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水凝》紫翼千羽

1、出阁疑云

　　十二月初九，寒冬腊月，天地冰封。
　　慕容家琳源阁的紫檀木梳妆台上的葵花镜折射着几缕从镂空雕花窗外散入的惨淡阳光。
　　慕容水凝端坐在圆凳上，对屋外喜庆的鞭炮爆竹声充耳不闻。
　　突然，侍女姗姗慌惊撞开房门冲进屋内,气喘微微。
　　然而,慕容水凝连眼眸都不曾抬一下，依旧淡若地梳理青丝。
　　“二小姐不见了!”姗姗急忙扯上水凝的绚紫衣袖,“只有你可以救慕容家!黎萧王爷的喜轿已到府门口了。”
　　慕容水凝绝世妖娆的容颜瞬间冰冷：“二姐不见了,你应该通知老爷和夫人,闯进我房中算什么。”
　　“可是···”姗姗皱眉道:“黎萧王爷见不到二小姐一定会大发雷霆的。慕容府担不起逃婚之罪,说不准要株连九族。”
　　“诛九族”水凝的嘴角荡出一丝冷笑,“慕容府不保,你一个小小的丫头操什么心,还不乘现在打点细软走人。”
　　姗姗愕然,无措地望向漠然搁下牛角梳的水凝,沉静的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寒彻。“二小姐并不是黎萧王爷要娶的人,你是知道的,二小姐嫁过去···”
　　“我不管,也管不了。”水凝甩开姗姗的手,冷傲地起身下了逐客令:“出去!”
　　正当姗姗不知如何劝诫,门外慕容白老爷踏步而入:“小三,你要为慕容家多考虑考虑。”
　　水凝侧目,阴影下慕容白苍老风霜的脸上凝滞一份沉郁。
　　“爹，这话你应该对二姐说，更何况天不会塌的。”水凝淡淡地道：“他见到空轿都会比见到我开心.”
　　“哦”慕容白不明所以,“王爷希望见到你的，从来都不是素儿。”
　　“爹这么觉得”水凝戏谑地瞟向慕容白:“不会觉得不妥？”
　　“黎萧王爷叱咤朝野,没有他想要却得不到的。慕容府唯有双手奉上他要的人。”慕容白沉声道。
　　水凝明眸流转,轻笑，讽刺而张扬:“那小三就去趟王府。”

　　漫天飞舞的落花幻彩缤纷,迎亲队伍气势浩荡进入王府,一直抬至内院方停下。
　　阶前,黎萧王爷一袭红衣高贵俊朗,俊逸的脸庞勾勒出完美弧线。他挥袖遣下侍从,缓步上前轻掀轿帘,珠翠玲珑。
　　轿内,水凝摘下红盖头,凤冠霞披的光彩夺目而哀伤。
　　“黎萧。”水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水凝”惊异的错愕一闪即逝，黎萧掀帘的手僵住。
　　二人都缄默良久,气氛微妙,仿佛空气凝固。
　　黎萧星瞳一动,深邃如寂海千顷眼睛隐藏了一切情绪，他慢慢放下轿帘,负手退立。
　　“何管家,”嘶哑的嗓音：“把人送回去,告诉慕容白,要么送回慕容素,要么退回娉礼解除婚约。”
　　黎萧言毕,未敢做一丝停留,略显仓惶的背影消失在院巷。
　　“江山和美人,你一直都选择前者。”水凝浅笑,梨涡浅浅:“黎萧王爷。” 一丝复杂的情愫从秋水泓眸中闪过，不知喜悲，王爷二字就注定情深缘浅。

　　慕容府会客厅。
　　“王爷···怎么送你回来”慕容白惊得瞠目结舌。
　　水凝慵懒地啜了口清茶,不置可否。
　　“你是不是说了什么得罪了王爷”慕容白急不可耐地追问，他可不想失去位高权重的女婿。
　　“小三只说了两个字‘黎萧\'。”水凝轻描淡写地道,神情尽是嘲弄。
　　“你早知道会这样”慕容白见水凝完全意料之中闲适疑惑道。
　　“我说过的，空轿也会比我好。”水凝垂眸，心中无限苦涩：我也希望是我错了，是我不够了解黎萧。
　　水凝收拢住无限蔓延的悲恸，再抬眸已经清明无波，随手置下茶盏：“让二姐出来吧,还误不了吉时。记得不可走漏风声,毕竟在百姓眼里喜轿已经到了王府。”
　　慕容白更奇:“你都晓得了”
　　“呵,”水凝冷笑,“父亲以为用我换下二姐是讨王爷欢心么恰恰相反!”水凝闲闲地伸出纤长的手指搅动茶水:“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当今形势圣上膝下无子,有意从诸王中挑选继位者，虽说黎萧王爷胜算颇大，但镇南王爷黎煌，荣安王爷黎锐都不容小觑。若圣上对王爷新娶的侧妃多加留意,还不输得一败涂地。”
　　“这···” 慕容白显然未考虑周全。
　　“他不是不敢逼迫慕容水凝嫁过去，而是高明地虚晃一招瞒天过海。往复有慕容素坐镇,我小三还不是他手心的蚱蜢,任他挥之则来挥之则去。”
　　水凝冷酷到极点的锐利目光落在屋外的冬梅蕾上···去年的赏梅会···
　　满园盛开的盎然梅花,灼灼其华。
　　一道惊若翩鸿的身影舞剑行云流水,与花瓣馨香浑然天成,虚渺梦幻的身形让人忘记了尘世的烦扰。
　　“素如雪梅般剔透。”黎萧喃喃。
　　“小三。”远处清丽的音韵传来,窈窕风姿的慕容素款款而来。
　　慕容水凝回眸一笑,笑靥灿烂痴迷了黎萧的心。
　　“二姐。”慕容水凝巧笑嫣然,收剑入鞘英姿飒爽。
　　“小三她不是慕容素”黎萧的瞳孔急剧收缩,他记得慕容白只有一女二子。
　　慕容水凝朝着慕容素快步踏出，不曾注意脚下雪地掩盖之后坎坷的地形，一脚踏空，惯性让整个人朝前仰倒。
　　动作永远比理智更快一步，千钧一发之时黎萧已经如离弦之箭般掠出，稳稳当当地接住了慕容水凝，落入怀中的身子完全没有武者密实，触感柔软。
　　黎萧与慕容水凝四目相对，其中情愫悄无声息地放大，不知不觉间黎萧的脸已经距离慕容水凝不足三寸。
　　“小三？”慕容素惊呼着朝慕容水凝走去，当见到了那样天之骄子般的黎萧王爷时脸上露出一丝娇羞。
　　“民女慕容素参见王爷，谢王爷出手相救。”慕容素虽然是第一次见到黎萧王爷，却已经在父亲慕容白的安排下看过黎萧王爷的画像，一眼便认了出来。
　　黎萧王爷恍然回神：“慕容姑娘不必多礼，今日大家都为赏梅而来。”说着松开了手臂。
　　刚刚站定的慕容水凝的视线显出几分好奇，微微蹙眉似乎没能想出一个人来和黎萧相比配，傲然挺立，气度不凡的黎萧，一身华贵无比的炫目紫袍，衬托出威仪的王者气宇与众不同，独一无二。
　　慕容素伸手轻轻碰了下慕容水凝的手臂，示意要对王爷行礼。
　　慕容水凝接收到了慕容素提醒，可探寻的目光依然没有收回来：“你是王爷？”
　　“怎么？不像吗？”黎萧微微一笑。
　　“小三。”慕容素瞪了慕容水凝一眼：“不得无礼。”
　　“无妨。”黎萧制止了慕容素，饶有趣味的看着似乎在思索什么的慕容水凝。
　　“王爷不是都很年长吗？你看起来好像比我大哥还年轻。”
　　“听起来你在夸我，可是为什么你觉得王爷就一定很大年纪？”
　　“因为大哥说有次他在宝御王府喝醉了，宝御王爷孙子爬到他脑袋上扯他头发。孙子都有了不是很大年纪吗？”慕容水凝回忆起那时慕容青一边呵护自己的头发有如无价珍宝，一边对小屁孩行为气的吹鼻子瞪眼的模样就忍不住笑。
　　“呵，听起来蛮有道理的，可宝御王爷是圣上的兄长，年岁自然不必说。我可是圣上的胞弟，年纪小倒是我的错了？”黎萧调笑道。
　　“额···”慕容水凝扁嘴：“反正不是我的错。”
　　黎萧温润地笑着凝望冷傲梅花里绝代风华，飘逸得出尘的人。
　　“好了好了，就知道耍嘴皮子，瞧你都出汗了。”慕容素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方帕，嗔怪着替慕容水凝抹去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二姐，我可是男人，没你想的这么娇贵。”慕容水凝嘴上虽说着拒绝的话，可却体贴地微微蹲下身。
　　“你哪里是男人，最多就是男孩子。”
　　“再过两年我就十八了。”
　　“你就算二十八了在二姐我眼里也是小孩子。”慕容素笑道，对于这个弟弟全家人都十分宝贝。
　　“那可不一定，指不定我那时比周护院还威武呢。”
　　“是是是，二姐说不过你。”慕容素笑着收起了手里的方帕，转向王爷：“王爷也来赏梅？”
　　黎萧颔首，将落在了慕容水凝的身上深情如丝的目光收回来：“嗯，也只有梅花才能同时位列岁寒三友与四君子。”
　　“万树寒无色，南枝独有花。”慕容素道。
　　“这是道源的《早梅》，赞美的是梅花与众不同的傲然风姿。”黎萧对慕容素与自己相同的喜好表示欣赏。
　　“再好看也比不上江南的梅花糕。”慕容水凝插嘴道。
　　“你啊，满脑子想的都是吃的。”慕容素嗔道。
　　“慕容家的小少爷对吃的很有讲究？”黎萧试图多了解一点慕容水凝。
　　“不讲究，下到街边的云吞面猪肉包，上到太白楼的莲蓬豆腐绣球乾贝我都喜欢。”慕容水凝一想到美食就觉得肚子饿了。
　　“既然如此，你可想尝尝皇宫御膳房的菜肴？”黎萧抛出了一个诱饵。
　　“当然想。”慕容水凝毫不犹豫地道。
　　“那正巧今日午宴有宫里的御厨到我府上，”黎萧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亲近慕容水凝的机会：“你···”
　　正当黎萧王爷要邀请慕容水凝参加的时候，慕容水凝突然“啊”了一声。
　　“怎么大惊小怪的，也不怕让王爷看笑话。”慕容素嗔怒道。
　　“我才想起来我和师父还有约。”慕容水凝郁闷地垂下了肩膀，不开心地嘟起了嘴巴。
　　黎萧略感失望，却没有明显地表现出来。
　　“与宗门师父的约见自然不能不去，”慕容素惋惜地道：“只是可惜了王爷一番好意。”
　　慕容水凝眼巴巴地瞅着黎萧，可怜兮兮地撅起嘴，与他那张高冷脱俗的脸形成了反萌差：“师父真讨厌。”
　　黎萧眼里宠溺之色一览无遗：“王府想借宫中的御厨几天还是可以的，今日不行那就明日，明日不行那就后日。”
　　“一言为定。”慕容水凝兴奋地道。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黎萧笑的万般柔情。
　　慕容水凝笑逐颜开地对黎萧和慕容素摆了摆手，转身朝着外边跑去。
　　黎萧痴怔,慕容水凝的美倾城无双,纯挚的心性天真烂漫，即使错谬,他一样无力自拔。
　　···
　　小厮元宝捧着刚刚折下的腊梅走进来,冬梅霜枝傲雪,孤独的寂寞,凌然不可一世。却依然托不多零落成泥的命运。
　　“三少爷,后宛的梅花开了。”元宝道。
　　“插到我房里的琉璃花瓶里吧。”水凝吩咐着从椅子上站起身，对着慕容白鞠了一躬：“小三先回屋休息了。”
　　慕容白望着慕容水凝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那样忧郁而消瘦，他第一次后悔为何小三不是女儿身，又为何偏偏是他被黎萧王爷看中。

　　华灯初上,夜幕降临，寒冷的冬夜，寂静的天宇不甘寂寞地飘起了洁白无瑕的雪绒，飘扬的雪花如梦似幻。
　　“下雪了呢。”一身雪白狐裘的慕容水凝伫立在后苑的腊梅树下，青丝如瀑衬托着整个人愈加迷离。
　　“是呢，三少爷。”元宝搓了搓已经裹上厚厚棉袄的手臂：“等明儿化雪恐怕更冷。”
　　慕容水凝缓缓回身，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暖壶酒送到我房里。”
　　“是，三少爷。”元宝应着转身往厨房去。
　　“这个点酒席应该都散了吧。”慕容水凝喃喃自语。

　　王府，灯火通明，张灯结彩，酒香四溢。
　　新房，红艳艳的喜庆装点了整间屋子，一身大红色湘绣金边婉硫裙的新娘子慕容素安安静静地坐在床上。
　　“吱呀——”房门开启。
　　听着脚步身靠近，慕容素透过红盖头看到了一双漆金黑靴。
　　凤冠霞帔，女子一生所求不过嫁个好丈夫，慕容素也不例外。然而生性温婉的她此刻心中五味杂陈，绞着裙摆的手暴露了她的不安。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本王明媒正娶的侧妃。”独特的嗓音充满了诱惑，却是最无情的话语。
　　“是跻砻靼住！蹦饺菟厮浪赖匾ё∠麓浇负踹煅实纳敉滔氯ィ沟奈餮劭衾锞вǖ睦崴Ｋ芟朐谛路拷辜钡却耸鍪背降壤戳俗约旱恼煞颍谝痪浠熬驮谄睬骞叵担约菏峭醺牟噱皇撬跻陌恕
　　“歇息吧。”黎萧轻描淡写地道。
　　“王爷，”慕容素一惊：“交杯酒···”此时黎萧连红盖头都没有揭开。
　　“不喝也罢。”黎萧挥袖熄灭了新房的蜡烛，房间顿时漆黑一片，把一切都掩盖在黑暗之中。
　　洞房花烛夜，唯有那屋檐下的一盏红灯笼发出微弱的光芒。

　　慕容府厨房。
　　“大娘，你说这二小姐嫁给王爷那是天大的喜事，怎么感觉府里气氛怪怪的？”元宝一边往装着酒壶的木桶里倒热水一边找厨娘搭话。
　　“哟，这话不要乱说。”大娘溜圆的眼睛朝着厨房外边瞟了瞟。
　　“您别紧张，我就说说。”元宝嘻嘻一笑。
　　“其实我也觉得不对劲，”大娘靠在水缸边剥着菜叶：“这事吧老爷挺高兴，脸上的笑那是挡都挡不住，可我听夫人房里的丫鬟说夫人为这事和老爷僵着呢。我就想不通了，这王爷一表人才，位高权重，虽说是纳侧妃，可正妃还没谱呢，二小姐入门早也吃不着亏，夫人怎么就不同意？”
　　“有这事？”元宝瞪大了眼睛。
　　“我也是听人家说，谁知道真假，我也就是凑你的话头。”厨娘精明地把利害关系撇清。
　　元宝哦了一声，端起暖好的酒：“大娘我先忙去了。”
　　“去吧去吧。”厨娘一甩手继续忙手上的活。

　　琳源阁。
　　“三少爷。”元宝端着酒推开房门的时候就看到了圆桌边坐着的慕容水凝，右手忧郁地托着脑袋，左手把玩着三枚造型别致的古钱币。
　　“嗯，放下就去休息吧。”慕容水凝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古钱币上。
　　“是，三少爷。”元宝放下酒壶合门而去。
　　慕容水凝的思绪渐渐飘远。
　　···
　　简易竹斋，清新淡雅。
　　“臭老头，再睡你就再也不用起来啦！”悦耳的声音即使充满怒气一样好听。
　　“噗通——”有什么东西摔在了地板上。
　　“哎呦哟，我的老腰啊。”略显苍老的嗓音响起，慕容水凝迈进竹屋的时候就看见那头发花白的干瘦老头从坚硬的地板上扶着腰爬起来。
　　“哼。”慕容水凝双手交叉摆出一副气呼呼的模样，可眼角瞧见老头颤颤巍巍的样子，于心不忍，上前搀扶住老头的手臂：“师父，你说你这是第几回爽约啦？”
　　“第三回？”老头扭过头。
　　“第七回！”慕容水凝纠正道。
　　“人老了记性不好。”老头笑嘻嘻地找借口。
　　慕容水凝嘴角抽了抽，心想：有银子收的时候谁家的法事道场您忘记过？
　　慕容水凝扶着老头在圆桌旁坐下，顺手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老头沏了壶茶。
　　“师父，这次是什么事啊，你是不是要把宗门卜算法器传给我啦？”慕容水凝讨好地双手奉上茶杯。
　　“师父我要出远门去云游四海。”老头挺起胸膛说着豪言壮语。
　　“师父，你说真的？”慕容水凝眨眨眼。
　　“真的。”
　　“人老了还走得动？”
　　“咳咳咳。”老头一口茶呛在了喉咙里，许久才缓过神来：“你个不孝徒儿，有你这么说师父的吗？”
　　慕容水凝单手托腮望着眼前这个神棍师父，完全是个不修边幅的糟老头，一点都没有传说中的仙风道骨，气质脱俗。
　　“你师父我可是宗门十三代单传的天机道人呐，紫微斗数、面相手相、八卦六爻、奇门遁甲、地理风水无一不通无一不晓，我算卦可从来没出过岔子。”老头拍着胸脯道。
　　“嗯嗯嗯。”慕容水凝不走心地敷衍，这套词听了不下八百遍了：“师父您是在世神仙。”
　　“那是，”老头得意洋洋地捋了捋下巴上那一撮雪白胡须：“好了，说正经事，我出远门期间，你作为宗门第十四代传人，有责任和义务保管宗门的卜算法器‘帝铜钱’，不过···”
　　“师父，你最好了。”慕容水凝一把抱住滔滔不绝的老头。
　　···
　　“师父，你早料到了这一天。”慕容水凝酌了口浓烈的酒，苦笑：“您恐怕会气得直跳脚说我蠢吧，不，是连宗门祖师爷都气的从棺材里跳起来才对。”
　　酒壶里的酒已经见底了，慕容水凝喝了不少，醉意朦胧，莫名笑了几声便到头趴在桌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