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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黄粱梦(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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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窄的巷道中,“少年”拖着个高过自己一头的人踉踉跄跄的朝前走。她刚走到一半,就听不远处传来“大娘子”的呼喊声,接着一个家仆模样的人跑到她身边,扶过了她拖着的人。
“少年”捶了捶腰,朝着一处府第走去。
“大娘子回来了!” 江府大门旁徘徊的婢女一眼望见了“少年”,赶忙迎了上去。
“郎君回来了,大娘子回来了!”婢女扶着“少年”进了门,一边朝院内喊道。
“夫主回来了?”屋中奔出个年轻少妇,“怎么醉成这样?”她替“少年”带回来的人擦了擦脸,一叠声吩咐道,“快,快扶到屋里,阿凝,快去准备解酒汤。”
家仆连忙将男子扶到屋中,唤作阿凝的婢女取来了解酒汤,少妇上前服侍男子喝下,这时她才发现自己挽好的发髻已松了一半。
“敏之辛苦你了。”少妇不好意思地整整头发,对一旁的“少年”江敏之说道。
江敏之忙推辞道:“大嫂千万别这么说,都是亲兄妹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少妇不好意思地笑笑,“幸好有你,否则我可真是六神无主了。”
这时,喝下醒酒汤的江玦清醒了些,疑惑地问道:“我什么时候回家了?”
少妇见状连忙又给他倒了杯茶,“你醉了,是敏之扶你回来的。”
江玦接过茶,“是了,我记得我在绮梦轩喝酒来着。”
“阿兄!”提到喝酒二字江敏之就气不打一处来,“你以后能不能少喝点酒!”
“小孩子家家的你懂什么。”江玦摆了摆手,“这酒可是个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江敏之撇嘴,“我看就只会误事!”
“敏之你怎么这么说?”江玦皱起眉,“好了好了,以后我少喝些就是。”
“少喝,你哪次没说少喝!”
“敏之,我……”
“好了好了,”少妇连忙打圆场道:“你兄长也就这一个喜好,以后会让他注意些就行了。”
“大嫂你还护着他!”江敏之指着江玦,眼睛都红了,“你知不知道他差点闯了多大的祸!”
闯祸?江玦夫妇俩都愣了,“我做了什么?”江玦不由紧张地问。
“你在酒肆中险些辱骂了王谢两家!”
“什么?”江玦手中的杯子啪一声落到了地上,他整个人蹭的站起,抓住江敏之的肩膀问:“你说真的?”
“还有假的不成。”江敏之没好气地道,“你说王谢两家也不过是,幸好后面的话还没说完我就打断了你。”
“什么幸好,那后面的意思谁都能猜到。”江玦放开敏之,挠着头满屋子乱转,“这下,这下可怎么办。”
“夫,夫主别急,不过是酒醉之言,再说,王谢两家也总不会知道。”少妇说着安慰的话,却明显带了颤音。
谁知江敏之的面色更加不好了,她犹豫了下,嗫嚅着开口:“我在绮梦轩外看到辆马车,上面有陈郡谢氏的徽标。”
“陈郡谢氏?!”夫妻俩都仿佛被惊雷劈过一样的悚然表情。江玦瘫倒在地,“完了,这下真完了,陈郡谢氏的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那个小酒肆里?”堂堂八尺男儿竟嚎啕大哭起来。
他妻子有些懵,目光迷离地望向江敏之,“敏之,你说夫主的话被谁听到了?陈郡,谢氏?”
江敏之默默点头。
“谢家,谢……”少妇一口气没上来,竟晕厥了过去。
“云娘,云娘!”江玦扑到妻子身边,惊叫道。
两人又是掐人中又是给她舒气,少妇施云这才悠悠转醒。
“夫主,我……”施云想要起身,却被江玦按到床上,“你再躺一会。”
“那谢家……”她依然惦记着这件事,说着便落了泪。
江玦沉沉地叹了口气,不知该怎样安慰妻子,倒是江敏之说道:“嫂子阿兄莫慌,小妹刚刚细想了下,且不说阿兄说的是醉话,便是那谢氏族人恐怕也不屑于与我们这种无名小卒计较。”
江玦一想倒是这个理,估计他这辈子再没什么机会与谢氏族人打照面了,想到这他不由后悔道:今日怎么不知谢家人在场,若是能得他们青眼……旋即他又失笑道,他这样的寒门庶族如何能得到他们的青眼。
“时候不早,小妹就先走了。”这时他听到敏之说道。
于是他起身道:“我送送你。”
江玦把江敏之送回房,接着便去了书房。
他的书房位于院子西面,书房窗外植着几株翠竹。今夜月色正好,他推开窗子,竹影投在地上在一片银白中逾显清寂。
借着清辉,他一寸寸抚摸着书房的墙壁,每一寸都是他熟悉到不能更熟悉的,小时他便跟着父亲在此学习。他还记得自己喜欢研习治国之道,而父亲却每每将《老》《庄》摆在他面前。
那时他还不懂,而现在……他的视线落到了案几上摆着的未写完的策论上。突然他一把抓起了策论,撕成了碎片。
雪白的纸片纷纷扬扬落了一地就像他几近破灭的梦想。父亲眼里赞许中夹杂的无奈他终于看懂。写这些有什么用,他不还是个白身,整日靠着做施家宾客过活。
江玦坐在纸片中颓然地喘着粗气,朝政都被世家把持着,他空有一身才华又有什么用。他能做的也只不过是四处钻营,以求得到士族的赏识举荐。
幸好他好歹做了世家宾客,幸好他娶到了施云。
想到这他不由发出一声嗤笑,什么施家不过是个末等小姓,若不是他献上大把钱财能让他做这个宾客?至于施云,不过嫁了一个庶女,倒像是给了他多大的恩惠似的。
其实他也明白,能娶世家的庶女,哪怕是小姓也是天大的好事,但,夜深时他心底那抹鹅黄罗裙还是无法抵抗地浮现出来。
夜色黛蓝,夜风吹得竹叶簌簌作响。江玦摇了摇头,锁了书房朝寝室走去。
他轻手轻脚进了寝房,果然施云已经睡着了。他坐在床边看着那张熟悉的睡颜心中忽然感慨万千。
床上的这个女人,胆子小,见识也少,长得十分普通可以说是无甚姿色,并且还错过了花信。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将陪着自己度过一生,江玦心中刚生出几分厌烦却又想到施云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这日为这家忙里忙外的样子,那几分厌烦便化作了怜惜。
有这样家世出众又待自己一心一意的妻子,他应当知足,只是,他叹了口气,到底意难平啊。