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海云天》华山云

1、获罪于天

　　黑瓦白墙，拱桥流水，这是一座典型的江南小镇。

　　正逢六月，万里无云，骄阳似火。

　　林素清身着粗布青衣，手中执剑，一副江湖侠客的模样来到这里，转悠了半天，闷得一把扯下头上戴着的斗笠和玄色面纱随手丢在一旁，纳闷地四周看了看，不由得小声抱怨道：“青天白日的见鬼了不成？这么大个镇子，好歹钻出来一个喘气儿的！”

　　一只麻雀“啾”地一下从树上展翅飞开，引得林素清抖了一抖。

　　周围静的可怕，远处近处的房子里院落里时不时小心翼翼地飘出几缕炊烟，明明是家家户户都有人在，却偏偏没有一丁点儿的动静，让林素清忍不住只想找个人说说话。

　　林素清环视四周，目光落在水边停泊着的小舟上，忽然就有了主意。她径直走过去解着木舟系在木桩上的缆绳。小舟近处的一间屋子“吱呀”一下开了一条缝，探出一张皱纹纵横的脸。顺着这张脸的角度看过去，那背影好像是一个瘦弱的少年，于是他便冲林素清吆喝道：“哎这位小哥，你为何要解我家的船？”

　　听见有人说话，林素清回过头来调皮地笑了笑。那个喊话的人顿时看呆了，只觉得阳光下一阵炫目，不由得揉揉眼睛再看时，林素清已经大步来到面前，这回看清楚原来是个容貌绝丽的女子，便颤着舌根说了声：“姑娘……”，见林素清越来越近，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一般，“砰”地一声把门关上，差点把林素清撞个跟头。

　　林素清摸了摸额头，暗自庆幸自己未曾走得更快，否则岂不是要撞上？又在心里骂着那个关门的人，一边扬起手使劲地拍着门喊道：“老人家，快开门，再不开门我就弄了你的船走了！”

　　门又开了。那个老汉目光飞快地往林素清身后张望一番说道：“姑娘，快进来。”林素清刚走进去就听到身后猛烈的关门声。门一关上，顿时感到眼前变得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缓了好大一会儿，林素清眼睛终于可以视物，这才发现屋子四周的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角落里一条长凳上挤着一家子人。老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背过身去走向那一老两少了。林素清心里疑惑问道：“老人家为何如此紧张？”

　　老汉打量了林素清一番问道：“姑娘是外地人吧？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就请尽快离开，不要停留。”

　　林素清心里万分不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老汉瞪着一双眼睛，压抑着声音却又要让林素清听清楚：“这镇子上有鬼！”

　　老汉的表情动作以及沙哑低沉的声音再配上这话语，让林素清禁不住打了个啰嗦，她强自镇定地淡笑着说：“老人家说笑了。就算是有鬼，这艳阳当头，哪有大白天出来的道理？”话虽这么说，但这昏暗的环境让林素清不由觉得背后一阵发冷，简直后悔极了自己为何要进到屋子里面来，暗暗寻思着自己到底还能不能出得去，脚下开始小心翼翼地往门口挪动。

　　老汉显然看出了林素清的意图，也不阻拦，只是警告着说：“姑娘切莫在镇上多待，否则……”

　　林素清一手已经抓住了门把，胆气顿时壮了许多，便回声问道：“否则怎样？”

　　“否则，你也许会……”老汉的表情因为谨慎而显得有些阴森可怖：“会像王寡妇一样，变成一块石头。”

　　“变成石头？”林素清来了兴致：“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这个镇子名叫石头镇，从未有人追溯过这个名字的由来。就在几天前，这里还曾是一片的繁荣之景，商船贸易来往不绝，道路上熙熙攘攘，叫卖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然而就在那天当午之时，忽然一道晴天霹雳打下，正中王寡妇。与此同时，地上一股白烟遮挡了所有人的视线。等到白烟散去，王寡妇不见了，地上凭空出现了一块石头，石头上还有几个字，清晰写着“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老汉瞪着林素清：“你说这大白天的，人怎么会变成石头？所以人们奔走相告，从此不再出门。县太爷也发下告示，说会做一场水陆道场来驱鬼，让大家暂且忍耐一时。姑娘，奉劝你如果没什么事的话还是尽快离开的好。”

　　林素清把门打开了一条缝，让阳光挤进来一些，瞬间把屋子照亮了些许。她眨了眨眼睛，看看一只蜷缩在角落里条凳上打颤的一家人，再回头向外面张望一番，向老汉问道：“王寡妇变成石头的地方在哪里？”老汉说：“沿着河走，转过一个弯，再向前过两条街就是了。”

　　林素清见老汉看向自己的目光始终带着警惕与防范，便也不再多说，转身出了门。

　　后脚跟刚离开屋子，立刻听到门“砰”一声关上的声音。然后周围又是悄无人声，除了树上的知了耐不住寂寞不断摩擦着翅膀之外，再没有其他任何的动静。

　　林素清想要捡回自己的斗笠，却大惊失色：斗笠不见了！

　　难道，这里真的大白天闹鬼不成？

　　如果说方才听了王寡妇的故事还有些半信半疑的话，到现在已经有七八成相信了。林素清浑身汗毛不由得竖了起来。刚刚她还想要去王寡妇变石头的地方查看一番，此时已经全然没了心情，只想赶紧逃离这个鬼地方。

　　林素清紧着脚步想也不想，沿着路只管往前走。

　　走着走着，她愕然停了下来。

　　面前赫然躺着一块石头，石头上有着血红的八个大字：获罪于天，无所祷也。八个字，红得刺眼，像是用谁的鲜血灌注而成似的。石头方方正正，比用刀切的还要整齐，六尺长，三尺宽，一尺厚，静静地放置在岸边。

　　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居然绕到了这里。林素清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右手屈起两根手指在石头上轻轻敲了敲，问了句：“你是王寡妇吗？是的话，请翻个身。”然后便瞪大了双眼静待。

　　“哈哈哈哈……”突然而来的一串笑声把林素清吓得跳将起来，还没定睛去看，就感觉一个东西从脑后飞来，想也没想抬手抓了过来，低头看时却是自己的斗笠。疑惑间抬眼，看清楚来者，便长长地出了口气，带着些许不确定地问道：“大哥？”

　　从树上跳下来的这个人，一身飘逸的淡蓝色长衫，头发全部扎束于脑后，显得干净利落，只是长相似乎太过平凡了些，与这通身的气派不甚相符。林素清定定地观察了来者许久，最后才终于笃定地说：“大哥，你吓死我了。”话是这么说，可是无论如何总算是有了除自己之外的第二个人，于是便不那么紧张兮兮的了。

　　来人走到林素清面前，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微笑着说：“还是这么调皮，跟一块石头较什么劲儿？”

　　林素清却顾不上回答他的问题，似乎已经把石头丢在了脑后，只是一个劲儿地打量着这个“大哥”。这个大哥，明明是寡言的性子，此时却偏要模仿着另一个人的打扮，故作出另一个人的潇洒。林素清看了一会儿之后忍不住抬手揉了揉有些发酸的鼻子：“大哥，你不用刻意模仿二哥了，他永远回不来的，真的。”

　　“大哥”垂下头，保持了沉默。

　　林素清望着这位大哥，有一种抱着他大哭一场的冲动。她自小和大哥萧南山、二哥党阔在麒麟山谷跟随师父学艺。师父这个怪老头，说什么别人占山头的人太多，自命清高为“仙人”，咱们这一派不学他们，咱们就是世俗之人，就在这僻无人烟的山谷里修炼便可。兄妹三人，大哥萧南山相貌平平、资质平平，为人冷僻，师父在他面前从不说笑，但在党阔和林素清面前就不一样了。党阔潇洒俊逸，林素清绝色倾城，再加之两人天资聪颖，自然能谈笑到一起，成了天造地设的一对眷侣。只可惜天妒英才，党阔竟在一次练习轻功时不慎失足摔落山崖，与世长辞。师父年纪渐老，又痛失爱徒，慢慢地郁郁而终。从那以后，萧南山见小妹经常潸然泪下，便总有意无意地打扮成党阔的模样逗她开心。只是，无论怎么做终是徒劳罢了。自从党阔走后，轻功便成了林素清的一块儿心病，再也无法轻松施展。而萧南山虽然其他各门都学术不精，出山之后却以易容术闻名于世，人称“百变公子”。

　　此时此刻，见顶着一张陌生脸庞的萧南山沉默着，林素清揉揉发红的眼睛，努力地咧开嘴角问道：“大哥，那天之后我一直未曾见过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萧南山目光一闪，微微躲闪着说：“我……那天，你被官兵带走，我就一直想去看你，可是却……对了，你是怎么逃出来的？”林素清哼哼一笑，挥了挥拳头：“皇宫里那群废物岂会是我的对手？”想了想，觉得就着这个话题讨论下去毫无意义，就低头，指着地上那块石头说：“大哥，他们说这石头是一个寡妇变的，你觉得怎样？”萧南山蹲下去摩挲着石块，仔细观察着说：“子不语怪力乱神，我想，这定是人力所为，假借鬼神。”林素清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就像刚才我找不到斗笠了，没想到竟然是被大哥你给捡去了……这眼前的事情再怎么古怪，也一定会有一个极为合理极为平常的解释的。”

　　“怎么，你想留在这里查案？”萧南山问。

　　林素清挤了挤眼睛：“我只是好奇。”

　　萧南山低了头，声音小得只有自己能够听见：“我陪你。”

　　“你说什么？”林素清把耳朵凑了过来。萧南山躲闪着说：“我说，我也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