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三章 钱龙金元 ...
-
杜震第二天早上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四仰八叉地躺在地毯上，周围堆着各种杂物和食品袋，啤酒花和泡面的余味还隐隐攻击着迟钝的嗅觉。他从地毯上坐起来，看了一下手表，大概是7:40分左右，可惜啊可惜，这么大这么高级的房子，入住第一晚就这么胡乱的将就了，嗯，他不愿将就，特别是吃和住。
用手理了理睡乱的头发，他想起身去卫生间洗漱，才走了几步，就听到门铃声。
他打开了门，一个身穿深蓝色工装的中年男子正站在门口，眼光平视前方，看上去呆呆的。
“您好，您的快递请签收。”中年男子制式地说着，手臂僵硬地把手里的包裹向门内一递，然后就停在那儿不动。
杜震刚刚睡醒的脑子有点蒙，他揉了揉头发，想了想这可能是刚刚搬走的上一任房主的快递，所以没再多想就接过了包裹签收了，随后“嘭”得关上门，给还在为相亲的事儿生气的道长发了个短信，让他赶紧去公司查一下客户联系方式，通知上任房主来取快递。
杜震对着镜子用梳子快速地理了理头发，嗯，清爽整齐，一唇红齿白的衬衫小伙儿又呈现在镜前，哦，不对，应该是大师，一个装神弄鬼的大师，只有他自己知道。
就像那名片上写的，他的职业是“凶宅试住员”。
这是一个最近几年刚刚兴起的职业，却又是一个市场需求从千百年前就形成的职业，而他做这行，也是蛮巧的。
记得一年前他刚刚走出校园的时候，一切都是那么的突然，因为那件事，一切的节奏和轨迹都被打乱，自己的档案仿佛变成了黑皮书，他没办法从事自己的专业，一个本科生，也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只能退而求其次，从那种最万金油的销售做起。
可是就算最底层的世界也有最残酷的法则，那时他刚刚进房地产公司，新人被排挤的很厉害，老板又是个唯钱是图的金主，没什么文化，很难做到有效及时的沟通。记得刚刚到办公室的时候，“前辈们”往他的桌子上扔了一堆案子，可他却傻了，公司里的老人把那些无人问津的“边角废料”，那些全都是别人推也推不出去的烂房源都堆给了他，一开始，他还能靠着蛮力多跑几趟，多努力几次，可是渐渐地他发现，问题并不在于他出了多少力，因为再多的好心和努力也避免不了偏见和莫名其妙的排挤。光靠努力而成功谈成的案子实在太少，是啊，如果努力就能得到成功，那人还何需学习，只要多吃饭多练肌肉就够了。
很多人长期而坚固的偏见是无法破除的，K市是一个移民大城，也是经济成熟区，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来来往往，在这热钱涌动的大都市里搏一桶金。可让杜震惊奇的是，经济上的成熟却并没有为人们带来理性上的提升，在一段时间的工作后，他发现富庶给人们更多带来的是新一轮更大更纯粹的金钱掠夺野心，于是就出现了每天晚间社会新闻里报道的各种黑心经营、违背诚信，甚至为富不仁的罪恶交易……
人们对此深恶痛绝，却在成为其利益中的一员时变得缄默不语。你可以每天都听到超市里的大姐抱怨着这食品有毒那食品细菌超标，她们不买，可转头你看她，每天却到市郊的小作坊里上班，站在大池子边上用肮脏的石灰水把青桃子的皮“烧”掉做罐头。
原始的积累有多作呕，没人看得见，看得见的，只有杜震这两年来每次面对的衣冠楚楚又大腹便便的客户。中国人和外国人不同，挣了钱不爱马上花光，而更愿意存起来，留起来——守土守财，这才是传统的中式哲学。
因此这两年房屋购买市场开始热了起来，杜震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有钱人愿意囤积这么多房子，反正有人买，他只要负责卖，就好了。
可问题是，有钱人多了，囤房的人多了，这些在K城氛围里野心勃勃的富庶者虽没有什么理性哲学观，却对妖魔鬼怪的事儿情有独钟，渐渐的形成了这城市买房圈儿里一种奇怪的默契，那种风潮渐渐扩散，就像几年前人们都到黄金柜台买“转运珠”，就像那几年女人们非韩国化妆品不买一样的疯狂，这可难为了房产公司。
人们这样的迷信让K市的房产圈都开始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在K市想卖房，你还得借上帝的光。”
杜震的困局就是这样开始的。作为菜鸟，那时的他很不理解，一栋很好的房子，那客户非说觉得气氛诡异，风水不好。尽管他从楼间距、冬日太阳高度角的采光性以及建筑材料等专业方面解释了一遍又一遍，依然毫无用处。
每当细心的长篇解释被一句“风水不好”顶回来的时候，杜震都气得想骂娘，但是为了工作还是忍住了。后来杜震渐渐发现一件有趣的事，那就是每当那种大客户挑剔着房子又哪里让他不满意时，他都会发现这些客户都是一样的“配置”。
他发现，这些大客户无论操着什么样的口音，身上一定都会带着佛珠什么的配饰，长着毛的手臂左右各套上一个佛珠手链，胸前带一“天珠”或开光佛牌，甚至有一次看房后客户请他公司老板吃饭，他席间和那客户一起去厕所时，惊奇的看到那客户一膀大腰圆的大男人竟然腰上缠了一圈儿的红绳结，上面还穿着一些铜钱。那大哥打着酒嗝儿告诉他，那是在一个山上的高人那里开过光的，那高人说了，他从小就和高僧学道，这绳结只要带在腰上，包他生意兴隆，事业二十年不倒。
杜震傻傻地点着头，最后在厕所里也没好意思说“和高僧学道，这他妈到底是哪个教的啊大哥你是不是被骗了”。
后来，公司里那些等着看好戏的人惊奇的发现，那个原来被他们欺负的姓杜的小子竟然把手头的那些烂房子全都卖出去了，而且一点儿都没赔钱。
当然了，只有他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一个月，他又重复着被公司老人和客户两头刁难的日子，一天走进公司的时候，两个同事正嘀嘀咕咕，一个说着：
“我靠，钱龙金元？我还嘉庆通宝呢！”
另一个人则捂着嘴笑，看杜震来了，那两人眼神交汇了一下便把客户联系单扔到了杜震的办公桌上。
后来杜震听基友道爷说才知道，那客户是个暴发户，手下有好几个厂子，为了把厂子和财产肥水不流外人田，前前后后结了又离了好几次婚，就为了在规避计划生育政策的前提下能生出个继承他产业的儿子。和多数暴发户一样，人有钱了就开始信点啥，所以也不知这暴发户趁着夏天旅游季上了什么山，拜了什么仙儿，听了什么大师的指点迷津，回来再买房子必须要找有财神爷的“钱龙和金元”镇守的地方住。
谁能找出什么“钱龙和金元”啊，听道爷的小道消息讲，那暴发户最近一年确实生意上有点小困难，后来听了高人指点才要这样，可那暴发户再问何处有财神爷的钱龙金元的时候，“高人”却说神仙宝器所在乃天机，解天机需要破功力，就给暴发户讲了个数字，估计是暴发户觉得贵了，所以就下决心自己回来找。
怎么找？也不知道，全凭感觉了。
故而此等重任，如此奇葩，公司里的老人儿们就自然地推给杜震了。
开始杜震对这些故事都半信半疑，可第一次去客户家接人看房的时候，他信了，因为一开门，只简单往房间内扫了一眼，他就看见方厅里摆着三个佛龛儿，每一个都是烟雾缭绕。那客户正在其中一个佛龛前拜佛。
真正可怕的日子在后面，那一个月里，杜震被这客户心血来潮看房子的电话拉着满城跑，有时饭都吃不上就要打起精神面对刁难，月末的时候，那客户前前后后打了二十多次电话看不同的房子，真的是二十多次（后来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杜震常常拿起手机调出电话记录，向他的好基友“道爷”证明“杜大师”当年是如何诞生的），每次总是提出种种不是问题的问题刁难。
一天傍晚，那客户喝完酒之后带着宿醉给他打电话说他有时间了要马上看房子，杜震拔出嘴里正显示38.5度的体温计，从被子里几乎连滚带爬地赶去了看房地址，那客户满身的酒糟味儿，让靠在门口的杜震只觉得想呕吐，他难受的头痛，看着那脑满肠肥的客户甩着一身肥肉在屋子里东走西走。他根本不是来看房子的，而是喝完酒后带着亲戚来显摆的，显摆自己用这么低的价钱买了这么大的一套房子。
杜震觉得头脑发虚，但还是问道“呃，先生既然这么满意，那咱们就签合同吧。”
“不行不行，你这房子是不是有钱龙金元我还没确定，你知道我们做生意的，咳咳，这在我们老家那儿讲……”
杜震听着他的bulabula，觉得那含糊地声音在搅着他烧到38度的脑浆，越来越混乱。
一个月了，半年了，每一天，做这种自己无心去做的事，和奇葩的人谈论这种风不风水的无聊话题，他自己到底是在干什么？！
从大学毕业到今天的压抑情绪似乎都被这体内肆虐的病毒和沉闷的现状而带了出来。
够了，他紧闭眼，似乎是下意识地打断了那客户的喋喋不休：
“有！这房子有钱龙金元，什么都有！”
杜震在心里骂了一千遍你妹的，我打你一顿你就能看见这满世界都是金元了，保证金花四溅。
客户有点愣了，“诶，你可别糊弄我，你要是能证明那我这房钱绝对不再压了。你要是不能证明，那你这可是对那个…….啊，消费者欺诈啊！”
杜震的眼球是发烫的，他脑子也是滚烫的，伴着抬杠的话，伴着自己忍了半年的烦闷生活状态，伴着眼前这人带着金链子指向他鼻子的手指。他突然想爆发，却又突然产生了恶趣味，心想反正就这样了，今天是他工作的最后一天了，我tm就让你看个钱龙四溅金元显现。
他靠着门板说：“好，既然你想看，给我半个小时，我准备一些法器。”
“行，半个小时，我就在这儿等着。”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三章 钱龙金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