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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第五十二章 情雪 ...


  •   三日后的夜晚,渭南城南。夜冥空早早来到了这处水边空地,布置起他精心准备的一切。其实,这个想法在夜冥空心中藏匿了很久很久,从那天在断剑桥下,自己对燕零雪许下了一个承诺起。现在终于,以另一种形式呈现给她,夜冥空心里想着,嘴边不由浅浅一笑。
      初夏的季节,有微风一阵阵吹来,夹杂着嫩花幽草的清香,夜冥空记不起,上一次能够在夏夜里无忧无虑的玩耍时,自己究竟才多大。
      “两年半多了呢。”夜冥空静静一想,距那次霰雪下的承诺,时间过得可真快。
      夜,静静地流淌着,河水,也在静静地前行着。风在吹,草在动,月影打落在林间,倒影着一段段树影……
      等待的人,终于来了。
      燕零雪谨小慎微地慢慢走来,每走一步都仔细打量着不远处站立的夜冥空。她知道那人有所期盼,知道那人在等。
      夜冥空转过身,看到了今夜的燕零雪。一身青翠色的裙袍外披一层绫白纱缎,淡洁轻薄又不失素雅,通体色一极为好看,她的头发很简单的梳散着,顶上发髻也仅用一根长丝带紧紧扎束。
      “你叫我来这里啊。”燕零雪张着小嘴,眼睛一眨一眨。
      “嗯。”夜冥空点点头,目光扫过了周围的疏林密草,“我想让你看样东西,但……”
      “但是什么?”
      夜冥空上身前倾:“待会儿才能看。”
      燕零雪面带笑意的别过眼神:“又打什么鬼主意。”
      夜冥空不理会她,转过身顺着弯曲小路走了起来。
      “你看看,这里像不像夏天的断剑桥下?”
      燕零雪也跟着边走边看:“诶你还别说,还真是像呢。”
      “我特意找的。”夜冥空略一回头,目光颇为得意。
      燕零雪伸出手,轻轻拂过伸在半空中的幽幽青草,感觉一切都好熟悉。她永远记得,那个夏天,自己和夜冥空相约在断剑桥下,相互看着彼此,许诺着往后今生……
      “这里不像辽东,夏季来的很快,也会有一点点闷热,不过今夜还好。”
      “今夜有风。”燕零雪跟插一句。
      “对,今夜有风。”
      夜冥空带燕零雪走到了小河边,看着流水淙淙,时而映着月光显现点点晶白,淅淅沥沥的水声不大不小,很是契合现在的安逸环境。
      “你知道吗,离开你的这段日子,我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刻意不去沉溺之前的那些回忆,我也知道这当中发生过很多事情,有很多是我们不想看到的。”夜冥空很平静的,面对着河水,面对着疏林,“我本以为,我不会活下来,这样也算得是一种解脱。后来,当我以为你跟着雪姬们一同去了,我才体会到,我错失的是多么的令人心痛,我失去的,是再做多少都无法挽回的。”
      情至深处,夜冥空难以自已。“辽燕覆灭时,冰宫毁迹时,我都没能在你身边。现在,我也不应再心安理得地享受你的重生。”
      听着夜冥空的倾吐,燕零雪静静地看着小河,慢慢呼出了一口气:“都过去了。”
      燕零雪转过目光,看起天上那轮弯弯的月。
      “你还记得吗,那夜在燕山脚下,天上也是有这么一轮弯弯的月,它就静静躺在那里,好像永远都可以这样。”
      夜冥空仰起头,看到丛林簇拥的顶上,辽阔边远的灰暗天幕间,那轮幽亮的月。怎么会不记得呢,恐怕这一辈子都忘不了吧,之前每一个想你的日子,我都会在夜间把月相望。
      “记得。”夜冥空微微浅笑,“还有那年冬天,雪后夜晴,我们在断剑桥下,那夜空中有月,地上有雪。”
      “嗯。”燕零雪轻轻附和。
      印象里,那夜中。
      两个人就这样站在河边草地,静静看着天幕,彼此都不在说话。听,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草的叶子,流水淅淅沥沥,还有一片宁静优雅的芒花,在月光下轻轻摇曳……
      零雪,原谅我今夜要做的决定,我实在无法接受这样的我们,我已经错失了你最需要我的时候,那我就不该再做纠缠。而我,也不应再因为你的出现,改变我之前做出的决定。
      夜冥空对着天空的月,诉出内心对燕零雪的独白。
      零雪,我要走了。
      夜冥空闭下了眼睛。
      “夜冥空,你不说要给我看样东西吗,哪儿呢?”燕零雪两手后翘,期盼娇小地像极了一个小孩儿。
      “这就给你看。”夜冥空上前几步,“不过,在看到之前,你先闭下眼睛。没我允许,不能睁开。”夜冥空也像个孩子一样跟燕零雪打趣到。
      “什么啊,竟然还要我闭眼。”燕零雪嘴上不屑,看了一眼夜冥空后还是老老实实地闭起了双眼,嘴边鼓起浅笑等待着惊喜。
      “别睁开哦。”看到燕零雪闭下眼睛后,夜冥空退后了几步,声音依旧高昂。
      最后看了一眼燕零雪,夜冥空将这一幕深深地刻在脑海中,刻在永远冰封的心里,继而转身,他决绝地跑开。
      他拼命的跑,不停的跑,他怕自己不狠心,下一秒就再也离不开。
      零雪……此生,珍重!
      一滴泪,从夜冥空眼角流出,随着冲跑的力量抛洒到空中,途径一路的飞翔、跌落,最终撞击到草丛中伸出丛外的一支绿茎上,继而顺着茎的叶脉,划下、滑落……
      你,一定要过得好!
      冲跑了很久,夜冥空早已气喘吁吁,眼睛模糊之前,他看到了之前仔细埋下的那根绳线,就这样斜斜竖下,横跨在天际间。
      这一根就好比自己的心弦,内心永动的情弦,曾经,燕零雪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会有意无意、或轻或重地拨动这根情弦。而现在,为了彼此、为了守候,他不得不挥泪断情,断掉这根无法正心面对的情弦,断掉以往不该不舍的一份眷恋!
      夜冥空很是心痛,他恨自己不能与燕零雪相识在一个平和的境遇,恨自己不能和燕零雪单纯的彼此喜欢,恨自己和她都不能抛却世俗牵绊,勇敢的站到一起!
      他恨,他也痛!
      “啊——!”
      夜冥空对着夏夜奋命喊叫,继而红光一闪,九麟阁段凛然出鞘,对着脚下绳弦狠狠挥下——
      夜冥空听到心底心碎的声音。
      听到声音的这刻,燕零雪睁开了双眼,她看到,就在她眼前的那颗大树上,突然显现了一抹绿色。
      一个“情”字?
      燕零雪瞪着眼睛,大大的一个字就这样闪现眼前,下一秒这个情字竟浮动了起来。
      是流萤!燕零雪兴奋的叫出了声。
      原来捉了这么多萤火虫放在了树上,此刻束缚脱落,它们终于自由自在,一顿飞翔,原有的情字就这么跟着动了起来,从整体化作了点点碎碎,像极了一颗颗恋世的情尘,一会儿便洒满了整片穹宇。
      燕零雪一阵欣喜,挥着小手蹦跳起来,她看到这流萤满天,星星点点,映着月光下轻轻摇动的绿色幽草,美丽极了。
      这一幕,燕零雪不知等了多久,久到连她自己都忘了还想看到这样一幕,她始终相信着,每一只萤火身上都寄予着已逝的亡灵,要带她们回来看看。看呐,在它们身上,一点一点的绿色星芒。
      凌楠,锺离,杜莉,如微,苏琦,……
      你们都快看看吧。
      短暂繁华,转眼消逝,燕零雪已有些泪眼晶莹,方才的萤火都四散而去,带着自己的殷殷期盼,飘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只剩下一只萤火,她围绕在燕零雪身旁,转了一圈不肯离去。燕零雪伸出手,但它却没有落到掌心上。
      “你是我认识的人,对吗?”燕零雪冲着它微微笑了。
      这只萤火扑扑翅膀,飞到燕零雪的脸庞,匆匆略过她的眼睛,带着一抹清淡的绿色幽幽去了。燕零雪的目光追循着它遥遥远去,直到再也看它不见的灰暗天宇中。
      一颗与世留恋的情尘。

      离别之后,夜冥空当夜便带着成庆离开,逆着滔滔渭水奔向了秦都咸阳。翌日醒来,当若非发现夜冥空已经离开时,想起前几日的谈话,他的内心荡开一股淡淡忧愁,可能此生,自己和夜冥空已见过彼此最后一面了吧。
      直到日过正午,若非安排着回程时,屋里突然撞进了自己的亲信。
      “你说什么!”若非当场站起,“你确定是夜冥空吗?”
      “铁定无差。”亲信双拳一抱,“我见过夜冥空,也认得夜冥空!”
      若非内心火急火燎,如今大仇已报天下底定,夜冥空去咸阳做什么?现在回想,他前几日的叮嘱也似在留作遗言,本以为他江湖成名天地傲然,此后怕是要择山归隐,现在却独闯咸阳,难道——?
      若非双眼一瞪,万千头绪只在脑海归成一种可能:刺秦!
      “不好!”若非握拳大喝,说着便向外对信兵喊叫,“备马,快备马。”
      “快带我去。”若非喊上亲信,两骑快马飞速便向前西追了。
      夜冥空不能刺秦,秦王此时也绝不能死。一路狂追若非心里只有这两个念头,刺秦则夜冥空必死,刺秦若成则天下又乱,若非要前去阻拦,他不能看着夜冥空送死,更不能看着天下一统的夙愿得而复失。
      无歇紧追三马轮换,扬尘一路直到酉时日偏,若非才在咸阳城外的夯土官道上看到了两骑独影。
      “夜冥空——”
      遥遥百丈之外若非一路嘶喊,直至夜冥空听到这声音,面有疑惑的连连回头。
      “夜冥空,你不能去咸阳!”若非停马,喘息的声音非常急促。
      夜冥空沉沉一语:“我为何不能去咸阳?”
      “如今四海归一天下安宁,中原好不容易止战修养,嬴政作为秦王太过重要,就算为了这万千庶民,你也不能杀他。”
      夜冥空看着若非的急切与期盼,没有答话。
      “你就这样追了过来,零雪呢。”夜冥空看着若非这简易的两人两骑。
      “她还在驿馆,那里都是我的信兵,你放心。”
      “你就是这样答应我的。”
      夜冥空望着若非,内心有几许失望。
      但若非好像并未仔细察觉:“嬴政天下共主,身边不知藏匿了多少高手,你以一敌百岂非白白去死?”
      “你觉得我是去刺秦的。”夜冥空语气平平,探不出任何情绪。
      “难道不是吗!”
      若非满脸焦急,他不理解为什么夜冥空会这么铭记仇恨,他觉得夜冥空的胸怀怎么就不能和他的功力一样包罗天地。
      而夜冥空也只眉目紧皱,突然就觉得若非不像之前的若非了。
      “你回去吧,嬴政是我的执念,我必须去。”
      夜冥空说完就调转马头,他的方向是前方的咸阳王城。
      “夜冥空!”若非快马当先,一个横插便拦到夜冥空之前,“你要真想进入咸阳,就从我身上踏过去。”
      夜冥空内心苦笑,他和若非还从未如此怒目相向,哪怕是多年之前的那场封印天诀。
      “若非,多年以来我的武功均不如你,但也请你明白,今非往昔,现在的你可未必能拦得住我。”夜冥空持马坐立,颇有几分威严挑衅。
      “我知道。”若非满目刚毅,“那又如何。”
      夜冥空深深吸气,他不想再和这位昔日同窗无谓赌气了。夜冥空看若非一眼,然后一个猛冲便撞马过去,若非的坐骑嘶鸣一惊,闪退到了旁边。
      成庆见夜冥空撞马开路,自己也赶紧跟着紧随其后,徒留讶异愤懑的若非,在他们身后难以相信。
      “夜冥空,你莫要逼我们刀剑反目!”
      夜冥空继续踏马,他根本没去理会若非的疯狂咆哮。
      直至若非驾马追来,听到一声熟悉又犀利的铁剑出鞘声,夜冥空微微侧头,他看到驾马追来的若非一个起跳,一道紫色的剑光凌空下挥。
      我不信你能斩下。
      夜冥空就这样死死盯着若非,直至剑光逼近,剑冲脖颈。
      一直僵持到分毫之距,若非发现夜冥空依然没有任何动作,仅存的一丝理智让其匆忙收剑,一计重挥依然狠狠砍向了夜冥空左背。
      “梆——”
      若非收剑时化利刃为平刃,却依然洞破夜冥空肩背,几点猩红溃散而出,夜冥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力震下了马。
      “夜冥空。”成庆一个翻马,赶紧跑过去将夜冥空扶起。
      “你干什么!”成庆回头大骂,“他只不过回咸阳还剑,算是给复仇个交待,谁说要杀王了。”
      成庆看起夜冥空的伤势,而若非听到成庆的喝骂,呆然地站在原地,看到夜冥空伤口流血,他突然就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莽撞。
      “夜冥空——”若非赶紧跑过来,蹲身俯望着满脸煞白的夜冥空。
      “刚才为什么不出招。”若非双眼有些晶莹。
      “我以为你不可能砍下去。”
      “那又为什么不说清楚。”
      “我以为……你能懂我。”夜冥空因疼痛一阵咧嘴。
      若非看着夜冥空,不再说话了,他突然就感到了无尽的悔,其实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刚才怎么就突然拔剑了。
      “对不起……”若非满脸歉疚的低下了头,他看到夜冥空手里的九麟阁段,而夜冥空却看到若非手里的玄冥紫溢。
      好像,谁握有玄冥紫溢,谁就会对自己下手。夜冥空的心里无趣自嘲着。
      “你要去还剑,去给嬴政告诫,可他未必会这么想。”若非抹掉情绪,开始变得平静,“你等着,我现在就去见他,跟他把一切都说明白,让他不要杀你。”
      若非自言自语着立马站了起来,然后跨到马背上就带着亲信扬鞭西去。“你等着……”
      这一剑,斩断了我们彼此的最后挂念,从此,我们两不相欠!看着若非渐渐远离的背影,夜冥空心里暗自神伤。

      若非怕夜冥空带剑入宫,估计还未见到嬴政,就要被那万千甲士给踏成肉泥了,所以他必须赶在夜冥空之前先行见王。
      “大王与蒙恬将军外出,晚时才归。”内侍的回话,令若非心里一颤。
      不过这样也好,夜冥空方刚重伤,估计今夜当不会入宫,而秦王的短暂离宫也恰好令自己可以妥善安置。
      其实,虽身在秦军,历来守法奉公,但若非依旧在军队中隐藏了一队亲信力量,因为他知道,这种有备隐谋,往往能助己成事。
      若非要找的第一个人,颜懿。
      一番密谋筹划,等若非将诸事安置好后再行踏入王宫,都已是亥时夤夜了。
      此时唯有王殿偏厅的烛光幽幽亮着,若非等了半个时辰,内心每时每刻都在忐忑跳动着。大王与蒙恬会见这么久,莫不成是已经发现了什么。
      若非不敢去想,他抬抬头望着顶上漆黑的天幕,几颗零星在熠熠闪耀,他突然就觉得自己就如这一颗颗昏暗不明的危辰,不知何时也会突然坠下。他看着想着,直到内侍传唤,他知道要来临了。
      “末将若非,参见大王。”若非行跪拜之礼,头直接磕到了地上。
      “将军深夜来见,是有何要事?”
      “末将想提前,为一人请罪。”
      “谁。”
      若非身子一直,头却始终没有抬起:“夜冥空。”

      初晨的太阳冉冉升起,映着雄伟庄严的咸阳宫殿,楼檐边角的一处抹红,与王宫大道上的一点幽红遥遥相衬。
      夜冥空手持九麟阁段,被千百秦兵甲士列阵相围。但听到军队中的琐碎言语,竟是没有一人敢直接下手。
      “这是寒过的九麟阁段。”
      “他就是夜冥空?”
      “杀死寒过的人!”
      夜冥空不理不回,只是盯着远处的咸阳大殿,内心波澜不惊。曾几何时,他也曾在这样的一座楼宇中每日生活,不知何夕,他也见到过这处楼宇,而今天,他却要实实在在地踏入其中!
      夜冥空向前一步,前方的甲士也跟着后退一步。他们中你望望我我看看你,任谁都不敢戈矛相击。
      而在这同一时刻,手拿辞名系的成庆在城外遥遥期盼……
      这一天,殿前广场上列阵的尽是秦国顶级的云中步兵,黑压压铺满将近万名,殿前九十九级白玉石阶上站满了手持□□弓箭手,他们整齐划一紧密严防,这阵势分明就是一次冰火鏖战。
      颜懿位居高台亲临督阵,即便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指派了自己,自己明明和夜冥空有所相识。
      夜冥空一步一进,一步一观,终于他迈进了王宫内墙,看到了这一处恢宏军阵。
      “嗨——!”
      夜冥空刚迈入宫墙,只见这万余名将士齐声呐喊,声音久久回荡,还伴着那黑铁盾牌铿锵掷地,长长戈矛森森外伸……
      好一阵秦国大军,不愧是一统中原的虎狼之师!
      夜冥空稳稳抬剑,由侧刃变为正刃。他不知道自己能闯进多少,他只知道自己要一直向前。
      颜懿右手悬空,他不敢挥下这一计军令,也不敢放任这一职责,他只能在心里默默期盼,夜冥空不要在向前一步!
      “开——”
      僵持之际,突闻石阶之上响起内侍传唤的王命,幽远细长划天破地。
      “嗨!”又一阵哗啦声响,不待颜懿下令,中军两侧挪移,军阵中央便显出了一条细窄幽长的见王通道。
      颜懿心里一松,替夜冥空捏一把冷汗。
      夜冥空看着突然显现的漫漫小路,内心有那么一动,好似命运安排一般,这条路专为自己而设,自己走过了多少路,却从来没走过这么一条从军队中开出的路。
      走。
      夜冥空收剑而进,步速不缓不快。他走过时观望起两边站立的秦兵,他们每一位都目光底定、脸色刚毅,根本不同于刚才的的墙外秦兵。长长戈矛被他们一个个握在手里,好似一柄柄与天争雄的利剑,直指问天。
      可能,这就是秦灭六国的原因,也许,这就是若非事秦的理由,同样,这也是颜懿与自己这段距离的根本。
      过。
      夜冥空又把目光放回到殿前正中,如今秦军威武可堪大业,剩下的,就只是确定这殿中正坐的人,嬴政。
      一步一阶,一步一抬。夜冥空拾级而上,远处掩埋的咸阳正殿也在一点点显露它所有的模样,从上至下,由远及近。
      这段距离,夜冥空走了很久,久到他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时刻,他只知道这段路极少有人走,这个距离也很少有人能够到达,所以他希望,之前他所遇见的人,之前他所期待的人,这次都能跟着自己,见一见这个统一中原的人,见一见这个他们因之而死去的人。
      “当!”王殿门口,两名卫士持戈相拦。
      “铜铁禁止入殿。”
      夜冥空突然感觉到有一股力量在牢牢牵制九麟阁段,明明未见有人发力,可这股力量却在门廊处格外强烈。
      “准其入殿。”
      大殿中响起了一个声音,两名卫士应声放行,夜冥空这才继续挪步,迈进了这座恢宏楼宇。
      咸阳王殿,宽广、幽深,黑龙地毡从门口整齐平铺,黄铜灯盏在大殿廊柱上遥遥间隔,两列依次跪坐着各种文臣、武将,所有这些都从门口开始,一直绵延到殿台王座。坐在那里的,秦王嬴政。
      夜冥空一路前行,此刻他才真正体会到何为天子威仪,纵是自己的内心变得平静如水,此刻也着实为这恢宏与盛大有所震惊。他走过列位群臣,走过举殿注视,最终停在了殿台之下。
      “大胆来人,见王还不跪拜!”这种声音,永远来自一侧的武将。
      “我本非秦人,何以向秦王跪拜。”
      “秦并六国,则天下皆为秦人。”
      夜冥空没好气的轻声哼叹,迂腐至极。
      “无碍。”王座嬴政微微抬手,他仔细看向来人,目光无比深邃,“你就是夜冥空?”
      “正是。”
      “很好。”嬴政起身站立,“能从寒过手中夺下九麟阁段,你的确可堪大任。”
      “我今日此来,不是降秦的。”
      “哦?”嬴政那豺狼般的喘息,又一次清晰可辨,“那君前来……有何赐教?”
      “不知大王还记不记得,七年前赵国灭亡,夜焰携九千秦兵进犯封印,一战而封印近百子弟……全数阵亡。”
      夜冥空说完,只听大殿风声阵阵,秦王嬴政盯着夜冥空,空气不打一处寒。
      离秦王最近的席位中,蒙恬作为特命的带剑武将,此时也紧盯着夜冥空,只待剑发。
      同样心惊胆寒的人,还有更稍靠后的若非。
      “秦并天下,自然会有牺牲,封印助赵,赵亡则我大秦顺势灭之,有何不妥!”
      夜冥空冷冰冰看着台上的嬴政,嬴政亦强目对视,未有丝毫退避。
      “妥。”夜冥空没有辩驳,“很妥!”
      夜冥空慢慢起手,九麟阁段由侧面转至身前……
      邻座的蒙恬咣当跳起,一跃而立在夜冥空跟前……
      “大王!”若非决然出列跪拜大殿,双眼涨红直视嬴政……
      同一时间,三种时刻。
      而嬴政的手,则一直不松不紧地握着墨龍天脉。
      “这把剑,和你腰间的墨龍天脉同出一系,自古至今,不知有多少江湖术士死命列国王族,最后却难以善终。”夜冥空提剑相告满目苍凉,“春秋战国,中原分裂,天下混战不休,多少列国英魂含恨归天。生灵涂炭,乱世问道,为求一法穷尽毕生,寥寥悟道终难两全,漫漫修远的歧路上,为这天下牺牲的,又何止封印一家。”
      言至情处,夜冥空眼泛晶莹。本觉得夜冥空来者不善,可寥寥语下,在殿之上的所有人无不为之动容。
      “今秦主天下四海归一,这背后不只有秦国一国的功劳,也远非秦人一族的努力,还有千千万万为国殉命的已逝亡灵,还有无数治命中原终不得偿的百家之法!这是秦欠天下的,你们要记住。”
      嬴政闻言上前一步,他俯视着站在殿下的夜冥空,心底突然就生起了一种壮志豪情,突然就觉得夜冥空此人有所可为。
      “秦主中原,大秦的天下就是中原的天下!从今以后,中原再无纷争,华夏再无内歧,六国诸人都是我大秦子民,秦欠天下的,秦全数奉还!”
      见嬴政如此豪情万丈,威严善断,这个天下共主,夜冥空且当认下了。
      “记住你今天所说的话,否则——”夜冥空冷冷一笑,手臂突然起挣,一个抡回便高空举剑,语落这刻,九麟阁段嗡当射出——
      不妙!蒙恬刚想拦截,却见长剑隔空贯顶,嗖的一声便已掠空而过。
      “啊——”蒙恬回身,目光随剑。
      举殿上下一片哗然,前排武将悉数震惊,若非也起身欲冲,就连候命殿外的颜懿都匆忙冲进了大殿。
      却见那柄幽红铜剑,在大殿上凌空斩破一道长虹,直射殿台而去,最终插进大殿后墙的金色雕龙上,临右斩尾,只剩剑格。
      蒙恬搭眼秦王,才意识到剑的出射远在嬴政之上,有惊无险,有惊无险……
      而秦王嬴政,稳稳伫立在殿台中央,方才之动竟对其没有半分惊扰。没有人知道他是有人护守,还是他已断定夜冥空不会行刺。只是他的这份底定,常人实在难及。
      否则天下会杀你。夜冥空悠悠转身,心里续上先前的话。
      “竖子猖狂!”蒙恬当堂大喝,殿内武将全数出阵。
      夜冥空却不管不顾,留给蒙恬诸将一个背影,留给殿上秦王一个背影。
      而后,他起步,开始朝殿外走去。所过之处,文臣退避,武将欲杀,直至走到大殿门口,看到石阶上排排甲士列阵相迎,夜冥空知道,一旦自己迈过这道门,脚下就只剩一条血路了。
      夜冥空背对大殿,远离殿台,他看不到此刻若非濒至殿台脚下,几乎是五体投地的贴身跪拜,只求给自己留得一命,他也看不到,颜懿提剑叩首,在本不得秦国信任的时机,依然出面为自己求情。
      他俩此刻咽下的泪,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嬴政看着殿下的两个归秦异将,又看起远处那个颇得心意却又无法收归的行人背影,手中的墨龍天脉,终是未有拔出……
      夜冥空朝殿外踏出了一步,紧接着又踏出一步。
      前排甲士无不震惊悚异,即便无法退却却也顽强的拼命后顶,王令未下,此人还进,一时间他们也不知道究竟何为。
      夜冥空看着他们胆小甚微的样子,遥想起经年之前的自己。如今他站在这咸阳王殿,举目四望,周围一片恢宏辽远,此时的心境,宽广、无限,从未有过的肆意洒脱,一时间,他喟然长叹恍若隔世,之前从未想过的,之前从不敢想象的,今天就这样做到了。
      夜冥空由衷一笑,自然,随意。
      “放——”
      这一次,依然是内侍传唤的王命。
      放?若非和颜懿一阵惊异,而后回过神儿来无不感激涕零。“大王……圣明。”头无力的磕到地毡上,若非的双眼悠然闭下。
      而听到王令后,殿外甲士从中开裂,又一次让出了一条通生之路,只是两次间走在其上的人,永远的不一样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还记得那是高二的一节语文晚自习
    我提笔,将这一幕 夜月雪 的构思写下
    抬头看一眼前方
    俯仰之间,风雨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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