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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四十三章、降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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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尔特山谷附近都是高低起伏的丘陵,山坡层层峦叠,沟壑纵横交错。
在一片毫无特色的小山坡上,有一片随时都会淹没在崇山峻岭之间的稀疏树林,没有高倍数的望远镜和敏锐的视觉,这是一个很容易被观察者轻易忽略的地方。此刻,我正伏在树林中,眺望着不远处的林间空地。风从山峡间通过,带着肉眼可见的螺旋,挟裹着由落叶和灰烬形成的一团团莫名的黑影,像是有一头远古时代的巨型异兽正在山的另一边呼呼地大口喘气。
周围的山野中并不是寂静的,除了夜鸟的鸣叫声,我好像还听到了人声的喧哗和隐约的蹄声,不过都被由峡谷造成的巨大风声给掩盖了。这也难怪,出现了如此奇异的天象,附近的勐塔人应该都已经注意到了,不仅是格尔特山上的拔都拓所部和塔里忽台的右大营,还有远近驻扎着的其他勐塔部族。对于一个如此崇敬神灵的民族来说,不知道这样的异变会被萨满们解释成什么,虔诚的人们也许正在聚集起来举行敬神的仪式。
空地中央,有一个明显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流线形物体正冷漠地耸立在没有半点人迹的山野间,能够抵抗强力宇宙射线的金属境面表层在月光下散发着银白色的淡淡光芒,蛤式舱门无声无息地紧闭着,没有一点开启的意图,也没有一点生命的迹象,围绕在周围的雾气渐渐消散,孤零零的狭长舱体在黑漆漆的树影掩映下,显得异常寂寥而凄清。
照理说,正常的空间定点瞬移是不会在进入另一个空间时造成过于明显的穿越痕迹的,定位技术能准确地标定着陆点的位置,精确度可以达到厘米,制造精良的穿越舱只会在突入时引起小范围的空间扭曲,而舱体表面的特殊合金材质即使在与大气层产生磨擦时也能抵抗超强度的高温而不会起火燃烧,所以不应该有异常的天象和刺目的光芒,这种情况通常只有在穿越舱发生事故时才会出现。因此,当异常的亮光冲破天际时,我的心里多少有些惊讶。之所以会循着光点移动的轨迹找到这个着陆点,一来确实是有些好奇,二来也是希望能够大致了解一下对手这次的实力。
说实话,看到空地中央的穿越舱时,我很吃惊。这明显是一架单人穿越舱,要不是这样,我也不会靠得这么近。没有适当的装备,就算再疯狂再自信,我也不认为自己能赤手空拳地对抗一整队荷枪实弹的联盟士兵,哪怕只是隶属于监狱系统的那种三流搜索队也不行。何况自信这东西,现在我的心里到底还剩下多少呢?如果一个人的信心是因人而异的,那这种自信本身就很值得怀疑。我在那些本来最不屑一顾的垃圾兵手上吃过的亏足以让我记得保持应有的谨慎态度。
可是假如对手只有一个人,那就另当别论了。
尤其是想到落单的很可能会是那个疯子,那种杀戮的诱惑就让我不由自主地一点一点向着穿越舱竖立着的地方不断靠近。
要正儿八经地去定义我和那个疯子之间的怨仇会很难,不论是从国家的角度还是个人的角度来看,我们都有理由彼此仇恨,也都没有理由去无限夸大这种仇恨。对我而言,他是叛军,对他而言,我是入侵者,如此而已。而事实上,我连他的姓名都不知道,不清楚他的经历,甚至不知道他曾经在联盟军中担当的是什么样的职责,可是在某些细节上,我对他却如此熟悉,也许比任何人都更熟悉,这其中也包括他自己。
作为俘虏和囚犯,我不会从道义上苛责那个疯子的所作所为。每个人的立场不同,很多时候,尤其是在战场上,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如果被俘虏的人是联盟将领,我不认为帝国宪兵部会比他们的联盟同行友善多少,人们都说,宪兵总部的茶水里总是有股特别的腥味,怎么也去不掉。无论在什么样的政权和体制下,枪口始终对内的宪兵部队都是一个很特别的群体,军人的荣誉感对他们没有多少感召力,他们所追求的本来就是手段上的极致,从精神和□□的各个方面,全方位地摧毁一个个体的所有存在价值。
但是,作为一个拥有独立思维的人,我却无法容忍另一个人以那样的方式残忍地侵入到我的精神领域,血淋淋地扒开我最隐秘的思想,哂笑着像晾晒被尿湿了的床单一样把我心灵上的每一块阴影都悬挂在荧光灯下供人嘲笑。
其实,也不需要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我就是不能忍受有另一个知道那些隐藏在我内心最深处的阴暗思想的人存在。从□□上消灭那个疯子,对我来说,不仅仅是现实意义上的解脱,还是精神上最彻底的救赎。
不是神定义的那种救赎,而是我自己给予的。
人是一种很复杂的动物,最复杂之处,莫过于某种被称为“人性”的微妙的心理基础。只要没有其他人知道,我就可以心安理得把一切重新掩藏起来,只当那些东西从来都不曾存在过。当这样的机会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我不可能没有一点冲动和激荡。如果不是山里的夜风越来越大,风声灌满了我的耳朵,我想,我很可能会听到自己渐渐急促的呼吸声在紧贴着口鼻的空间里正在造成一个个气流的漩涡。
好在激动的心情并没有让我丧失应有的冷静。我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迅疾地猫着腰向前移动了几步,蹲靠在另一棵树木背后,冷冷地注视着前方的那个金属构造。舱门依旧紧闭,没有任何动静。自从我看到那个穿越舱,它的舱门就一直这样静默地关闭着,除了月色的反光,也看不到舱□□出的任何光线,更没有探测臂从穿越舱的任何部位伸出。
这是一个很反常的现象,因为在一个新的空间里所有的重力、温度、气体密度和生态环境等因素都可能是完全不同的,任何有经验的人在进入一个新空间时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尽快对这些因素进行探测,并按照探测的结果对防护装置做出相应的调整。这是常识,也是普遍习惯性的操作流程。毕竟像我这样不借助任何辅助设备就敢强行穿越空间的人是极其个别的不要命的例外。
结合先前异常的天象和长时间没有开启意图的舱门,一般具有宇宙空间跳跃经验的人都可能做出这样的判断——没有按照惯例进行操作的原因,很可能是穿越舱在定点瞬移的过程中确实发生了未知的事故,因此舱内的人很可能受伤了,甚至已经昏迷了。宇宙间的惯例是尽可能地救助遭遇事故的旅者,不管他来自哪个星域或者哪种体制。在空间中旅行的人们经常长时间不会遇到在同一个方向上移动的其他人,这就像是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航行一样,如果遭遇失事的船只,不论立场是否敌对,只要对方不具有直接的威胁和攻击性,例如受到重伤昏迷这样的情况,人们都首先会尝试救援。眼下这架单人穿越舱的情形好像就是这样,无声无息地停放在陌生的山野中,被动地等待着可能的救援,或者是死亡。
不过,一切都有例外。常识和经验吗?一丝冷笑爬上了我的嘴角。
不需要任何提醒,我都清楚地知道,常人的一切在那个疯子身上都不适用。
从我看到亮光到我找到着陆点,这之间有十几分钟的间隔,足够一个训练有素的人从穿越舱中离开,让穿越舱恢复关闭状态,并掩盖一切痕迹。这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手脚麻利些就行了。那个疯子也是个相信绝对力量的人,即便是在“狮子搏兔”的形势下进行战斗,也会很尽心尽力地试图让优势最大化,所以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在缉捕中单独行动过。出现单人穿越舱确实是个奇怪的现象,但也不排除这本来就是一个陷阱的可能性。就像我比任何人都熟悉那个疯子的某些方面一样,他大概也最熟悉我的人,应该不需要多少计算就能预见到我现在的情绪变化。碰到这样的机会,无论如何我都会尽量试一试,因为成功的结果对我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我静静地靠在树后没有再移动,这个位置已经足够接近,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停放着穿越舱的那片稍低的空地上的一切细节。草地上的一切都很正常,没有什么特别的,穿越舱周围的草都呈现圆周形向外翻倒,除此之外,看不出因为有人走过而压倒草根的痕迹,单从这一点来看,似乎确实没有人从穿越舱中出来过。不过我并没有放弃搜索,目光始终来来回回地扫视着。
没有踩踏的痕迹只能说明没有人踩踏过,并不能说明没有人离开过,只要不是以正常方式行走,就不会在草地上留下普通的足迹。想到若干个可能性,我嘴角上的冷笑加深了。我目测了一下穿越舱到空地另一边的树林的距离,并不太远,如果是有支撑地进行跳跃,也许只要落一次脚就能跃过。按照我和那个疯子交手时了解的爆发力程度,我大致计算了一下跳跃的幅度,在以穿越舱为中心、这个幅度为半径的范围内重又审视了一次,果然在地面上找到了一个细小的圆洞。再以那个细洞为中心察找一遍,我又在树林的边缘找到了另一个相似的细洞。两点一线,既然确定了方向,接下来的搜寻就要简单许多,我起身变换了几个位置,换到能够居高临下俯视那片树林的地方,很快就在一处茂密草丛里找到了一个人的身影。
稍微有些出乎意料的是,那个人影身上穿的银灰色制服好像是已经久违了的帝国舰队陆战队士兵的作战服,但没有戴帽子或是头盔,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总觉得有哪里透出点怪异。而且因为缩着身体伏在草丛中的关系,我看不出那个人的体形,也就无从判断他究竟是不是那个疯子。
难道是帝国在这个空间附近有什么军事行动吗?我有些疑惑地皱起了眉。
已经过去太久了,我甚至不知道现在的帝国远征舰队指挥官是来自军方哪一系的。印象中帝国在这片空域附近并没有战略部署,因为这里距离银河帝国的核心行星区域和联盟辖区都太远了,我也是经过了无数次单向穿越和跳跃才到达这里的。相信纵然已过去了二十多年,占领这样的星域应该仍然无法达成任何战略上的优势,就算这里存在着什么特殊的资源,考虑到运输和安全上的巨大问题,也不具备抢占的意义。
一个帝国士兵怎么跑到这里来?而且还是一个陆战队员。
要知道,如果帝国真的有意占领这个星球,首先派遣的必定是特殊勤务小队,他们负担的是侦察、勘测、破坏、骚扰、小规模占领、屠灭等诸多方面的尖兵任务,其中的每个人都是精通多种专长的精英。陆战队是只有在大舰队的空中打击无法奏效时才会向敌舰或堡垒派遣的登陆部队,另一种陆战队出战的可能性是在暴力占领后需要对局部区域进行敌对武装力量的清扫,换句话说,就是开展最原始的巷战,所以这支队伍的人数一直很高,阵亡率也很高,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炮灰战队。
我疑惑的只是这个士兵的来历和目的,我对自己应该采取的态度倒是没有丝毫的疑惑或是动摇。这样的一个人,驾驶着单人穿越舱,出现在这个世界里,不论他是联盟士兵,还是帝国士兵,还是其他的什么人,都只可能是我的敌人。
对待敌人只有一种手段,那就是消灭!何况我对获取那架单人穿越舱很有兴趣,当然是在消灭了这个隐藏的敌人之后。如果他确实一个帝国士兵,那么他设置的这个救援陷阱所要针对的显然就不是我,而是另有他人。也许已经有追赶他的人同样也穿越到这个世界中来了,我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但我知道,时间因此变得十分紧迫。我要在那些人到来之前干掉下面的这个家伙,顺便也要搞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紧盯着眼前的目标,我深深地慢慢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一寸一寸地活动着关节和肌肉,让自己的精神和肢体沉浸到一种难以言述的节奏中去。这种节奏感就像是鸟张开翅膀就能自然体会到扑打翅膀的频率一样,仿佛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正在渐渐地从某个休眠的意识中复苏,然后,每一次心跳和每一次呼吸都开始进入一种奇妙的境界。沉浸在这样的感觉里,我悄悄地潜向那个伏在草丛里的人影。
两片林子之间的距离不近也不远,我占了从坡上往坡下去的便宜,搭着树干小幅度地摆动身体顺势而下,算是走了一条接近直线的近路。而且林子里的风声很大,那个人的注意力又大部分在林外空地中央的穿越舱上,直到我已经靠得很近了,他似乎也没有察觉到死亡的阴影正从背后袭来。
我在他身后不远处轻轻地跳落地面,脚底踩到一片枯叶上。几乎是在细碎的声音响起的同时,那个背影突然动了动,猛地转过身来,一双冰冷嗜血的眼睛乍然冲进我的视线。在这个瞬间,我几乎下意识地一闭眼。那道目光我实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得即便我再不愿意想起也总是会在无人的时候猛然出现在我的意识里。他的目光里没有任何人类的正常感情,只有残忍的疯狂和恶意的讥讽。这个人,似乎无论身处什么样的境地之中,身上都充满了带着浓浓血腥味的狂傲,哪怕穿着普通士兵的衣服,也好像他就是一切的主宰那样,脸上总是带着莫名其妙的冷笑。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也许他根本就没有发现我,只是基于一种对危险的直觉而转过了身,可是他给我的感觉,就好像他是专门在那里等着我自己跳进一个永远无法逃脱的陷阱一样,这就是他身上无与伦比的威压给人带来的错觉。
已经到了这一步,我就是想要退回去,也已经无路可走,除了进攻,没有任何其他选择。
我一咬牙,在他瞳孔瞬间收缩的时候冲了上去。
毕竟是彼此过于熟悉的老对手,看到我的动作,他的反应也奇快。几乎在我开动的同时,他的手已经伸向腰侧,拉开枪袋上的搭钮,迅速地把一支陆战队标准配置的能量手枪拔了出来。我没有时间去想一个联盟监狱的狱监怎么用的竟然会是帝国舰队的制式武器,拔枪需要时间,尤其是从自己不熟悉的装备上拔枪,但这些时间也只够让我的眼睛看到他的动作后把这些信息输送到大脑,然后飞快地分析出枪械的型号和性能。在他的手指扣上扳机的那一刻,我已经冲到他面前,一只手扳住了他握枪的手,把我的手指插进去卡在扳机的外侧,另一只手里的木匕首狠狠地落向他的颈侧,那里有气管、血管以及神经簇,受到重击后绝对可以让人瞬间失去意识和行动力。
近在眼前的裸露着的颈侧肌肉像是一块生熟度刚刚好的嫩牛排一样让人想要一口气吞噬下去,可是我手中的匕首却被一把突然出现在视野中的野鹿公司限量版双刃高碳合金战术刀给挡了下来。意外出现的利器让我对敌人武器的判断出现了几乎致命的偏差,再坚硬的木质品也无法与全宇宙最先进的合金制造商所生产的顶级高碳合金刀具相抗衡,锋利的刀锋闪动着雪白的刀光,毫无阻碍地削断了我的木匕首,突然飞射到我的眼前。冰冷的刀风像是一声讥笑一样掠过我的耳际。
我偏头,弃刃,合掌为拳,猛击向他的手腕,另一只手也从能量枪的扳机圈中迅速抽离。他握枪和握刀的两手猛然交错,一边用□□侧面挡住了我的拳头,另一边的致命金属仍然向我面部突进。我却借着拳头与枪体的巨大冲击斜开了身体,飞快地退到了那个人的臂长两倍以外的位置。
“又见面了,将军。”他把握刀的手当作依托横在能量枪的枪托下,侧端着枪站了起来,对我露出冷冷的微笑。
“呵呵,真没想到舍监先生这么快就弃暗投明,加入了帝国军人的行列,而且还是一名光荣的陆战队士兵。”我一边用嘲讽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几眼他身上满是皱褶的作战服,一边伸开手掌,能量枪的储能弹夹在我的掌心轻轻一转,被我用两支手指示威性地稳稳夹住,身体也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再次扑进或者疾速撤离。
看到对面那个家伙居然认命地收起了枪,把战术刀横在胸前,摆出了格斗的起手架式,我知道他手边没有备用弹夹,心里不禁一松,脸上多了点淡淡的笑容。
我以为这个疯子会率先发起攻击,没想到他只是一个劲地往我脸上瞧,瞄了一会儿居然冷冷地说:“少了那道疤,那种动人心魄的味道就没有了。真是的,还笑的像个女人一样,男人要那么漂亮干什么?你的样子可大大不如以前了,我的将军。”
果然,这个疯子就连审美观也是扭曲的。
听到这样的废话,我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