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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Part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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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十年后……
已是深秋的季节,山上的树木大多都光秃了枝叶,榕鹿书院的后院却有一个健壮的男子裸着上身正挥汗如雨的化手为刀,赤手劈着柴。
十年前的剑伤终究让张良落了病根,此时已经披上狐裘的他与院中的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好似活在不同季节的两个人。
坐在走廊边上看书的他抬手从旁边的小案几上倒了一杯热茶,正想唤陈胜过来歇歇,然而当他的目光触到陈胜时,看着他后背遒劲的肌肉,张良却微微有些愣神。
杯中的茶水顺着他白皙的手指滴了一滴在书页上,发出啪嗒的声音,张良的睫毛随之轻轻颤了颤。
很快,他收回神思,慢慢将杯中的水饮尽,然后又倒了一杯,微笑着对院中还在劈柴的人道“这些柴够用很久了,过来歇歇吧。”
陈胜闻言也不坚持,喘了几口粗气才拿过一旁的衣服边穿边往这边走。
秋日的阳光从陈胜的背后照过来,张良偏着头看他的时候微微眯了眯眼睛。
黑长的头发被他利落的束在了脑后,一身黑色长袍将他本就高的身材显得更加颀长。当年瘦小的野小子,如今也长得星眸朗目算得上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虽然张良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清晰的感觉到他脸上的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笑容。
不等张良招呼,陈胜自觉的拿起桌上的杯子猛喝了几口,也不介意杯子是否被人用过。
“是你师父不许你用刀吗?”张良看了看他发红的手,故意拿眼睨着他。
陈胜撇撇嘴,恨恨道“如果是师父,估计就不是用手而拿头劈呢!”
张良勾了勾唇角,拿起一旁的书又看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像是感受到陈胜注视的目光,他从书中抬起头,疑惑的望着他。
“咳咳”陈胜清了清嗓子,挠了挠头道“何大路明天成亲,我和阿力约好了去帮忙,可能这两天不能回来。师傅那边儿……”
张良低下头,微不可闻的“嗯”了一声,手无意识的翻动了一页书后又轻声道“你去吧。”
陈胜撒着欢子冲下了山,自从早些年他娘亲死了,他又拜了伯颜为师学武,他便辞了雇农的工作,搬到山上和张良同住,山下的花花世界和他无缘很久了!
小镇的集市虽不是很什么好东西都有,但该有的热闹都不少,小镇的姑娘虽不是个个都生的闭月羞花,但小家碧玉的俏姑娘也不少见。
此时陈胜就躺在一间寺庙门口的石狮子上对着来上香的姑娘们吹口哨。
或是浓眉大眼的他生的俊朗不凡,姑娘们并没有反感,反而有几个大着胆子羞红了脸在一旁偷偷看着他和闺蜜们咬耳朵。
阿力不一会就来了,许久没见的两兄弟,勾着肩膀就一起走了。
“在来的路上我听说大路成这个亲,从请媒人到成亲统共就花了两天时间,他怎么这么赶啊?不害怕娶个母老虎回家?”
阿力叹口气道“命都快没了,怕什么母老虎啊!”
陈胜倒抽一口气道“大路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得了绝症!”
“我呸!”阿力一巴掌拍在他的头上。“有你这么咒朋友的么?”
陈胜揉着被打的部位叫到“不是你说他快没命了的嘛!”
阿力重新揽住他的肩膀,情绪低落道“朝廷要征兵戍守渔阳,大路的爹爹又托关系又花钱才打听到,名单上真有他的名字,他是独子,所以他爹才急着让他成亲,好给家里留个香火。”
陈胜有些诧异“征兵?我怎么没听到风声?”
“因为害怕有人逃走,所以征兵的消息给瞒住了,要到了日子才会发布,也不知道有没有我的名字。”
陈胜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当兵又不一定会死,说不一定还可以建一番功业。”
阿力拨开他的手,撇撇嘴道“你当然不怕,一声不响的跑到山上去住了那么多年,官府恐怕都忘了还有你这个人存在了,何况就算去了,你还有武艺傍身。”
陈胜知道他说的是事实,自己也不知该怎么宽慰他,于是打了一个哈哈岔开话题道“等忙完了,我请你喝酒去。”
两兄弟说说笑笑的走到了市集,这时候一个好心的老大娘从提着的篮子里拿出一个高粱馒头,放在了躺在路边的一个披头散发的小乞丐面前。
老大娘刚走开,旁边的一群乞丐就冲了上来,疯抢着那个馒头,趴在地上的小乞丐原本伸出去准备拿馒头的手被无数只脚踩来踩去,他痛的只能蜷缩着身子,发出小兽般低哼的声音。
陈胜看不过去,刚往前走了一步,却被阿力一把拽住了胳膊。
阿力面色凝重的摇了摇头,小声道“朝廷换主人了,老百姓的日子却越发的不好过,今年逃来的难民特别多,世道不好,你救不过来的!”
周围的人抢完馒头都离开了,那小乞丐拖着似乎有毛病的腿,吃力的用一支胳膊支撑着在地上爬,等终于爬到一个小水坑,他便俯下身子准备去喝那一汪黑黢黢的水。
陈胜看了一眼不远处拴着的正在撒尿的马,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握着小乞丐那只没受伤的手,艰难的开口道“别喝……脏。”
小乞丐抬起头,从打结的头发缝隙里露出一双因为脸极度瘦削而显得异常大的眼睛,他恶狠狠的瞪着他,黑白分明的眼里露出像兽一般凶残的恶意。
陈胜愣了一下,然后蹲下身子打横抱起他,大步往医馆走。
小乞丐在他怀中费力的挣扎着,发出惊恐的吼叫声。
“乖,别动,我带你去大夫。”安抚的说了一句,陈胜将他搂的更紧。
然而小乞丐却像是听不懂他说话一般,见挣扎不动居然一口咬在了他的胳膊上,带着要撕下一块肉的狠意,死死的不松口。
陈胜闷哼一声,脚下的步子走得更快了。
阿力跟上来,掩着鼻子道“你救得了他一时,救不了他一辈子!”
小乞丐瘦的像是没有重量,但陈胜的额上却渗出密密的汗水来,他爽朗一笑道“有人跟我说过,做人只求个问心无愧,我没有看见便罢了,既然看见了就没有不理会的道理。”
感觉到牙齿咬着肉的力度变小了,陈胜咧嘴的弧度更大了,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进了医馆,孟大夫立马迎上来掩着鼻子对陈胜道“怎么什么东西都往我这儿弄,别家去!”
陈胜皱了皱眉,正要说话,阿力却笑嘻嘻对孟大夫道“孟伯,几十年老邻居了,我们也是照顾你生意。放心,看好了一分钱也少不了你的。”
孟大夫看见是阿力,脸色这才好了一点,边把他们往里面引边嘟囔着道“你小子尽会给我找麻烦,进来吧。”
孟伯吩咐小徒弟去打盆热水,待陈胜将小乞丐放在病榻上后,伸手摸了摸他的四肢,却引来小乞丐像小兽一般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阿力吃惊的道“他该不会说不来人话吧!”
呜咽声立马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低沉的粗喘声。
阿力看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微微眯起,散发出一种凶残的气息来,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
孟大夫诊断完了,很快便把药单开了出来,捋了捋胡须道“看他这个样子也不像是有条件煎药的,我开的都是外敷的膏药,贴的时候虽要遭些罪,但是见效快。”
陈胜摸了摸腰包,却尬尴的发现,久不下山竟然忘了带钱。
阿力重重的叹了口,陈胜却一把将他的脖子勾了过来,笑嘻嘻的道“说~是不是兄弟?”
阿力哭丧着脸,认命的从腰上取下钱袋付了药钱。而陈胜已经放开了他,向孟大夫询问道“他的伤不要紧吧?”
孟大夫一边把药包好,一边道“手上的伤不打紧,腿上的伤虽然有些麻烦,但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恢复能力好,只要坚持敷药,应当也不会落下病根。”
“什么?小姑娘?”兄弟两人一同惊呼着,陈胜猛地望过去,却见小乞丐已经单手用热水洗完了脸,露出一张白净的脸来。
阿力用力的拍在他的肩膀上,若有所指的对他道“看来这人你没白救,是个女的她就有活路。”
“什么意思?”陈胜懵懂的看着他。
阿力解释道“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秦楼楚馆的女子大都被抓去充当官妓了,像她这样走投无路的,去对了地方凭着一张脸蛋饿不死。”
陈胜的身上顿时散出一股怒意来,拍掉了阿力扶在他肩上的手后,他径直走到了那个小乞丐面前。小乞丐一双黑亮的眼睛仍旧戒备的看着他。
陈胜的手伸到了腰间,却微微顿了一秒,然而当他看见那双清澈的眸子后,便毫不犹豫的扯下了系在腰间的一个琥珀色的玉饰。
玉石被雕成了一个小松鼠的模样,其雕工之精巧连小松鼠的表情都活灵活现的。从玉石表面温润的光泽来看,想必它的主人必定是极其珍爱的,经常拿在手里把玩。
陈胜将它递到小乞丐面前“今天出来急了,未曾带钱,这个你留着,如果实在有困难,拿到当铺还可以换几个钱。”
小乞丐并没有伸手来接,仍是一脸戒备的看着他。
陈胜叹口气,将玉饰放在了床边“今日还有事,就不多陪了,药钱已经给了,你好好休息一下再为以后做打算吧,陈胜告辞。”
陈胜和阿力离开医馆后就直接去了何大路家,他的性子素来爽朗,故而虽长年住山上,和一帮哥们的关系也未见生疏,一干新朋旧友在婚礼上打的火热。而与此同时,山上两个从来没红过脸的师兄弟却闹了矛盾。
张良紧握住栏杆的手指泛白,脸上虽是一副无波无澜的模样,但眼底的坚定却不容人忽视。
“师兄,前两天你说的事我想好了。”
十年过去,伯颜的发须里面已经夹杂了些许白色,他听见他的回话并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张良迟疑了一下,虽然愧疚却依旧继续道“放过他吧,我不想小胜卷进这些是非里去。”
伯颜并没有张良想象中的愤怒,他甚至连回头看他一眼都不曾有,只是平淡的道“迟了。”
“什么?”张良眉心一跳,无意识的问出声。
伯颜回过身来看他,目光冰冷的道“我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衙门那边征兵的名单下个月就会公布。”
张良的目光一颤,失神的坐回身后的藤椅,无意识的喃喃道“不!这不行!”
天上九天星璇散发着迷人的光芒,十年前还晦暗不明的天象,如今越发的明晰了,但紫微星旁边的红光却让他的心极度的不安。
张良仰起头,眼睛有些微微发红的望着他“师兄,你这是在逼他去死啊!”
伯颜的脸上是难掩的失望,他叹口气道“养了几年的猫要扔掉尚且不舍,何况是相处了十年的人。他叫了我十年的师父,我的不忍心不会比你少半分。可是子房,要成大事就不能有妇人之仁,牺牲他一人性命去救全天下的人命,这个买卖只赚不赔!何况,你怎么就断定他非死不可呢?”
只赚不赔?真的是这样吗?
张良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