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美景》不言羽

1、一

　　江南的细雨从来都有一种甜蜜的感觉，就如江南的美酒，那股甜腻的味道是北方的烈酒所没有的。
　　北方没有这么优柔的味道，北方的味道从来是直接干脆的，没有曲折也没有那种缠绵。
　　就如南方的美人。
　　从来都是纤细而妩媚的。
　　戚少商的眼前忽而飘过了一抹青色。
　　他一怔，然后抬头。
　　只是残破的青纱罢了。
　　而后他闻到了焦味，听到了惨叫声。
　　青纱是带着殷红的火光的。
　　那是燃烧了一半的青纱，从着了火的楼子里飘出来的。
　　火势很猛，周围的邻居们哀叫着救火，再不救那火怕就要烧到他们的房子上了。
　　“里面还有人吗？”戚大侠是大侠，江湖上千斤担子挑八百的大侠，大侠自然要有大侠的风范和风骨。
　　被他揪住的人兀自昏天黑地中，迷迷糊糊地回答，“有，赵大夫在里面。”
　　火势很猛，好在戚少商的身法很快，大火烤焦了他的鬓角，却还来不及点着他身上的衣服。
　　房屋是木制的，此刻是一片火海，哪里还看得出人在哪里。
　　戚少商手中的剑已经挑开了不止一根掉下来的着火房梁，却依旧没有看到半个人影。
　　“有人在吗？”他唯有吼，再过个半刻他再不出去，九现神龙就得变成火龙了。
　　眼前突然略过一抹青色。
　　戚少商的动作停顿了下来。
　　仿佛过了千年，又仿佛不过佛祖掂花一笑的瞬息。
　　顾惜朝……
　　这三个字就如同附骨之蛆，除之不去挖之痛彻心扉。
　　逆水寒一案之后戚少商听说过很多，听说顾惜朝伤重欲死，听说铁手把人带走送去医治。
　　那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
　　他相信铁手不会任那人死去，安心非常。
　　却不知为何安心。
　　那身青衣映着火光显得无比鲜明，就如那人现在脸上的笑容一般，只能让人联想起地狱里的修罗。
　　戚少商痴了，不明白这究竟是黄粱一梦还是地狱变相。
　　利器破空之声响起。
　　原来——
　　戚少商的剑很锋利。
　　锋利的剑尖刺入胸口的时候很痛。
　　他看到那人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然后听到将要落到自己头上的房梁被劈碎的声音。
　　“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响彻云霄……
　　九现神龙就成了受气包子。
　　十足十的杂役兼受气包子。
　　杂役是因为他现在包了赵家医馆的所有工作，受气是因为现在坐在他对面的赵大夫正一脸恨不得吃了他的表情看着他，而他还得陪着笑脸干活。
　　“戚大侠！戚大胆！戚包子！你好大的威风，好大的手笔啊！”赵公子手里的活细致，骂人也不落下。
　　“我是无心的。”戚包子眨眼眨眼再眨眼，他是无辜的啊。
　　原来铁手就是把重伤的顾惜朝交给了赵大夫照顾，而他目前的情况是——
　　“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好不容易什么都忘了！好不容易想要活下去！本大夫好不容易把他治好！好不容易把伤口都抹平了！”
　　戚少商难得被人拎着领子骂的时候想的居然是口水这么乱喷似乎不太好。
　　总之，他算是把原本住在赵大夫医馆里，赶回来救人的顾惜朝不分青红皂白就刺伤了。
　　那个人，原来什么都忘记了。
　　戚少商叹。
　　“也不是什么都忘记了，只是忘了那些让他活不下去想了难受的东西。”赵还大夫狠狠地碾着钵里的药物，愤愤的样子让戚少商明白他很希望钵子里的药物就是他。
　　原来他也属于让顾惜朝活不下去想了难受的“东西”。
　　“戚大侠？”赵还忽然换上了笑脸，让戚少商颇有些心寒。
　　“何事？”
　　“你再烧就成药渣子了。”
　　“……”
　　戚少商戚大侠端着好不容易烧出来的药进房门的时候房屋里静悄悄的。
　　就好像躺在床上的人已经没有了丝毫的生气。
　　戚少商在床前停下，看着床上人青白的脸色，突然不知道如何是好。
　　叫他起来喝药？
　　还是拔剑把人砍了了解自己的怨气。
　　也终结所有的血海深仇？
　　苍茫的天地曾经见证过那一场以血腥铺就的千里追杀，却又似乎在冥冥当中作弄着所有的人。
　　在戚少商犹豫犹豫再犹豫之后，药也凉得差不多了。
　　“你还要站多久？”
　　疑问的声音并不尖锐，甚至因为虚弱而有点不可闻及。
　　戚少商把药递了过去，赵大庸医的药还是很有效的，顾惜朝觉得伤口很痛，但是没有大碍了。
　　这点痛顾大公子还能承受，不过眼前这个戚少商戚大侠……
　　戚少商看他皱着眉头接过药喝下去，发现自己居然在思考他是为了药而皱眉还是为了他。
　　曾经的知音，过去的敌人，现在的路人。
　　原来两个人走到了现在，终究是陌路。
　　顾惜朝继续皱眉。
　　“戚大侠？”
　　戚大侠，不是充满了嘲讽的大当家的，也不是咬牙切齿的戚少商。
　　所以戚少商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以前也曾经想过要如果和顾惜朝再见面会是怎样的情景，或许是相对无言，或许是相互厮杀，却怎么也没有想到顾惜朝会用这么陌生的眼神看着他。
　　“我不是什么大侠。”戚少商不想再在房间里待下去，他就怕自己一个手快剑就出手了。
　　他要杀的是以前那个修罗场中的顾惜朝，不是眼前这个完全忘却了他们之间仇恨的顾惜朝。
　　瞪着眼睛看着戚少商走出去，顾惜朝狠狠地把碗放到了桌子上。
　　“莫名其妙！”
　　鉴于原本的医馆人员，近乎万事万能的顾大公子受伤卧床，始作俑者戚包子——哦，不，应该是九现神龙戚少商戚大侠只有委屈自己当赵大庸医的下手了。
　　医馆是被烧成了灰，不过好在赵还大夫没有什么事，储存的药材也因为存放在后院没有被烧着，医馆在非常时期有戚大侠的帮助还是能够做到简单的营生的。
　　说起这位赵还大夫，也算得上奇人了，年岁未足及冠就凭借一手神乎其神的医术在半年多的时间内闻名武林。当然了，这之后无语望苍天的赵还揪着自己的头发狂叫自己不过是个庸医的个人意见那是被彻底地忽略了。
　　正因为他闻名，所以被人逼着去治病，正因为有人逼着他去治病，所以才被铁手所救欠下了人情，正是因为欠下了人情，所以在铁手要求他救治顾惜朝的时候他拒绝不了。
　　当初他可是嘴角抽筋地看着铁手把人放到他医馆里的。
　　幸好幸好，没有人想到顾惜朝在他这里，幸好幸好，这个地方虽然听说过逆水寒一案，参与到案件中的人却是半个没有。
　　“梦中景虽然是一味毒药，但是那是对正常人来说，像顾惜朝这样心如死灰的人，或许就成为一种良药了。”赵还当初曾叹息。
　　当时的铁手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把艳红的粉末融进了汤药里面。
　　死马当活马医。
　　两个人那个时候的心思出奇地相似。
　　“你很像一个人。”铁手离开的时候这么对赵还说，“你要小心。”
　　自称庸医并以此为号的赵还不明白地摊摊手。
　　他就不明白了，这世上他还能和谁相似。
　　梦中景对寻常人是一位毒药，它会侵蚀人的记忆，一点点地篡改，一点点地让人疯狂，直到中毒的人癫狂而死。
　　据传言，梦中景的作用是双向的，好的人能因它而疯狂，癫狂的人却能因它而获重生。
　　只是——
　　只是当时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传言是不是真的。
　　直到顾惜朝睁开眼睛醒过来，直到他们发现顾惜朝已经全然忘了进京之后的事。
　　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铁手感叹终于能解决一个天大的麻烦，赵还感叹在他手里医死的人终于没有超过十个。
　　庸医赵还从不否认他会医死人。
　　病人来，而他尽力，他就问心无愧。
　　至于病人是不是有命让他治好，他每次都说要问苍天。
　　也就是因为如此，他的扬名之快比所有医家都叹为观止。
　　江湖上，所谓的木秀于林，所谓的那个啥枪打出头鸟（本文伪穿越，那个因为所以），人怕出名猪怕壮，就在赵庸医在思量着是不是要搬家出走的时候，惨剧发生了。
　　要不是顾公子及时赶回来，赵还就烧死在屋子里了，就在顾公子飞身进来一把抓着赵还正要逃出火海的时候，偏偏啊偏偏，戚少商冲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