻将下会儿象棋。
从前林锦欢还住在这里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跟着外公外婆出门,他们打麻将下象棋谈天说地,而她,白天眯着眼睛晒太阳,晚上仰着脑袋数星星。
那是一段平和到感觉不到岁月流逝的时光。
走近了,林锦欢从后面拍了一下老人的肩膀喊了一声:“老头儿。”
外公转过头看到林锦欢笑骂:“疯丫头。”
身边的老人们发出善意的笑声,这么多年也习惯了这爷孙俩的相处方式,倒是林锦欢,长成大姑娘学会了害羞,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
外公站起身接过林锦欢肩头的书包,招呼着她回家,说是外婆在家做晚饭呢。
到家之后,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林锦欢,外婆有些激动的抹了抹眼角。
林锦欢搂着外婆的胳膊撒娇说饿死了。
老人家边擦眼泪,变去厨房把饭端到桌子上。
吃饭的时候,外公随口问了一句:“怎么回来了?”
“今天周六,明天也没课就回来了。”
林锦欢夹了一口菜放到嘴里含糊不清的回应着。
晚饭后她洗了碗收拾好厨房,外公外婆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林锦欢凑过去,躺在外婆腿上,外婆拿手指轻轻拢着林锦欢的头发,笑容舒展。
林锦欢睡着了,很久没有过的安心。
她做了个梦,梦里她变成了一只雏鹰,想要飞向蓝天,却一次次经受暴风雨的冲击,她喜欢的雄鹰展翅飞远,而她看着一身狼狈的自己,只能躲回温暖的巢穴。
她哽咽了声音:“我只是想让他看到更好的我,为什么总是事与愿违呢。”
一只成年鹰停在巢穴前,鹰爪拂过她的脑袋:“孩子,你想要飞,就必须舍弃一些东西,这世界从来公平,有得必有失,而你想让他看到更好的自己,也当以失去一些东西为代价。”
林锦欢迷迷糊糊中好像明白了什么。
翻个身隐约听到外婆喊她回房间睡的声音,站起身睡眼惺忪的挪到卧室,躺在床上,借着月色看着墙壁上她从前贴的明星的海报,林锦欢沉沉入睡。
一夜无梦。
第二天起床吃过早饭,林锦欢坐上了回程的车。
车窗外,外公外婆的笑脸逐渐模糊,她擦了擦车窗玻璃后知后觉的发现是自己哭了。
爷爷奶奶一起去车站接她,林锦欢对着满脸担忧的老人家平静的说:“我没事了。”
老人家如释重负的舒了一口气。
可能是想开了,再回到学校,林锦欢觉得一切都不是那么难以面对了。
她安安静静的吃饭上课,活的比从前更加努力。
偶尔江彻会无比惆怅的说:“林锦欢,欢姐,你别学习了,咱俩打牌吧。”
一般这时候,林锦欢都会义正言辞的拒绝他。
直到周五下午的作文课,语文老师因为要讲一些写作文的技巧,就没让他们自己写作文,而是站在讲台上慷慨激昂的演讲着。
江彻听得昏昏欲睡,从抽屉里拿出MP4问林锦欢:“看电影吗?”
在听语文老师带着浓重乡音的普通话和看电影之间,她果断选择了后者。
于是江彻扔给她一只耳机,两个人在课堂上堂而皇之的看起了电影。
看的是一部经典的搞笑片,1993年上映的《东成西就》。
林锦欢一本正经的和江彻说:“这部剧上映的时候还没有我们呢。”
江彻瞪了她一眼:“知道你年纪小,别得瑟了。”
林锦欢:“……”
撇了撇嘴,她转过头认真的看电影。
看着看着两个人一时控制不住笑出了声音,语文老师瞪了他们一眼,林锦欢赶忙趴下把脑袋埋在了书里,但不停颤抖的肩膀还是证明了她在笑这个事实。
说起来和江彻的友好关系应该都是在语文课上发展的。
比如这次作文课一起看电影,比如上次语文课一起不写练习册一起挨骂,比如某次语文课偷吃冰淇淋一起被罚站,站着还趁老师不注意继续吃。
如此种种,倒是让两人硬生生发展出了惺惺相惜相见恨晚的革命友情。
林锦欢觉得江彻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她在心里已经把江彻划到了朋友的范围,是以在某次江彻因病请假了几天,她没有了同桌,心里还有些不太习惯。
江彻回学校那天早上,是阴天。
第二节是班主任的历史课,他背着书包进了教室。
林锦欢问他:“病好了没有?”
江彻摇头:“我要退学了,今天就是来学校办理退学手续的。”
林锦欢愣了,问他:“为什么?”
江彻拿过两人平时上课写纸条的笔记本,打开,一笔一划的写:“因为心脏病和白血病。”
林锦欢不可置信的啊了一声。
班主任正讲课讲到兴头上,站在讲台上狠狠瞪了她一眼。
她立刻抬手捂住了嘴巴。
江彻继续写道:“医生说全球仅有7%的人会同时患有心脏病和白血病。”
林锦欢感觉脑子懵了一下,眼泪就不受控制的向下掉。
一边哭一边还怕江彻因为生病难过,她在笔记本上一句一句写着安慰他的话:“没事的,你办了退学手续就去做手术,不会有事的。”
她还写:“我和陆宁简会去医院看你的。”
最后她写:“我们等你回来。”
写完她把头埋在课桌上,不敢看江彻,怕江彻看到自己哭会难过,也怕看到难过的江彻。
林锦欢觉得这个世界太不公平了,江彻才十六岁,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就要面对这么大的病痛与折磨,他学习那么好,一定能考上他喜欢的大学,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不得不离开校园去医院接受各种化疗各种液体注射在身体内。
她觉得难过,也觉得人生无常。
肩膀被人轻拍了几下,她抬起头泪眼迷蒙的看着面前的男孩子。
好似想起什么,又突然又低下头在自己抽屉里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一个手绘本,那是她闲暇时候画的全班同学的肖像,厚厚的一本,平时林锦欢都当宝贝一样的珍藏着。
她把手绘本递给江彻:“这个给你,你带着去医院,想大家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
“林锦欢......”
江彻看着她眼神忽闪了几下欲言又止。
“没事的,你会没事的。”林锦欢像安慰他又像是在努力说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