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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念 ...

  •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字多
    花了两天才写完^_^
  •   一

      不记得天色是怎么暗淡下来的,上弦月悬在西边的天际,虫儿在草丛中,似乎已经叫了好一阵子了。

      银色的浮云在夜空中流动,这些不可靠的参照物总喜欢给人错觉,让人以为是月亮在半透明的云影后徘徊嬉戏。孤月不言,带着一丝温柔的宠溺,像个哄孩子上床睡觉的母亲。不多久,这些喜欢以捉弄诗人为乐的小家伙们倦了,云气散了,青蓝色的月光淌了一地。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重重踩在自己的影子上,这讨厌的影子就像爱情一样,明明不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却是如影随形怎么也挥之不去。

      在她面前他是那么的卑微,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她不缺男朋友。

      “没你的事了,你回去吧。”没有多说什么,他很顺从,只是隐隐有些不甘心。

      行道树下的草叶上星星点点泛着微弱的光,大概是凝了露珠。寒气起了,他抱住肩好使自己暖和些,突然一种令他十分不快的感觉袭来,那不仅仅是冷。

      回头的瞬间,强光击穿了他的瞳眸,他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意外踏碎了那些寄身与草丛间的本来就薄命的夜露。

      二

      月光侵入深巷,两扇黑漆漆的大门覆上了一层淡青色的包浆,看上去简直像一对打磨光滑的墨玉。

      室内没有点灯,六角形的雕花窗影投落在地上,散落了一地斑驳。

      “它”的出现,也是在这样一个美得连灵魂都澄澈空明的月夜。

      房间内的陈设很简约,主人显然不喜欢繁琐的装饰,每样家具都摆在最适当的位置,与周围的一切血肉相联,仿佛人的五脏六腑一般。

      无可挑剔。这是 “它”的第一印象,对这房间,也对这房间的主人。

      男主人长发及腰,背对着“它”侧卧着,看不到表情,呼吸均匀绵长,像是熟睡了。“它”竟无端有些怯了,明明“它”才是闯入者,占有着主动先机,明明这屋的主人似乎毫无设防,空门大开——“它”却莫名地烦躁起来,仿佛自己是掉进陷进的困兽。

      怕什么,他睡着了!

      “它”进入了他的梦。

      七宗罪里,贪食是其一。想逃已经晚了,他已扼住了“它”的命脉。

      “我的梦可不是你能承受得了的。”这不是嘲讽,是实话。

      “它”没有说话,“它”是没有语言能力“兽”,只能不甘心地挣扎、低吼。

      “我店里缺一个伙计,你愿不愿意来我店里?”

      传说,貘是一种食梦的怪兽,在月色撩人夜晚,他离开密林深处那隐秘的巢穴,踏着月光悄然来到你的床边,吸食你的梦。他生性胆小,不会惊扰你的熟睡,吃完你的梦之后,他不知什么时候已悄悄离开,回到茂密的丛林,继续他神秘的生活。你绝对不会发觉他,你只知道你似乎做了一个梦,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仅此而已。

      三

      幸枝恋爱了。

      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幸枝近两个月的变化,实在判若两人。

      两个月前的幸枝一直是素面朝天,眉眼之间总藏着一丝多愁善感的幽怨,喜欢一个人静静地看着窗外出神,时常在纸上写写画画,若是无意间触上别人的目光甚至还会脸红。她的美貌,她的气质,她的矜持,无不给人清雅脱俗的感觉。

      化妆使得一切都起了微妙的变化。粉底越打越厚,眼影越描越重,浓妆掩盖了红润脸颊,像一张没有体温的面具,有些瘆人。她似乎是在有意无意地营造着暧昧的气氛,妖艳魅惑的装扮,恰到好处的挑逗,一身媚骨散发着诱人犯罪的气息。

      一张张陌生的面孔频频出现在放学后的校门外,没有人知道她有多少男朋友,而这些不同年龄和同阶层的男人仿佛也是一次性的,经常更换。她不在乎,继续着她近乎堕落的生活。

      “晚上我们去哪里?”下巴上有道疤,有些痞气的男人坏笑着在幸枝脸上捏了一把,垂着骷髅坠子的钨钢项链在胸前晃荡。“不如去你家吧。”他建议。他是在酒吧碰到幸枝的,妆化得很浓,猜不出她的年龄,他接过印着猩红唇印的杯子,一口喝尽,他们就这样认识了。

      “哦。”幸枝的反应淡淡的,彷佛事不关己似的打理着耳后一缕不太服贴的卷发。

      男人在心里偷笑。

      像大多数男人一样,他巧舌如簧,自以为风流,幸枝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理着,漫不经心的态度让他有点难堪。“哟,那么晚了——”他假意看了看表,又斜眼偷偷瞄她的反应,“地铁都已经没了,回去很不方便,我今晚就睡你这儿了吧?”

      幸枝看都懒得看他,自顾自轻轻吹着刚涂的指甲油,没有同意却也没有拒绝。

      “你看,为了陪你我都累坏了,你总不会那么狠心,舍得这个点还把我赶回去吧?”说着躺倒在床上,像是死活都不肯走了。蹩脚的借口,贼熙熙的眼神,最原始的欲望已呼之欲出。

      男人的手试探地碰了碰幸枝的腰肢:“来嘛,陪我躺一会儿。”

      “幸枝!”卧室的门被粗暴地撞开,男人吓得赶忙坐起来,一脸的惊愕。这房子里怎么还有人?

      “妈妈。”幸枝说,不带任何感情。

      “切!婊子!”几乎是被擀面杖打出来的男人不甘心地骂骂咧咧,刚到她家时明明好像没有人的样子,没想到她妈妈居然会突然出现,真是衰透了!

      幸枝皱了皱眉,眼带厌恶地换了床单,她受不了那个肮脏的男人把一身酸馊馊的汗蹭在她的床上。

      四

      恭一是个例外,他像是死了心认定了要和幸枝交往。

      这个没有心计的大男孩比她高一届,生就一副耿直的模样,神情里透着一股粗线条的可爱,说话永远是直愣愣的,不加任何修饰,更不会刻意讨好。在喜欢的女孩面前他总是活跃异常,幸枝不爱搭理他,他便一个人自顾自耍宝,引她注意,好像永远不会冷场似的。

      幸枝一直是若即若离,来者不拒。

      “今晚再去我家吧。”打断他兴致勃勃的讲述,幸枝说。

      “行啊。”恭一脸上浮起蜜意的笑容,这种笑不含一丝杂质,就算对方说的是“我们去吃饭吧”这样平淡的话,他也会这样笑。

      恭一已经不是第一次去幸枝家了,每次都会遭到幸枝母亲的恶语甚至殴打,但他不在乎,至少看起来是那样,依旧以连幸枝都难以理解的毅力每天接她上学,送她回家。

      “你怎么还敢来找幸枝!”面色白惨惨的女人在楼梯口疯狂地向他大吼,偏小的瞳孔在有些混浊的眼睛里称得上是狰狞,“滚!马上给我滚!”挥舞的扫把逼得他连连后退。

      这一次他没站稳,从楼梯滚下去,血牵牵丝丝地挂下来,像一张残破的蛛网,爬满了他整张脸,也不知道伤口在哪里。血流到眼睛里,黏黏的,像一大块颜料慢慢在眼前化开,最后整个世界都变成了模糊的绯红色。幸枝的眼底第一次闪现出一丝关心,他却没能看清。

      “没你的事了,你回去吧。”嘈杂的轰鸣在耳膜里炸响,幸枝的声音像是从水面上传来的,难以辨认。他试了几次才勉强站起来,耳朵嗡嗡地响,一时很难找到平衡,恍恍惚惚地,他听到从上方传来异常清晰的关门声。

      月光清冷,他的影子拖得很长,挥之不去。

      五

      这一次他应该放弃了吧,像先前那些男人一样。幸枝是这样想的。

      “早安,幸枝!”一切如常,恭一来接她上学。清澈的笑容捕捉不到什么异样的痕迹,幸枝甚至要怀疑昨晚的场面是她自己的臆想了。他居然没有退缩?

      日子就这样没有新意地一天天过去,像是有着固定的程式,有条不紊地运行着。

      也许是被这股坚韧的执着打动了,渐渐的,幸枝母亲的敌意减淡了,不再打骂他,只是不言不语地站在一旁看着,时不时冷哼一声,表示还是对其有着诸多不满。到最后她索性回避了,大概算是默认了恭一的存在。

      这理应是件好事,然而幸枝却显出莫名的烦躁,经常没有缘由地发火。但不论她怎么欺负他,虐待他,他却像是没有脾气一样,每天适时出现,接她上学,送她回家。

      “恭一我们分手吧,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这句话在心里酝酿了千遍万遍,但是幸枝说不出口,她想像不出当她说出这话时他会是什么反应。她欠他的是情,还不起的。

      她给他写信,诀绝的信。

      她不敢去找他,她不想再见到他,内疚和矛盾撕咬着她的灵魂,她病倒了。

      已经是上学的时间,幸枝蜷缩在被子里,她知道恭一此时一定在楼下等她。也许,他等不及了就会自己先走了吧?

      那封信昨晚已经托住在附近的同学今天去高三年级转交给他了,不管他会痛苦还是愤怒,抑或是根本不相信,有些事她必须跟他说清楚。

      幸枝迷迷糊糊地发着烧,眼前的一切,真实存在的或是幻觉,都不可思议地扭曲、变形,一片混乱。连篇的怪梦就像变幻莫测的云一样聚散无常,混沌的景象中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成形,轮廓就快明朗起来了,却被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打得支离破碎。

      真是不合时宜的电话。幸枝无力地坐起来,身子虚弱得随时都会摔倒,揉着胀痛的太阳穴,四下摸索着寻找声源。出于好玩,来电铃声设定成婴儿的笑声,她从来没有发现这铃声是那么刺耳难听,嘶哑得简直像垂死的哀鸣。

      “幸枝啊,你在耍我,故意吓唬我,对不对?”电磁波转化成失真的抱怨声钻入幸枝的耳朵,“你让我送信给那个叫恭一的学长,他两个礼拜前已经死了!他大概是晚上被车撞到,司机肇事潜逃了,错过了抢救机会,他被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救了……”

      怎么会这样?

      竟然是这样!

      过分的执着让人变成了鬼,无法超度。

      死灵的意识停留在死前最挂念的事上,接送幸枝也许是恭一最后的愿望吧。

      失控的泪糊了眼影,色泽诡异,落地有声。

      “幸枝……”

      幸枝惊惧地回头,几乎撞上恭一的鼻尖,只有在这种近距离下才能发现,他的瞳孔在略显混浊的眼睛里偏小得异常。恭一还是笑得那么无邪,不含一丝杂质。

      “我来接你上学了……”

      六

      一片刺目的白,那是一封信。

      电话那头是一片死寂的沉默,芽子终于不耐烦地收线了。

      幸枝这家伙怎么搞的?芽子有些懊恼,幸枝开了恶意的玩笑,那封信大概也是假的,说不定里面是张白纸呢!出于泄愤或是好奇,芽子拆封了这个本该就此结束的故事。

      信纸和信封一样,都是白花花的,上面居然真的有写字。

      “恭一,不知道要怎么向你解释,我们分手吧。”

      “我一直在骗你,请你原谅,虽然我知道你必定不会原谅我了。我妈妈其实早就死了。爸爸跟别的女人跑了,从小就是我和妈妈一起生活,她一直希望我能遇上一个真正爱我的男人,而不要像她。正因为如此,她的亡灵久久不散,大概是太担心我了吧。死灵的意识停留在死前最挂念的事上,所以只有当我带男孩回家来,她才会出现。一次次带你回家,我只是想见妈妈而已,只是想见妈妈的亡灵而已……是我利用了你。”

      “我知道你是真的爱我的,但是妈妈也渐渐认同你了,如果继续和你交往下去妈妈的亡灵存在的意义就没有了,她出现得越来越少了!”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但是为了见到妈妈,我必须离开你,你明白吗?”

      他不明白,没有机会明白了。

      七

      茶香四溢。

      新来的伙计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茶叶和茶具,精雕细琢的俊美脸孔透着股不驯的野性。

      易老板悠闲地用杯盖滤了茶叶,轻轻啜了一口。“这么快就不耐烦啦?那就歇会儿吧。”

      伙计脸上一红,吐了吐舌头。

      紫檀木茶几上有一片刺眼的白,那是一封信,写信的人已经疯了。

      “老板,我们这么做是不是有些残忍?”不知怎么的,有了人形之后他竟开始同情自己的食物了。

      “残忍?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我只是帮她圆了梦,她现在活在自己的梦里,不知道有多开心。”易老板合上茶盅的盖子,茶已喝完。

      “是这样么?”

      “莫桑,你想得太多了。”

      莫桑是他的新名字,他的第一个名字。他不说话了。

      传说,貘是一种食梦的怪兽,在月色撩人夜晚,他离开密林深处那隐秘的巢穴,踏着月光悄然来到你的床边,吸食你的梦。

      然而有一种貘是不同的,他会给你一个永远不会破灭的梦,因为他吃的,是你的现实。

      八

      精神病院里,注射了镇定剂的病人抱着膝盖坐在床上。

      她很安静,喜欢一个人愣愣地看着窗外出神,时常在纸上写写画画,眉眼之间总是藏着一丝多愁善感的幽怨,。

      没有人搭理她,她不爱待见别人,无聊的时候她就唱歌给自己听,那是只有她自己才听得懂的歌谣。

      稚气的脸孔不变是无邪的笑,丝毫看不出她是重症精神分裂患者,但不知为何,总觉得她现在的样子很快乐,很幸福。

      “妈妈……”这是她含糊不清的喃喃声中唯一清晰可辨的音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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