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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三章、小奴 ...

  •   我四下看看,周围都是惊讶的目光。小趸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并不在我身边,蒙阿术也不在。我只好一字一顿,尽可能缓慢清晰地用南稷话问那个被我夺了马鞭的也速少年这是怎么回事,他对我说了一些勐塔话,发现我听不懂,就指了指那个趴在地上血肉模糊的身体,用很生涩的南稷话,对我说了两个字:“奴隶。”

      我点点头,躺了回去,并没有插手的打算。

      也速少年倒是对我很恭敬,也许是勐塔人本就习惯以强者为尊,也可能是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对比他们强大的男人都有一种惯于仰视的心理,他在跳下马去捡马鞭之前还对我行了一个扣胸礼。在那个也速少年走过去拉扯拴着那孩子双手的绳子的时候,我看到小奴隶突然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清亮的眼睛,目光里没有惧怕,充满了倔强和野性。小奴隶突然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吼叫,一头撞在也速少年的肚子上,趁那也速少年拔刀的机会灵巧地把双手凑在刀刃上割断了绑在手腕上的绳子。也速少年被他撞得弯下了腰,满脸痛苦的表情,但还是拔出了刀向下砍去。那个小奴隶突然从他的腋下钻了出来,身体摇晃着,手上却毫不停顿地夺下了也速少年的刀。

      我一直注视着他们之间的交锋。那个小奴隶的身体很灵活,也很柔软,这一点倒有些像小趸。但小趸的灵活是一种经过训练的泰然自若的灵活机敏,进退有据,动作冷静流畅,快而不乱,就像他自己的呼吸一样自如。而这个小奴隶则完全是出于一种本能的求生欲望,才能在也速少年的刀和拳头落在他身上之前的一瞬几乎是擦着皮肤地躲闪过去。他的腿可能被车轮压到了,脚下鲜血淋漓,移动的时候在地上带过一条条血迹,身体好像连站都站不稳了,半边身体颤抖着靠到了板车的车辕旁,却还是嘶叫着用力地挥舞着手里的刀,想要迫开渐渐逼近的敌人,虽然刀势毫无章法。

      被夺了刀的也速少年很快镇定下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哨子,刚放到嘴边,却在目光望到我身后的时候放了下来,让到了一边。

      我不知道身后是谁来了,能让前面的也速少年如此放心地停下了呼唤同伴求援的动作。在听到一声丝弦震动的轻颤时,我突然伸手抓住那个小奴隶的后颈,一把将他拉到了板车上。小东西的反应也真的很快,就在我抓到他的同时,他手里的刀也向后朝我撩来。我一仰头,刀锋从我的鼻尖上划过,差一点就要削到我的脸。他的身体随着我手上的力量向后腾起,飞跌到车板上,手里的刀也被我扭着关节卸掉了。

      失去了武器的小奴隶发出野兽般的嚎叫,猛地张开嘴,对着我的肋下一口咬了下去。

      我痛得一拧眉,松开了手。

      然后,小奴隶被“噗”的一声飞插在车辕上的羽箭惊得一怔,渐渐地也松开了嘴。

      “商……你……你要这个奴隶?”身后响起蒙阿术的声音。我捂着肋下,回头看了一眼,蒙阿术提着弓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有些呆滞。蒙阿术瞪着我和那个小奴隶看了两眼,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有些高兴起来,对我说:“这个小孩是在刚才那个营地里找到的。他躲在帐篷的角落里,不知怎么没有死,被族人抓住献给阿拓做奴隶了。如果你要他,可以去跟阿拓说,阿拓会很高兴拿他跟你换小趸的。”

      我看看他,伸手又抓起小奴隶扔到板车下,说:“我只是不想看到有人在我眼前被杀。既然是拔都拓的奴隶,快把人带走吧。带得远点,随便你们怎么处置。”那个小东西似乎已经为刚才的拼死一搏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此时被我扔到地上,既不出声也不动弹,好像死了一样。我低头看了看,看到了他的眼睛。只有那双眼睛还是清亮依旧,还带着种不死不休的倔强。

      为了那样的眼神,我突然决定帮他一把。

      我把车辕上的箭拔下来,反手扔还给蒙阿术,说:“他的腿断了,如果再那样拴在马后牵着跑,很快就会死掉的。拔都拓若是不想要了,那还不如就留给我吧。”

      蒙阿术没有多想就同意了,马上招呼周围的也速人帮我在板车上空出位置来,把小奴隶抬到我身边。大概他自己也觉得要用这样一个半死不活的奴隶来换小趸实在有些说不过去,所以也没有再提要我跟拔都拓交换奴仆的事,只是坐到我身边来,慢慢地说起了拔都拓小时候的事。

      蒙阿术在状似随意的闲聊中告诉我,拔都拓的母亲清娴夫人本来不是列都的正妻。

      勐塔人的习俗中,男孩子成亲普遍都较早,列都也不例外,十多岁的时候就娶了母亲部族的一个姑娘为正妻。勐塔人的部族酋长可以娶多个妻子,但只有一位正妻,其余的都是别妻,地位要比正妻低。如果丈夫死去,正妻有分帐的权利,能够继承丈夫的牛羊和愿意追随她的部族勇士,而别妻则只能带着孩子自己生活,在离开时也只是领取一份母子生存下去所必须的财产。

      清娴夫人十几年前到也速部来的时候,正是黑沙和白沙刚刚分裂、草原上一片大乱之时。据说她就是那位爱吃水果的宠妃身边的贴身宫女,是在战乱中流落到也速部来的。当时列都还是个跟现在的拔都拓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却很早就显示出过人的勇敢,深受部族酋长和长老们的喜爱。清娴夫人比列都年龄大,正是豆蔻年华,那种出于宫廷的文雅气质和婉约风度是也速部里的男孩子们从来没有见识过的美丽,就连当时还很稚嫩的列都对她一见倾心,而清娴夫人似乎也对列都特别青睐。在她离开也速部前,两人常常相伴在草原上并肩放马飞奔。只是当时谁也没有想到,清娴夫人已经珠胎暗结,怀上了列都的孩子。

      清娴夫人离开后,列都娶妻生子,逐渐成长为也速族最勇猛的骑士。直到五年前,他成为也速部的族长,带领全族退到神湖,在祈祷结束后,列都才带回了离开多年的清娴夫人和她的孩子,那就是拔都拓。没有人曾经怀疑过拔都拓不是列都的孩子,因为他们两父子确实长得很像,特别是眼底的勇猛之气。也速部的族人都为找回了失散妻儿的族长感到由衷的高兴,所有人都诚挚地祝福他们。碰巧列都的正妻不久之后就病死了,清娴夫人就成了列都的正妻,也速部新的女主人。

      列都虽然对原来的正妻没有像对清娴夫人那样出自心底的柔情,但却很宠爱那个可怜女人所生的孩子。那也是个男孩子,比拔都拓小,是他的弟弟。蒙阿术有些隐晦地说起拔都拓的弟弟是个爱哭的孩子,从小身体就不好,看上去有些瘦弱,也不会打架,但却很黏着他的哥哥,拔都拓也很喜欢这个弟弟。可惜那个孩子的身体终究太弱,在他母亲过去的两年后也得了一种怪病,不治而亡,就死在拔都拓的怀里。我笑了笑,知道他是在委婉地告诉我拔都拓会喜欢上小趸的原因。

      煽情许久的蒙阿术见我始终无动于衷,终于还是开口对我说:“我看你对小趸很好,为什么不让他留在草原上呢?相信他会喜欢这里的自由,拔都拓会很疼爱他的,就像疼爱自己的弟弟那样。”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说:“我不会替小趸做任何决定。”

      蒙阿术看起来很高兴,他大概以为我这么说就是不再干涉小趸和拔都拓之间交往的意思,算是一种变相的承诺。我对着天空中的白云轻轻冷笑,如果拔都拓真的留下了小趸,那他的结局也许会比那个早夭的弟弟更加凄惨。因为小趸和他的母亲是一类人,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挡在他们道路上的任何人都会被迅速无情地清除掉。而拔都拓在这一点上和他父亲却有些相似,都很容易被感情蒙蔽双眼。倒不是我对那位娴雅的清娴夫人抱有多少恶意的揣测,我只是不相信那对可怜的母子真是病死的,不然他们的死亡也实在太合清娴夫人的心意了,简直是有如神助。在这个医疗并不发达的世界里,要让人看似病死的方法很多,多得我都懒得费神去想。

      蒙阿术满意地离开后,我半靠在颠簸的板车上,看了一眼身边躺着的小奴隶。刚才我和蒙阿术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珠一直在随着我们所说的内容而微微转动,几次提到列都的时候,他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似乎很紧张,并没有像看起来那样陷入了昏迷或是熟睡。我可以肯定他能听懂我们说的话。一般的也速平民,甚至连那些少年也速骑士都听不懂的南稷话,一个从被屠营的部族里找到的勐塔孩子竟然能听懂,这样的发现让我对这个小东西的兴趣一下子大了不少。

      我低头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紧闭双眼,不响不动。

      “我知道你能听懂。我不介意杀人,更不喜欢被欺骗。”我抬起手,把手指轻轻地扣在他颈部的气管和血管上,渐渐加力。

      逐渐加重的窒息感逼迫他睁开了眼睛,在我的手指下努力地喘息着,目光里的凶狠却因为身体无法自主的软弱而显得有些飘浮。憋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说:“你是个魔鬼。”他的南稷话咬字居然比拔都拓还好,听起来有些硬,但吐音很自然。

      我松开了手指,但没有拿开搁在他脖子上的那只手,淡淡地问:“名字?”

      小奴隶狠狠地别过头去,发出一声冷笑:“我是奴隶!奴隶是没有名字的!”

      “也对。”我点点头,收回了手,“等到你有一天能洗掉今天的耻辱,再还给自己一个名字吧。”

      他转过头,有些惊讶地看着我,像是吃不准我到底是什么意思,嘴唇抿得紧紧的,身体紧绷,那副防备的样子就像一头受伤的小狼。我笑笑,躺下。别说是他,就是我自己也不知道究竟为什么会救下他。想来也真是奇怪,我的身边又多了一个小家伙。到了这个世界以后,我好像跟小孩子特别有缘,而且碰到的这些孩子一个个的都不简单。

      小趸回来的时候,对这样的变化不太高兴,对小奴隶甚至总带着种敌视的态度。我没有问他到哪里去了,他也没说。他不乐意替小奴隶包扎伤口,直到我要自己动手,他才很不情愿地拿了布条和伤药走过来。

      给小奴隶擦洗过身上的血迹后,我发现除了被压断的腿,他身上倒没有多少伤痕。我让小趸找了两块木板替他夹住腿,用布条牢牢地扎了起来。对骨的时候应该疼得很厉害,小奴隶的身体一直在发抖,但却没有哼出声。小趸不喜欢这个孩子,这个孩子也不喜欢小趸。两个别扭小孩常常怒目相对,也不知道有什么可较劲的。

      因为腿伤,小奴隶跟我同样享受躺在板车上的待遇。小趸在的时候,小奴隶绝对一言不发,小趸走开时,我会跟他聊上两句。

      我问他:“也速人屠营后,你为什么不跑?”

      他言简意赅地回答:“没有马。”

      我又问他:“你怎么会说南稷话?”

      他说:“我阿妈是被勐塔人抢来的南稷女子,因为长得美,所以被只斤部的族长留了下来没有杀掉,后来就生下了我。我不知道我阿爸是谁,族里的男人都跟阿妈睡过,也包括族长,但谁也不愿意认我为子。我从小跟着阿妈长大,跟着阿妈说南稷话,在只斤部里也只是一个低贱的奴隶之子。”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里又露出那种受伤的小狼般的眼神。我想我愿意相信他的话,看着他,我突然觉得像是在看很多很多年以前的自己。也许就是这种灵魂深处一丝相似的触动让我出手救了他。

      小趸走开的时候越来越多,有一次,我甚至看到他坐在了拔都拓的马上。

      蒙阿术正好经过,乐呵呵地笑着对我说:“阿拓从来不让别人骑他的火云,只有他弟弟除外,现在还有你的侍童。”

      小奴隶对着蒙阿术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突然轻声说:“笨蛋。”

      然后他又对着小趸远去的背影也给了个评价:“骗子。”

      我挑眉笑了起来。

      这个小东西有一双能够看透人心的眼睛。

      只是不知道,他是否长着一颗能够包容那些丑恶的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十三章、小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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